這個騙子,他竟然瞞著她。是不是她不問,他就永遠不說?
寶鸞神情冷淡睨著他,手腳動彈不得,因此更加漠然︰「我最後問你一遍,我是不是百里家的女郎?」
班哥陰鷙瘋狂的面容一僵,仿佛吃人的猛獸突然被關進籠子里,眉眼低垂,用力緊抱她。
他聲音輕似飄煙︰「……小善,百里家的女郎不易做。」
哈,承認了!
寶鸞視線灼灼盯住他,企圖用目光代替刀子刺他一萬刀。不料這人厚顏無恥,一點愧疚之意都沒有,竟深情款款接住她的眼刀。
「你已經有了親人,我就是你的親人。」他理直氣壯說。
寶鸞冷聲冷氣︰「行啊,既然你是我的親人,那咱倆就一輩子做親人。六兄,你可得忘記今兒個說的話,你是親人,以後可得記住身份,別再對我做這種苟且之事。」
班哥立馬說︰「夫妻也是親人。」輕咬她耳朵,「小善,實話告訴你,就算你我流著同樣的血,我也會對你做盡苟且之事。」
寶鸞大罵他︰「恬不知恥!豬狗不如!」
班哥糾正道︰「是一往情深,至死不渝。」
「你……你……」世上怎麼有這種人,簡直就是惡鬼轉世。寶鸞氣到語無倫次,眼淚都被氣出來。
班哥疑惑︰「小善,怎麼流眼淚了?」
「被你氣的!」反正身體動不了,干脆閉眼躺尸,默念清心咒。
班哥舌忝掉那幾滴眼淚,見她毫無反應不理會他,不免有些著急。模她手,十指交叉緊握,額頭貼額頭,蹭蹭這里,親親那里。
她還是沒有反應。好似一個毫無生氣的木偶,任人擺布。
班哥漸漸慌張起來。
他不怕她鬧騰,就怕她不鬧騰。
她可以隨意打罵他,但不可以不理他。
這無趣乏味的世間,只有小善才能帶給他一些生氣啊。如果有一天他不再被她看在眼里,那他遲早變成一具行尸走肉。
「小善,小善。」他呢喃著,想要使出渾身解數取悅她的身體,但又不舍得解綁。
多想和她這樣緊緊綁著直到天荒地老啊。
像餓狗急于討好主人,他的語氣要多真誠有多真誠︰「我錯了。」
寶鸞懶得理。
說了不知多少遍「我錯了」,嗓子都嘶啞,她仍無動于衷。
班哥逐漸暴躁瘋魔,腦海里不由自主浮現寶鸞拋棄他的無數種可能。
他雙手發顫,脊背微抖,嘴里一遍遍機械地念著「我錯了」這三個字,呼吸聲好似破爛的風車,詭異而駭人。
寶鸞念著清心咒,耳邊听著「我錯了」,人一旦心平氣和,躺著不動很容易產生困意。
班哥神情魔怔,她看不見,班哥聲音嘶啞,她听著都一樣。他發他的瘋,她睡她的覺,根本不受影響。
直到臉上被水潤濕,豆大的水珠一顆顆濺到她的額頭、兩頰、嘴角。舌忝了舌忝,是咸的。
哦,他哭了。
寶鸞慢悠悠睜開眼,無語看著他。
班哥眼楮紅紅的,被眼淚沖洗後的黑眸嶄亮似澄空,可惜這片天空里藏著的不是純真與美好,而是殘暴戾氣。
沒來得及褪干淨的瘋狂一覽無遺,他幽怨地盯著她,嘴里習慣性地吐出一句︰「我錯了。」
寶鸞總算肯開口︰「錯哪了?」
班哥大喜,俊臉貼她︰「你說呢?」
寶鸞凝噎。看吧,就知道他這人不可能真心認錯。
唉,罷,他有病的,她何苦和一個病入膏肓的瘋子較真。
「我要回百里家。」她告知他自己的決定,不是商量,而是知會,「我要去見見我的親人們,給我的親生父母上柱香。」
班哥面如寒冬。
他最害怕的事情發生了——小善要離開他。
「我不是不回來。」她親親他扭曲的臉龐,輕聲細語,柔似春風︰「你乖,等我回來,好嗎?」
班哥答非所問︰「李肅是你父母的仇人,我知道你肯定想報仇,所以我毒殺了他。」
寶鸞震驚了一下,很快鎮定下來。
她狠狠又親他一下︰「多謝。」
班哥不悅︰「就這樣?」
「不然呢?」親他還不好?下次不親了!
班哥氣道︰「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這麼大的恩情,你得拿你自己報答我。」
寶鸞被他這理直氣壯挾恩圖報的死樣子氣倒,清心咒默念一遍,耐著性子說︰「以身相許不是不行,但我總得去我父母墳前告知一聲吧?」
不容班哥反駁,她立時質問︰「難道你想和我無媒苟合?難道你只想和我暗度陳倉?你你你……」
想捂胸口裝心口疼,無奈手臂動不得,只得大口呼氣,嬌眉緊蹙︰「啊,我心絞痛。」
班哥立馬道︰「我替你揉揉。」戀戀不舍拆掉一只手的束縛,手放上去。
寶鸞哼哼嗯嗯︰「怎麼越揉越痛,你存心不讓我好過!」
班哥默默轉移陣地。一只手能做的事,超乎想象。不費一刻鐘,已經見效,不枉他苦習房中術。
趁她情迷意亂之際,往她耳邊吹熱氣︰「下個月出服就和我大婚,好嗎?」
她的聲音像蚊子哼哼叫,湊近了才听清︰「……不好……要先回百里家……」
班哥面如沉水,再接再厲︰「知道為何我說百里家女郎不好做嗎?他們家吃素的,大魚大肉從此與你無緣。」
寶鸞情動嗚嗚兩聲︰「……不要。」
班哥蹙眉。不要,不要哪樣?
是受不住不要,還是回百里家茹素不要?
第二日天未亮,蟹青色的天,大霧彌漫,永安宮的宮道上,禮部幾位大臣被急召而來,入了紫宸殿後的一處小殿延英殿。
俯首見天子,天子威儀如山,一身常服縴塵不染,過于年輕的英氣面龐,眼下淡淡兩團青影,抬眸睨人,看得人更添幾分心驚肉跳。
自太上皇駕崩,聖人火速退位讓賢連太上皇的名頭都不要,這位新皇陛下展現出的強勢與霸道,宣示了新王朝的開始,以及皇權不可撼動的絕對威嚴。
短短半個月,崔家齊家沒落,長公主和其子以謀逆罪論處,皇後和二公主被貶庶人,二皇子三皇子遠遠就藩,凡是不安現狀別有用心的人全都一網打盡。
聖人窮盡數十年沒能做到的事,這位年輕天子只用了數十日便已達成——長安城,江山萬里,真正唯吾皇獨尊。
新皇擅政勤政,不好奢侈不好美色,雄韜偉略,氣度不凡,足見未來賢君之路,名垂千古,近在咫尺。
效忠一位明君,是人生幸事,縱使陛下偶爾脾氣不好手段略微殘酷,但古來哪位明君沒有殘暴血腥的一面呢?
善良的人,是不配做皇帝的。
如今天子有煩惱,做臣子的自然得排憂解難。
「朕要立皇後。」天子說,「朕要同皇後泰山封禪,昭告天下。」
禮部幾位臣子一听,不得了,帝王才能泰山封禪,哪有連同皇後一起泰山封禪的理?
連皇後封哪位都顧不得問,齊齊伏地準備進言勸誡。
嘴剛張開,未來得及說話,天子冷若寒霜的聲音砸下來︰「那是朕的妻,不是隨便什麼人的妻,皇後皇後,這個後字,源自上古夏朝君王的自稱,同是君主,皇後自然和朕一樣,都有權至泰山封禪。」
大臣們啞口無言,天子武能西征吐蕃,文能舌戰群儒,典故信手拈來,有理有據,他們就算想辯,也無從辯起。
何況——
天子說一不二,根本不容人置喙︰「禮部著手準備吧,今年只兩件大事︰立後,封禪。」
事情已經定下,只是知會他們一聲罷了。新任的禮部尚書是個知情知趣的人,立馬改變態度,奉承迎合之際,問起皇後人選︰「不知是哪位良家子?」
天子冷肅的面容露出一點笑意︰「是朕的三妹,鎮國長公主。」
小善想一逞長公主的威風,他怎能不如她願?加封的旨意早早就發下去,國喪過後就會昭布。
大婚之前,就讓她先過過長公主的癮好了。
大臣們大驚失色,好似听天方夜譚,張嘴就要悲嚎罔顧人倫天理不容,話到嘴邊,忽然想起眼前的天子不是從前那位溫和軟弱的聖人——新皇的狠心遠勝他的阿耶,和仙逝的太上皇相比也有過之而無不及。
「陛下,同姓不婚,是否替公主另擇姓氏?」禮部尚書滿肚子的之乎者也不敢喊,只敢輕輕說這麼一句。
「是長公主。」天子提醒,「是鎮國長公主,別喊錯了。」叫她听見只呼公主,肯定發牢騷。
禮部尚書︰「是臣疏忽了。大婚前,鎮國長公主的姓氏最好改一改。」
天子沉默不語。半晌,不情不願道︰「她本姓百里,乃百里氏排行十二的女公子。」
嘩——大臣們眼珠子都要掉下來,听見什麼?原是百里氏!
許是他們頻頻驚訝有殿前失儀的嫌疑,天子很不滿︰「怎麼,難道朕還不配做百里家的女婿?」
大臣們不敢說真話。
當年開國太_祖百般懇求都未求得一個百里女公子,天子能得一個百里皇後,祖上燒高香。
天子道︰「朕此生只立一個皇後,永不選秀封妃,自即日起,棄用後宮,唯愛椒房。」
大臣們下意識就要喊不——聖人在位時養成的臭毛病。所幸求生意識尚在,喊出口便成了︰「陛下聖明。」
班哥回到紫宸殿,一大堆奏疏批復完,太陽高高升起曬,寶鸞還在呼呼大睡。
班哥接過宮人手里的燕窩粥,單手將寶鸞從被窩里撈起,哄她用過早食再睡。
寶鸞眼都沒睜一下,迷迷糊糊被喂了半碗暖糯的粥,肚子填飽很是舒服,嘴里口是心非,起床氣滿滿,嫌他吵她睡覺。
班哥抱著她愛不完,發脾氣也喜歡,啵一啵她的小嘴,捏一捏她的細腰,被糊了一臉口水,心滿意足繼續勤政。
來到一牆之隔的公室,鴉雀無聲。班哥對柱子後藏著的人道︰「出來吧,十一哥。」
百里昭氣惱︰「誰是你十一哥,李六,你這背信棄義的小人!」
班哥被罵也不生氣,笑道︰「十一哥,朕即將成你妹婿,這聲十一哥你還是當得起的。」從案後走出來,從容不迫,「朕何時背信棄義?當初十一哥你讓朕解除小善和崔家的婚約,朕不是照辦了嗎?」166小說
百里昭語塞,繼而羞憤道︰「你對小妹,當初……當初我並不知情,你不願我帶走小妹,竟派出數十高手趕我出長安,呵,可惜啊,那些人的功力差了些,加起來也不是我對手。」
班哥眼神郁沉。若這人不是小善親哥,他早就弄死他。
管它什麼百里氏,和他搶小善,該死。
百里昭抽出腰間軟劍,直指班哥︰「讓我帶走小妹。」
班哥目露嗜血凶光︰「你敢弒君?」
「大不了我一命抵一命。」百里昭答道。
班哥懶得廢話,直接開打。
兩個人你來我往,動靜早就驚來一堆人,無奈天子有命,不許任何人插手,再急再慌,也只能束手旁觀。
寶鸞在休室睡回籠覺轉醒,隱約听見刀劍相踫的聲音,嚇得立馬坐起來,喊宮人︰「誰打進來了?陛下呢?」
宮人顫巍巍道︰「陛下……陛下和人斗武呢。」
寶鸞蹭地一下眼楮發亮,斗武,有熱鬧看!
穿戴整齊迫不及待往外沖,哇,好多人!屁顛屁顛撥開人群,定楮一看——
咦,這不是她的新哥哥嗎?
再一看,好大的殺氣。
這哪里是斗武,分明是拼命。
寶鸞急得直喊︰「住手,都給我停下!」
兩個人正斗得你死我活,忽然听見熟悉的聲音,齊齊偏頭看去,異口同聲——
「小妹。」
「小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