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公爵府內的庭院依舊燈火通明。姜晨坐在庭院內的石桌旁把玩著手中的項鏈。這條白日里從穆蘭歆身上奪走的項鏈,他研究了一天卻毫無所獲。
「這項鏈到底隱藏著什麼秘密?」
姜晨內心無比好奇,他迫切的想要知曉項鏈內的秘密。他想知道究竟是怎樣的秘密能夠令他意識失控,能夠吸引眉心內那枚神秘的玉珠。
「少爺。」
一聲輕語打斷了姜晨的思緒,他側身看向不知何時走到身旁的樂瑤,「怎麼了?」
「少爺,公爵大人,讓你去書房見他。」
「父親?」樂瑤的話讓姜晨愣了愣,內心更是感到有些意外。
自從六年前啟迪失敗之後,便有一道無形的牆壁在悄無聲息之中阻隔在了父子之間,令二人的感情逐漸冷淡。
六年前的那一夜,沒有呵斥,沒有埋怨,沒有言語,但姜晨卻從父親的眼眸中看到了濃濃的失望。
自那以後,姜公爵便很少陪在姜晨的身邊,對他的成長和做事不聞不問,那曾經溫和親熱的父親卻變成了一位陌生冷淡的長輩。而姜晨也很識趣的不再向父親靠近,兩人都很有默契的疏遠對方。
像這般單獨見面,尤其是在書房,似乎已經很久沒有過了。
姜晨默默地收起項鏈,向著書房走去,他的每一步都很沉重,他預感到今夜似乎有不好的事要發生!
………………
書房前,姜晨敲了敲門,門內卻沒有聲響傳來。等了片刻後,他輕輕推開房門。
昏暗的書房內,僅點著一盞油燈,姜公爵靜靜地坐在書桌後的木椅上,在他的面前平鋪著一幅古樸的羊皮卷軸。
「父親。」姜晨輕叫了一聲,卻沒有得到回應。姜公爵的目光仍舊落在羊皮卷軸上。
姜晨關上門,輕手輕腳地坐到姜公爵的對面,僅隔著一張書桌,他能夠清晰地看到眼前那幅古樸的羊皮卷軸。卷軸內有著一小半的地方寫滿了蠅頭小字,姜晨隨意地看了幾眼,卷軸的內容似乎是關于姜家的幾位先祖。
姜晨不感興趣卻又不敢說話,怕驚擾了父親,便只能無聊地把目光聚集在油燈內搖曳的火苗上。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他的雙眸隨著燈火而晃動,在某個眨眼間的一剎那黑暗中,有一團橘紅色的光芒突然出現,隨著睜眼又突然消失。
姜晨內心驚詫,當他再次緊閉雙眸時,混沌中卻一片黑暗,先前那一剎那的異象猶如泡沫般消失,這讓他有些失神。
「剛剛那一瞬間的異象是元素感應嗎?」姜晨內心猜測。
元素感應是指魔靈在啟迪成功後,靈魂感應天地元素的現象,通常在六歲便能夠成功感應,但姜晨因為自身的原因一直未曾感應到元素的存在。
那股感應太弱且一閃而逝,這讓姜晨有些拿不準,不知是錯覺還是真實。
「晨兒。」
「在。」姜晨應聲,心中不再亂想,目光正視著突然出聲的父親。
「這幅羊皮卷軸已經有著幾百年的歷史了,是姜家先祖傳承下來的,歷來只有家主才能擁有。」姜公爵伸出寬厚的手掌小心翼翼地撫模著卷軸,眼眸中不自主地浮現出自豪和榮耀的光澤,「掌管這副卷軸不僅僅是一份榮耀,更重要的是一份責任。」
姜公爵的目光落在姜晨的臉上,眼底是看不盡的深邃,似能洞察人心。「晨兒,這卷軸,你可想要?」
姜晨呆愣了一下,隨即心髒砰砰跳動,他不自覺地有些緊張起來。姜晨不清楚父親為何突然這麼問,但眼前父親給出的選擇,他卻不知該如何作答。
猶豫了很久,姜晨搖了搖頭。
雖然那個位置矗立在帝國的上層,坐在位置上的人掌握著滔天權力,一言可決他人生死,一語可定他人富貴,可姜晨不在乎,因為他討厭政治。
姜公爵沉默不語,他沒有去問為什麼。幾息之後,他的目光重新落在羊皮卷軸上。
姜公爵小心翼翼地把羊皮卷軸合上,然後再次小心翼翼地將卷軸裝進錦盒內。做完這一切他看向自己的小兒子,眼眸中有些傷感。
「你自幼聰慧過人,且性格沉穩堅毅,在你那個年齡很少有人能具備這些特點。我曾以為你會是我最優秀的孩子,可沒想到天意弄人啊!」
姜公爵重重地嘆了口氣,「或許是天妒英才,又或許是天妒我姜家。」
姜晨六年前的失敗,一直是姜公爵心中的痛處。
「你大哥雖然天賦出眾,三十歲便成為六階武靈,但卻有勇無謀。你二哥二十五歲便達到五階魔靈,心智聰慧,但卻不夠沉穩。他們二個小崽子,雖然天賦尚佳,卻不堪重任。一個去了邊關,一個跟著女人跑了。我便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了你的身上,你天資聰慧,性格又比你那兩個兄長要好,我曾無數次決定讓你成為家族的繼承人,事實上我也一直這麼做,只可惜……」
「只可惜我啟迪失敗,淪落為了一個普通人。」姜晨平靜地說道。
姜公爵嘆息一聲︰「晨兒,你要知道,姜家是一個大族,沒有實力便沒有人會尊敬你,沒有人會信任你,更不會有人听從你。」
「可我從未在乎過。」姜晨薄唇輕啟,卻又把話咽回肚中。
對于一個已經死過一次的人來說,活著便已經是恩賜了。他想要的並不多,他不過是想享受一下很久以前不曾擁有過的家庭。他想索取的不過是陪伴和關懷,以及父母的愛。
房間內陷入一陣沉默,姜公爵看著小兒子平靜的面龐無聲地嘆了口氣,他的目光閃爍著復雜的意味。良久,姜公爵再次開口道,「晨兒,有件事情本不打算這麼早告訴你,但出了一些意外,便不得不提前告知于你了。」
姜晨沒有出聲,只是露出詢問的目光。
「一年前,為父私下為你訂了一門婚事,對方是萬鹿侯爵的小女兒,年齡與你相仿,只比你年長二歲。
「什麼!」姜晨驚訝出聲。他有些不敢置信地盯著父親,臉上的平靜瞬間被驚慌取代。
從父親口中突然得知的事情無異于一道驚雷劈在頭頂,驚得姜晨腦子嗡嗡作響一片空白,一時之間竟是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
房間內再一次陷入沉默之中,姜晨放在雙膝上的雙手逐漸握緊,他不能明白,也不能理解父親的做法。
搖曳的燈火忽明忽暗,房間內的光影隨之晃動。
父子二人都沒有打破這份沉默。姜晨低著頭,姜公爵則是目光復雜的望著他。
「為什麼?」
許久,沉默的姜晨問出了這蒼白無力的三個字符。他的情緒再一次回到了平靜。
這一句「為什麼」包含了太多。
為什麼要瞞著他訂下婚事。
為什麼不與他商量。
為什麼現在才告知于他。
「唉……」姜公爵已經不知道自己這是第幾次嘆氣了,他只是覺得這樣才能讓自己稍微舒服一些。
看著姜晨的神態,他能夠感覺到小兒子平靜地外表下隱匿著熾烈的怒火。沉吟了一會,他選擇了解釋,
「在某些事情上我需要萬鹿侯爵的支持,或者說是聯盟。但我們都不能完全地相信對方,因為這其中涉及的利益和風險都是超乎想象。而能夠穩定維持這段關系的手段便是聯姻,這是受益最大且是最有效果的辦法。」
「所以我這是被您當做一件物品賣出去了,是嗎?」姜晨嘴角泛起一絲苦澀,嗓音變得有些干啞。
這句話一出口,姜公爵的臉色變得很是難看。他沒想到兒子口中會說出如此刺耳的話。張口想要訓斥幾句,可話到嘴邊卻又停住了。
「萬鹿侯爵家的小女兒為父早已見過,相貌上乘,氣質有佳。更難得的是那姑娘的身份是魔靈,等你見了定會喜歡的。」
姜晨自嘲一笑,語調略顯低沉地說道︰「六年前,我便淪為帝都笑料。六年後,還有誰人不知。父親可曾想過,既然那姑娘生的貌美,家境不差,又能修煉。她又怎會瞧得上我,又怎能甘心嫁我。」
「哼,我姜峰的兒子誰敢瞧不上,你是公爵之子,你的身份地位足夠了。你不用多想,萬鹿侯爵既然應了我,他女兒自然是要順從的。」
「那父親可曾考慮過我的感受?」姜晨直視著父親地雙眸,語氣變得有些激烈。
「沒有感情的婚姻,即便在一起也不會幸福。」
姜峰皺了皺眉頭,帶著教訓的口吻說道︰「作為兒女,婚姻本就應該听從父母的安排,難道不對嗎?你生在姜家,家族養你成長,讓你衣食無憂,地位崇高,現如今讓你為家族辦事難道有錯嗎?你的婚姻對于姜家來講很重要,只有你與萬鹿侯爵的女兒聯姻,才能確保兩大家族關系的穩定,才能保證在利益和危機的誕生下不會產生背叛。你生在姜家自然要以大局為重。」
「呵呵,所以……」姜晨冷笑,放于雙膝上的手掌緊握成拳,背部青筋暴起。他望向父親的目光逐漸變得陌生,「所以為了家族的利益,便可以犧牲作為兒子的我是嗎?可以不念及我的想法,可以不顧慮我的感受,只是把我當做一個商品販賣出去,成為您政治上交換的籌碼。」
「那麼,您生育我,家族養育我,都只是為了讓我成為一個沉默不言,乖乖听話的物品,去為家族換取利益。是嗎?是這樣嗎?您可真是一位好父親啊!」
「混賬。」姜公爵猛地站起身,手掌用力地拍在桌子上,宣泄著自己的憤怒。被自己的兒子譏諷,怎能讓他心中不怒。
「混賬東西,你怎敢這麼跟我說話,還有沒有點規矩。」
「難道我說錯了嗎?」姜晨滿臉倔強。
「逆子」姜公爵臉色鐵青,額角青筋暴起,雙眸之中是毫不掩飾地怒意。一股強烈的氣勢爆發而出,屋子內的氣息顯得很是壓抑。
姜晨只覺得身上像是被一塊大石頭壓著,身子僵硬呼吸不暢很是難受。
很少會有人去挑釁姜公爵的威嚴,不僅是因為「帝國公爵」和「姜家族長」這兩個身份,更主要的因素是其自身的實力。七階魔靈在普通人眼中就如同高高在上的神靈。
這些年來姜晨也是第一次與父親爭吵,但是他不懼。以兒女的幸福和人生去換取家族的利益,令他覺得反感甚至厭惡。
「我不會娶萬鹿侯爵的小女兒。」姜晨倔強地說道。
「這由不得你。」姜公爵語氣生硬。
「我的人生,自然是由我來做主。」
「混賬,作為姜家族人自當以家族為重。」姜公爵盯著小兒子,語氣不善道︰「你已經讓我失望過一次了,還想讓我再失望第二次嗎?」
「父親!難道失望的只是您一個人嗎?難道我就不會失望嗎?」姜晨站起身,顯得很是憤怒︰「您總是以自己為中心,為了那所謂的榮耀可以不顧一切,那不過是虛榮罷了!可您曾考慮過我的感受嗎?您可曾在我成長的道路上陪伴過一次嗎?作為父親您不覺得您太自私了嗎?」
「大哥為什麼留下一封書信便獨自偷跑到邊境,二哥為何因為一個女人離家出走。這不都是因為您太霸道,太自私,太無情嗎?」
「逆子,你混賬。」
姜公爵怒不可遏,身前的實木方桌被一掌拍成碎塊。油燈跌落在地,火苗瞬間熄滅,房間內被黑暗覆蓋。
「人生,命運,未來,這些都是靠自身實力才能掌握的,你以為你是誰,公爵之子?貴族之列?這些都是誰給予你的?你既非魔靈又非武靈,既沒有一技之長,又不能上戰殺敵,你靠什麼來做主自己的人生,靠妄想嗎?」
黑暗中響起姜公爵的憤怒之語,「沒有了家族的庇護,你的人生會是如何?步入青雲,一路高歌?錯,那是痴人說夢。你只會跌入谷底,泥濘不堪。」
姜晨不再言語,靜靜地听著父親的怒罵和訓斥,他逐漸恢復了冷靜和沉穩。
「既然你想掌握自己的人生,我可以給你機會。三日之內我便派人送你回祖地,沒有命令不得回來。你要真有能耐就證明給我看,我倒要瞧瞧你拿什麼來跟我對抗!」
砰的一聲震響,房門被腳踹開,光線進入屋內,姜晨的視野終于明亮了起來,屋內已是一片狼藉。
一只腳已經跨過門檻的姜公爵,突然停下了腳步︰「還有,你今天白日做的蠢事,讓我在萬鹿侯爵面前有些難堪。言盡于此,你好自為之。」
姜公爵走了,姜晨卻還未動身,依舊靜靜地坐在椅子上。良久,一聲略顯疲憊的嘆息回繞屋內。
「我不需要證明給誰看,時間自會證明一切。」
昏暗中,一簇弱小的火苗自指尖躍出又瞬間熄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