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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冬籠罩隴右, 茫茫草原的刺骨冷風中,西北軍中的單小將軍好似天上一顆將星下凡,依舊不余遺力?地閃耀著光芒。

一場閃電似的快襲, 一場別開生?面的迂回戰,再加上一場迅猛的長?途奔襲, 打得周邊部落聞風喪膽。狄戎善騎兵突襲, 而?單小將軍也以騎兵見長?, 短短兩個月,他不僅收復了石城、于關、疏勒等失地, 而?且還俘虜斬殺敵兵超三萬人。

與此同時,朝中形勢日漸明朗,多年不曾當?眾問政的太上皇再一次展示他的強勢, 以雷霆之勢主?張攻打吐蕃。

朝中主?和派皆是聖人與皇後?的人,對于太上皇的決策, 他們極力?反對。御史台漫天的彈劾和新舊兩派的你來我往,長?安局勢之緊張, 不亞于上次廢太子一事?。

疏離已久的天家夫婦迅速重歸于好,一致對外。

然而?,這並不能阻止什麼。

萬萬人之上, 仍有一人, 即使他已經老去, 即使他不再臨朝,可只?要他想, 仍能一手遮天。

對于聖人而?言,太上皇好似懸在他頭上的一把利刃,這把利刃選擇了他,讓他登上九五之尊的位子, 可這把利刃同樣也讓他成了一個傀儡。為了擺月兌傀儡的身份,成為一個真正的天子,一開始他做了許多許多努力?,對太上皇言听計從,暗中扶持皇後?的勢力?,皇天不負有心人,他終于將那?個老東西逼入太極宮頤養天年。

可是這次攻打吐蕃一事?,聖人發?現,原來太上皇從未放棄對朝堂的掌控。多年來步步為營的洗牌和換血,根本沒有動搖太上皇的底子。

一說攻打吐蕃,六部中頗有影響力?的朝臣紛紛表明主?戰立場,其中甚至有一部分?人曾是聖人與皇後?的寵臣。

兵部上奏,兵力?充足,足以征戰吐蕃。戶部上奏,近兩年的稅收,可勻出足夠的糧草和軍餉。工部上奏,新改進的刀劍弓箭甲衣已經能夠投入戰事?使用。

萬事?俱備,東風也不欠,征戰吐蕃勢不可擋。此戰過後?,太上皇將完成他一生?開疆拓土的心願,而?天子,將再次被?遺忘在永安宮的角落里。

聖人三日不曾出紫宸殿,除了皇後?,聖人不見任何人。

「那?麼多人,他們只?听他的!朕做得再多,他們也只?認他一人!」

「只?是暫時的退讓而?已,陛下,您還沒有輸。」皇後?抱著她心愛的丈夫,輕輕拍撫他微微顫抖的後?背,「再強大的人,也有塵歸塵土歸土的一日,世間從無長?生?之人。」

聖人埋在妻子溫暖的懷中,緊緊抱住她︰「可他現在還活著,他會廢了我,遲早有一天他會廢了我……他立我的那?日,我就知道,將來他會廢了我,他從來都不滿意我。」

皇後?已經很久沒有面對這樣的聖人了,她恍惚間仿佛回到了數十年前,聖人夜夜從噩夢醒來,兩人相擁至天明的日子。這麼多年,她忘了許多許多,可她仍記得如?何安撫一顆惴惴不安的帝王心。

她輕柔道︰「您是他世間僅存的最後?一個兒子,陛下,您忘記了嗎,很多年前,他就生?不出孩子了。」

聖人點頭,最後?一個兒子,是了,他是他僅剩的兒子。

忽然想到什麼,他神情逐漸痛苦,眼淚緩緩落下,牽著皇後?的手,道︰「當?年我或許不該立大郎為太子,我若不立他,興許他現在還能活著。」

皇後?驚愕,不敢置信地回望聖人,自大郎死後?,這是他第一次沒有怪怨她。

聖人避開她的目光,徐徐挺直身板,轉過身去,沒有再說話。

皇後?小心翼翼地靠上去,靠在聖人寬闊的後?背,她輕聲道︰「陛下,我會永遠陪伴您。那?麼多年您都熬了過來,這一次,再多幾年又何妨。」

「唉——」聖人長?長?嘆口氣,「可我不甘心,朕不甘心,朕才是天子,他已經老了,他為何還要跟朕過不去。」

皇後?未發?一言。

不甘心又能怎樣?事?已至此,難道他們有不退讓的資格嗎?老不死在位幾十年,對朝堂的滲透遠超他們所想,他們謀劃十幾年,還不是一夕之間被?人反客為主??

但?長?遠來看,眼下的情況並非沒有半點好處。太上皇為了促成征戰吐蕃一事?,不得不暴露他在朝堂之中的所有勢力?,誰是舊皇黨,一目了然。朝堂好比棋局,弄清了對方手里的棋子有哪些,下次交手就能提前防備。

聖人何嘗不知道這個道理,但?他不比皇後?樂觀,他想的是,還有下次嗎?

聖人問︰「梓童,我們該怎麼辦?」

皇後?道︰「發?兵吐蕃已是大勢所趨,既然阻攔不了,就只?能低頭,可低頭也有低頭的講究,太上皇想名垂千古,我們就給他的英名添上一點點瑕疵。」

下一次的朝會上,遲遲不曾表態的聖人,當?殿宣布征伐吐蕃的旨意,拿出半個國庫用以此次戰事?。與這道旨意同時下發?的,還有一道皇後?的懿旨。

懿旨上稱,三公?主?已近婚齡,恰逢吐谷渾海北一帶的哈拉部落歸順,首領喀什請降公?主?,願永以為好,兩人天作之合,特下此恩旨,命三公?主?即日起自涼州出嫁。

征戰在即,卻派出公?主?和親,不管和親是以什麼樣的理由,對于主?張此次戰事?的太上皇而?言,都是一種挑釁。無論戰事?結果如?何,和親之事?都有文章可做。

朝臣們的吵鬧聲再次沸反盈天,聖人置若罔聞。

他坐在冰冷的龍椅上,腦海里浮現昔年舊影,在那?陳舊的沉影里,幼小的寶鸞搖搖晃晃撲進他懷里,她稚女敕的笑聲清脆美?妙,拌著世間最純潔寶貴的信任——

「阿耶,阿耶,小善最喜歡阿耶了!」

聖人在心里低聲說,小善,這一次,是阿耶欠你的。

遠在長?安千里之外的玉門?關,兩隊騎兵便裝出行,一輛馬車夾在其中,離得最近的一匹戰馬上,年輕俊秀的元小將軍面對車中人的主?動搭訕,臉紅得不知所措。

「就讓我騎一會,車里太悶了,讓我騎馬透透氣好不好?」寶鸞撩起帷帽,用明亮澄淨的眼楮望著他。

元小將軍搖搖頭︰「不……不行。」

寶鸞問︰「為何不行?」

元小將軍老老實實道︰「怕你跑了。」

經過數十天的打探,消息滯後?的隴右,總算得到來自長?安的確切消息。

太上皇要發?兵吐蕃,皇後?要將公?主?嫁給哈拉部落的首領。

元小將軍同情地朝車里看一眼,有些愧疚,有些不忍,心想,如?果她要跑,我絕不會立刻追,等她跑得夠遠了,我再追好了。

寶鸞笑眸彎彎,雪白的鵝蛋臉神采飛揚︰「你放心,我說了要去找六兄,就只?會去找他。」

元小將軍無力?招架這張明麗動人的笑靨,他轉開視線,堅持不讓她出來騎馬。

寶鸞不再勉強︰「那?算啦。」

過了玉門?關,前方就是班哥駐扎的軍營。最多再有兩日的功夫,就能抵達。

抵達軍營前一日夜里,寶鸞睡熟了,半夜忽然依稀听見有人喊她︰「公?主?,公?主?……寶鸞……」

迷迷糊糊睜開眼,面前依稀有一個黑影,她正要尖叫,被?捂住聲。

「是我。」元小將軍拉下遮面的面巾,他將一個包袱塞過來︰「里面有半月的干糧和一百兩金子,還有過關的文書,你去西域吧,到了那?里,無論是誰,都能開始新生?活。趁現在沒人發?現,你快走。」

寶鸞睡眼瞠大,呆呆地,幾分?睡意,幾分?驚訝,她迷愣愣地道︰「前幾天,你還怕我跑了。」

元小將軍嘴硬道︰「我改主?意了。」

「過關文書也能一夕之間變出來?」寶鸞小聲嘟嚷。

元小將軍粗聲粗氣地掩蓋自己的難為情,他胡亂撈過一旁的衣物丟過去,背過身道︰「穿好衣服,我送你走。」

繡著華麗繁瑣花紋的厚重外衫罩住腦袋,寶鸞從衣下掙扎出來,問︰「你為何幫我?」

「國有將士在,何遣女郎安外邦。」元小將軍語氣錚錚,理直氣壯道︰「什麼哈拉部落,一個放羊的破落戶,也配肖想我朝公?主??征戰在即,哪怕是為了軍中士氣,這親也不能和。」

大漠的黑夜格外靜冷,衣物窸窣的聲音細細碎碎飄浮耳邊,元小將軍臉漸漸滾燙起來。就在他的心咚咚如?雷快要跳出胸膛時,他突然想到,今夜一別,此生?都難再相見。

元小將軍掐了掐自己的大腿,鼓足勇氣,臉上像是火燒雲︰「公?主?……寶……寶鸞,你還記得我的名字嗎,我叫元通玄,字士達。」解下隨身佩戴的玉虎,反手模索著遞過去︰「這塊玉伴我多年,可驅邪避祟保平安。」

色澤飽滿瑩潤的羊脂玉,仍遺留主?人的體?溫,寶鸞感激道︰「謝謝你。」

「好了嗎?等會我們趕路不乘馬車,只?能騎馬。穿厚些,夜里本就冷得很。」元小將軍關切道。

良久,身後?沒有任何動靜,他慌忙回頭一看,白玉一般的少女披著棉被?,盤腿席坐月光之中,她上仰的面孔光潔無暇,細柔脖頸烏黑長?發?,給他的錯覺好似月仙入夢。

「多謝你的好意,可我從來沒想過逃跑。」她捧著包袱遞給他,清澈的目光很是堅毅︰「我已經做好決定,絕不會後?悔。」

元小將軍忍不住上前︰「寶鸞。」

寶鸞嗤嗤笑,「明天你可不能再這樣喚我。」

她招招手,元小將軍又湊近些,正要再說些什麼,她的手伸過來,微涼的指尖如?蜻蜓點水,他掌心多出一物。

寶鸞道︰「這個我不能要,若叫我六兄瞧見,他該不高?興了,你收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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