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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一十八章 西湖長江水

老話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

但事實上,同樣的病,有的人第二個月就死了,有的人能活個十年八年甚至壽終正寢。

有強烈的求生意志,能夠大幅度提升生存率,至少在沒有西醫的明朝是這樣的。

從奄奄一息到勉強能靠在床頭,徐渭只用了十天時間,他從沒想過,自己會有這麼強的求生意志。

就著侍女的手喝完湯藥,徐渭忍不住轉頭看了眼窗外。

這個時間,前面這些天,那些同鄉好友都已經陸續來探望了,但今天似乎沒人來。

門嘎吱一聲響,王寅推門進來,「文長,今天好些了?」

徐渭微微點頭,「今天衙門里不忙?」

還沒等王寅解釋,突然窗外傳來響亮的鞭炮聲,伴隨著激昂的吶喊聲,隱隱听見「京報連登黃甲」……

徐渭恍然大悟,今天是鄉試放榜日。

看了眼臉色有些古怪的王寅,徐渭搖頭道︰「三年後再說吧。」

徐渭已經連續四次鄉試落榜了,這是第五次,不過這次落榜是理所應當的,生了病還被塞進貢院號房里待上九天,神仙都會落榜。

鞭炮聲漸漸消失,徐渭呆呆的看著窗外大樹上的枯木黃葉,突然道︰「也不知道他中舉了沒有……」

「我過來的時候,紹興府已經有八人登榜,陳有年位列其中。」王寅笑吟吟的說︰「倒是沒有听見諸大綬的名字,不過以他的才學……」

徐渭木然轉頭,「你知道我問的是誰。」

王寅沉默了會兒,攤手道︰「都是同一天放榜,誰知道他中舉沒有。」

十天前,錢淵的到來讓徐渭起死回生,第二日就啟程北上。

從那之後,友人、同鄉從來沒在徐渭面前提前錢淵這個名字,性情有些急躁的陳有年也閉口不提。

所有人都知道錢淵之前的承諾,也都听到了錢淵如利刃一般的激將,更清晰的知道錢淵是在什麼樣的前提下毅然南下杭州。

不在徐渭面前提這個名字,是因為大夫的提議,盡量讓徐渭保持平靜的心情,有利于調養恢復。

別人不提,徐渭心里愈發糾結。

他是個明白人,很清楚那位松江秀才為什麼那麼做,事實是,他硬生生將自己從鬼門關里拉回了陽間。

對于錢淵,徐渭心里有著極為復雜的感觸,第一次接觸就不太愉快,但斗嘴的勢均力敵,對局勢判斷的默契,讓這兩人有著一見如故之感。

松明山上醉酒賦詩以至于錢淵被倭寇擄走,自己數千里來回奔波,費盡心力籌謀剿倭……

雖然相識至今不滿一年,但徐渭認為,他們是生死之交。

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

徐渭如今依舊有著這樣的認知,但他古怪而執拗的性格讓他的嘴巴比死鴨子還要硬。

他永遠難以忘記錢淵那張嘴里吐出的那些詞……倚門賣笑、買來賣去,還有最後那句,三十兩銀子。

王寅嘆息著看見徐渭臉上的復雜神情,正試圖說些什麼,窗外又傳來響亮的爆竹聲,這兒距離巡撫衙門不遠,大量客棧、會館都在附近,報信的一波接著一波。

張嘴說話自己都听不清,王寅索性閉上了嘴巴,兩人靜靜等著爆竹聲過去。

但外面的爆竹聲不僅沒有停下,反而愈發響了,高昂的吶喊聲陣陣傳來,嘈雜聲越來越響,越來越近。

「砰!」

門被猛地撞開,年輕的諸大綬欣喜如狂的看向徐渭,外間信差正拖著長長的調子,「京報連登黃甲」!

王寅猛地站起,難以置信的看向徐渭,而後者也明顯猜到了。

徐渭咽了口唾沫,想說些什麼,但只知道伸出手探向諸大綬,嘴唇劇烈的抖了抖,然後一歪頭……倒了下去。

「文長,文長!」

「大夫,大夫呢!」

一刻鐘後,面有怒氣的大夫將所有人都趕了出去,嘴里還在念叨︰「他本來就是因為耗盡心力一病不起,最忌諱的就是大悲大喜,你們倒是不怕他死了!」

闖了禍的諸大綬垂著頭一個勁兒的賠笑,一轉身將隨從兜里的銀子都掏出來賞給來報信的信使。

兩個手持鑼鼓的信使都笑開了花,這一趟太賺了,七八只手塞過來銀子,得好幾十兩。

笑吟吟的錢楩瞪了諸大綬一眼,雖然同為越中十子,但他早在嘉靖五年就中了進士,不管是科場還是年齡都要高出一輩。

「真的是解元?」

「真的!」陳有年嘆道︰「文長兄這些年坎坷的很,終有柳暗花明之日。」

「浙江的解元就沒有中不了進士的。」也中了五魁首之一的諸大綬大笑道︰「真是想不到,真是想不到……前面四次,文長兄次次都胸有成竹,但連個副榜都沒中,反而這次……」

說到這,王寅忍不住噗嗤笑出聲來。

看眾人都看過來,王寅端著茶杯笑道︰「都說華亭錢展才長于大局,目光深遠,料事如神,真是名不虛傳啊!」

眾人都好奇的七嘴八舌的問,錢淵難道能猜得到徐渭這一科能中舉?

王寅抿了口茶,賣足了關子,才緩緩道︰「展才是這麼說的……文長之才猶如滔滔長江,滾滾而來,而八股卻是螺獅殼里做道場,連太湖都算不上,頂多算個西湖。」

「西湖如何能裝得下長江水,文長這輩子都中不了舉。」

說到這,一旁的錢楩听的連連點頭,的確如此,八股文太講究規矩了,而徐渭的文風又太過肆意揮灑,一寫起來就萬斛泉涌、滔滔汩汩,哪里是八股的規矩限制的住的。

「但展才說了,這次鄉試文長很可能中舉,而且這是他這輩子唯一的機會。」王寅搖著頭笑道︰「用他的話來說……沒辦法,天干地燥,長江險些斷流,別說西湖了,一個小池塘都裝的下去。」

廳里安靜了下,然後一陣猛烈的哄笑聲簡直要震落屋瓦。

陳有年喘著氣笑道︰「就因為文長帶病入考場,頭昏腦花,所以才能中舉……」

「那當然,文長有病在身,哪里還有精力細細寫文,文思不敏,反而合了眼緣。」諸大綬捧月復嘆道︰「文長之才冠絕天下,錢展才堪稱文長知己。」

屋內扶著牆想出來親自看一看自己名字登上黃榜的徐渭停下了腳步,因為生病變得有些尖銳的臉龐扭曲得讓邊上的侍女目瞪口呆。

這叫什麼說法?

之前四次鄉試落榜那是因為我沒生病?

什麼狗屁!

錢展才是我的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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