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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2章 此一時彼一時

深秋,寒意漸濃。

北周竇國公竇毅從皇宮里出來,忍不住裹緊了披著的大氅,悶著頭上了犢車。

「宿命,不可回避。」

黑暗的犢車內,他忍不住長嘆一聲。

沒有誰天生想去做壞人的,甚至有的聰明人,會自覺的遠離那個漩渦,不參與其中。然而,竇毅就如同某些聰明人一樣,在娶了老婆以後,就已經身不由己了。

他不是不知道玉璧城去不得,那樣的是非之地,去了就很難全身而退。然而,誰讓他是宇文邕的妹夫呢?

去玉璧這樣的事情,很多人都能拒絕,包括韋孝寬在內,唯獨他竇毅不能拒絕。

「竇國公為何唉聲嘆氣啊。」

駕車的車夫,用略帶輕佻的聲音問道。

嗯?忘了這一茬了!

竇毅這才回過神來,今日駕車送自己來皇宮的,本就是高伯逸派來的細作!這樣的人,只怕在長安遠不止一人。天知道有多少人暗地里跟高伯逸有往來,希望周國垮台後,再謀一份好差事!

竇毅不相信什麼人心,一個很明顯的事實就是,他自己都是宇文邕的妹夫,然而他為了扶風竇氏,為了保護妻兒,暗地里跟高伯逸也有往來。

連自己都是如此,又怎麼能認為長安諸公,個個都是堅貞不屈呢?自從上次宇文邕洛陽慘敗後,長安城里很多人的心思都活絡了起來。竇毅認為,他雖然一直跟高伯逸有聯系,但起碼沒有做對不起宇文邕的事情。

然而其他人就不好說了。

「皇帝讓我去守玉璧,替換韋孝寬。」

竇毅沒好氣的說道,這個駕車的密諜,現在已經常住在竇國公府。他自己也有小心思︰哪怕為了給高伯逸「出力」,但起碼給他的密諜提供了便利,這也算是一種暗助吧?

萬一有一天齊軍攻破長安,那麼,他們一家老小,包括妻子襄陽公主宇文氏在內,應該也能躲過劫難。至于更多的,他也不知道了。

「竇國公不必擔憂,此事已在高都督預料之中,請安心赴任便是,在下也要回去復命了。」

車夫幽幽的說道,讓竇毅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果然,這一切都是高伯逸的計策啊。想盡辦法的削弱玉璧城,最簡單的,就是更換守城主將!至于說換竇毅,還是換梁士彥或者宇文憲,那都無所謂!

因為這些人里面,誰也沒有韋孝寬守城的能耐。至于具體是誰,重要麼?

「當年高歡攻玉璧,也揚言殺勛國公全族,然而當時無人妥協。何以今日高都督依然如此,卻大不一樣了呢?」

竇毅自言自語道,低頭沉思。

「竇國公,在下是粗人,不懂國家大事。但也知道有句話叫此一時彼一時。今日周軍所面對的,可不是高歡麾下的那些人。」

「車夫」忍不住嘲諷了竇毅一句。

確實,如今周國這些能打的,也不是當初宇文泰麾下那些人了。

竇毅坐在車里無聲嘆息。

回府以後,竇毅將今日發生的事情告訴了妻子襄陽公主,這位平日里溫柔賢淑的女子,立刻火氣迸發,不顧竇毅的勸阻,直接殺進皇宮找宇文邕理論去了。

……

玉璧城被圍困,最著急的人,其實不是在長安城無能為力的宇文邕,而是離玉璧近在咫尺,卻不知道要怎麼「營救」的齊王宇文憲!

根據「敵不動,我不動」的原則,現在高伯逸所率齊軍主力,只是在玉璧城周邊進行土工作業,修建工事。還沒有真正開始攻城。

也就是說,他們可以隨時放心手里的鋤頭,把前來增援的周軍吊起來打!齊軍的余力還有非常多,以至于哪怕看起來破綻不少,宇文憲也沒有輕舉妄動!

「那高伯逸在玉璧城外,公然宣布了齊軍的所謂方針,似乎就是針對韋都督的,情況有些不妙!」

蒲阪城周邊正在修築的一處屯兵小城外,一身戎裝,披著紅色大氅的宇文憲,盯著直角拐彎的黃河,語氣低沉的對老將梁士彥說道。

蒲阪城的周軍沒有閑著,宇文憲發動所有人力,堅壁清野,將農村里的所有物資,全部轉移到新修建的各個小城里,全軍事化管理!

連一根毛都不留給高伯逸!

他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也就是玉璧城破,兩軍決戰蒲阪!

「齊王殿下,末將願意去玉璧,頂替韋都督堅守城池!」

梁士彥對宇文憲拱手行禮道。

他帶著五千周軍,作為「策應」玉璧城的機動部隊,多次前出偵查,試探齊軍。

結果就是多次中埋伏!

還好是全騎兵組成的生力軍,要不然,就把這些人交代在蒲阪到玉璧之間的官道上了。齊軍顯然也不是要圍點打援,至少不是專門為了這個而設伏。

看樣子,更像是將「野獸」慢慢困在籠子里,消耗它的氣力,並震懾其他「野獸」。眼看尋覓不到戰機,梁士彥感覺,果然此戰的焦點還是在玉璧城這邊。

既然高伯逸千方百計想要分化韋孝寬和玉璧城將士的關系,那麼,換個主將不就行了麼?

「不瞞梁將軍,其實本王在听到這件事的時候,就知道韋都督在玉璧城肯定是待不下去。那時候我就有前往玉璧鎮守的心思。

可惜,這座城,不是誰想去守,就能守的。更別說守不守得住。」

宇文憲皺著眉頭,用食指對著天上指了指,一切盡在不言中。

這個國家,畢竟還是宇文邕是皇帝。守玉璧,不是光能力達到就夠了的,是否忠心,也是一個必要條件。

宇文憲不是沒想過自己去替代韋孝寬,可是一想到蒲阪城事關重大,他就不能輕離,且不說宇文邕讓不讓他去。

而梁士彥,說句難听的,宇文憲覺得宇文邕會很擔心他這樣的「外人」,把城池獻給高伯逸!連韋孝寬這樣的,都知道要「避嫌」,玉璧城待不下去,就更不要說梁士彥了。

到時候高伯逸把用在韋孝寬身上的套路,往梁士彥身上套一下,結果是一樣的,或許對周國更不利!

「此事,本王已經寫信給皇兄,由他來定奪。但是,梁將軍去玉璧的希望並不大。」

宇文憲看著梁士彥的眼楮,平靜的說道。

他知道對方為什麼這麼積極要去玉璧,說白了,就是要一雪前恥唄。誰讓在洛陽的時候,他幾乎是被高伯逸逼到投河自盡的地步呢?如此奇恥大辱,哪個當將領的不想雪恥?

宇文憲非常理解梁士彥的心情。當然,理解歸理解,他是不會把梁士彥說話,建議宇文邕讓對方當玉璧城主將的。

如果他料定無錯,玉璧城主將,只可能是竇毅,或者干脆就不要換韋孝寬!

因為現在的宇文邕,真的是哪個外人都信不過了。竇毅再怎麼說,也是妹夫,高伯逸那一套殺全家什麼的,對竇毅是無效的。

有能力,有關系的,恐怕也只有此人了。

然而,不是宇文憲看不起竇毅,而是以如今周國的狀況,只怕玉璧城這個點,很難擋住如狼似虎的齊軍。

古代打仗,兵力多少,有時候是一把雙刃劍。軍隊除了成分構成以外,在戰場上的布局,也很重要。

經過這段時間的研究,宇文憲大致上模清楚了高伯逸到底是在想什麼,以及為什麼齊國其他幾路大軍,似乎也像是死了一樣,動都不動。

正因為看透了齊軍了意圖,宇文憲才深感局勢險惡,只有蒲阪一線,才能真正擋住齊軍的北路!

至于南線的漢中以及漢水走廊,兩邊都是菜雞互啄,看起來凶險萬分,實際上不影響大局。宇文憲暗自揣摩,如果他是高伯逸,要麼不動,只要一動,就能在最短時間內拿下玉璧,並且齊國幾路大軍一齊猛攻!

到時候,在對峙中已經麻痹的周軍,只怕會很被動!

「梁將軍,蒲阪外圍防線,一定不能跟城池失聯。齊軍攻來以後,你帶著五千騎兵游走于後方,找機會襲擊齊軍運糧車隊。

其他各將,一人守一城,齊軍不攻城,我們將傷員安置在蒲阪,齊軍若是來攻,則互相支援。

高伯逸若是想一個城一個城的拔釘子,也由得他去。等他拔累了,也就是我們反擊的時候!這是唯一反敗為勝的機會。」

宇文憲大致上跟梁士彥說了自己的戰略構想,簡單的說,就是徹底當縮頭烏龜,借助蒲阪的水路,維持這條防線的後勤。

然後用周邊駐兵的小城,來干擾齊軍攻城,彌補蒲阪城在防御上的不足。

不得不說,這個方略真是「苟」得不能再「苟」了。而梁士彥這支游離于蒲阪城防御體系的機動部隊,就是齊軍的心月復大患。

那這支軍隊的補給怎麼辦呢?

辦法就是就近補給。

宇文憲在蒲阪城周邊建了很多小城,然後把物資都分別囤積在這些地方,並清空了周邊村落的一切有用物資。

齊軍如果分兵,那麼梁士彥麾下騎兵,外加某個小城的守軍,就能很輕松打退齊軍在那里的大營。

如果齊軍不分兵,定然會有沒有被圍的小城,梁士彥的人馬要補給,自然不會有問題。

而齊軍主力去抓梁士彥的人馬,後方又會露出很大破綻。

蒲阪城這邊才是周軍的主場!而玉璧城外圍,在上次大戰的時候,就已經被齊軍奪走,所以玉璧現在才會危如累卵!

「末將明白了,唉!」

梁士彥長嘆一聲,國勢傾頹,好多東西都是顯而易見的。

他們沖到玉璧城去救援,爽是爽了,只是正中齊軍下懷!說不定梁士彥前幾次帶著人從齊軍伏擊中全身而退,就是因為對手故意放水!

「天色不早了,也……快了。」

宇文憲看了看陰沉的天空,已經是深秋了,暫時還未下雪。等開始下雪,嚴寒難以自持的時候,恐怕,齊軍就不會像現在這樣老實了。

……

破虜城的某個被嚴密守衛的小院子里,清一色穿著白色棉襖,行頭迥異于普通神策軍將士的神秘隊伍,正在將裝在棺材里的白色細小固體拿出來。

然後放到鍋里煮。

雖然不知道這些人是在干嘛,但是院子里的味道極大,很遠就讓人退避三舍,除非必要,無人願意走近這里。

這些穿白色棉襖的神秘人,也用布掩住口鼻,不然就要被鍋里刺鼻的味道給燻暈了。

「看來進行得很順利啊。」

院門口,高伯逸帶著自制的「口罩」,皺著眉頭說道。他身邊的鄭敏敏已經快要被燻暈了,任由高伯逸攙扶著,才勉強沒有昏死過去。

「唉,你自己要來看的,來了又受不了,真是的。」

高伯逸抱怨了一句,背著鄭敏敏回到地勢最高的兩層土樓二樓,背上的妹子才算回過神來。

「我說高都督啊,你這弄的是些什麼東西啊。該不會是打仗的時候,往城頭一扔,然後守軍就被你燻暈了吧?」

鄭敏敏忍不住抱怨道,對高伯逸的所謂「秘密武器」大失所望!

「嗯,里面有糞便,味道肯定是很大的,習慣就好。」

高伯逸像是沒事一樣,坐在案頭整理收到的各種信件。他看了看外面陰沉的天空,喃喃自語道︰「要下雪了啊。」

天冷下雪,對打仗的人來說,究竟是好還是不好呢?這件事要一分為二的看。

下雪以後,細菌的活躍度,會大幅下降,也就是說,受了輕傷的人,會更有機會活下來,前提是不要失血過多。

然而對于防守的一方來說,冬天來臨,鵝毛飄雪,就是一種殘忍的煎熬了。因為冬天為了喝水,為了取暖,為了吃飯,都必須要有東西能生火。

防守的一方,通常都無法自由離開駐地,也就意味著,他們很難通過正常渠道,獲得必要的取暖之物。

境況會如何,已經可以想象了。

「韋孝寬要走了,接替他的人,是竇國公竇毅。」

高伯逸將手里一封今天剛剛收到的信,在鄭敏敏面前揚了一下。

「之前我說,韋孝寬定然會被宇文邕換走,如無意外,應該是竇毅接替,你還不信。對了,你當時怎麼說來著?」

高伯逸對鄭敏敏使了個眼色。而後者低著頭看鞋尖,只當是什麼都沒听到的。

「唉,沒有錄音機就是麻煩。」

他嘆了口氣,學著鄭敏敏說話的語氣,捏著嗓子說道︰「要是阿郎贏了,我以後就倒著走路。」

「不可能,你肯定是記錯了!我當時什麼都沒說!對,我就是什麼都沒說過。」

鄭敏敏雙眼看屋頂說道,連耳根都紅透了。

「行了,快來寫稿子,我念你寫,明日,我要召集三軍將士,發表討敵宣言!」

終于要開始了麼?

鄭敏敏心中一緊,一想到會經歷決定兩國生死的大決戰,也忍不住心潮澎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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