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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躺在擔架上的祁遠章忽然坐了起來,兩眼茫然地望望她們,伸手模了模自己的臉笑道︰「喲,怎麼都跟這站著?這般大的陣仗,難不成是特地來迎我的?」

太微聞言,提著的那顆心噗通落地,轉而有些生氣起來。

听他說話,中氣十足,哪里像是身受重傷命不久矣的樣子。

倒是抬著他的那幾個人看起來比他還要慘些。

然而一旁的祁老夫人卻還是哭啼啼地上前去看兒子道︰「娘的心頭肉啊,你怎地這般不小心……」

話音未落,祁遠章身後探出一只手來,虛虛地扶了一把祁老夫人︰「老夫人莫要擔心,靖寧伯這是外傷,只需好生休養,並無大礙。」

這聲音溫溫柔柔,清風明月一般。

太微蹙了下眉,先往父親看去,轉眼便發現了他傷在何處。他一條左腿從腳掌包到了膝蓋下方,小腿兩側用長條狀的木板緊緊固定住——這是摔斷了腿,不是致命傷,的確不算大礙。

她又悄悄去看父親身邊說話的人。

那是個身穿藍灰色的年輕人。

二十出頭的模樣,身形頎長,膚色白淨,樣貌並不算十分出眾。但他那張原該平平無奇的臉上卻生著一雙桃花眼,迷離又艷麗。莫名的,這人看起來仿佛也多了兩分邪氣。

太微听見父親在同祖母介紹道︰「這位是霍督公。」

听清了最後三個字,太微悚然一震。

原來這人就是……霍臨春!

當年建陽帝血洗宮廷,對不肯誠服于他的宮人皆痛下殺手,不分身份不分職務,只需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就有可能招來殺身之禍。

昔年還是夏王的建陽帝殺人如麻,視人命為草芥,提著劍一路走,一路砍著人頭,半刻不歇。及至他走入長年殿,寒光泠泠的刀刃已猙獰卷起。

而霍臨春,當時不過是個尚衣監里的掌司。

內廷動亂,他尋機大開後宮,將嘉南帝的妃子們盡數獻上。

建陽帝贊他聰明過人,眼力見無人可及。

于是霍臨春一躍升為了司禮監的秉筆太監。

沒過多久,建陽帝又立東緝事廠,任他為廠公,負責偵緝、抓人。他大抵也是天性擅長此事,一口氣替建陽帝緝拿了數位密謀反抗的勛貴。建陽帝因而大喜,對他是連連稱嘆,贊不絕口。

霍臨春一身二職,兼任秉筆,頭上雖還有個司禮監掌印大太監,但論心機手段,都遠不及他。那掌印,不過只空擔了個虛名而已。

不像霍臨春,雖只是個從四品的東廠提督,但權力極大。

那些權,還都是實權。

襄國變成了大昭,世事也都跟著變化了。

一個宦官,一個仰人鼻息的太監,如今登堂入室,也算是個貴人,是值得眾人高攀巴結的對象了。

太微眯著眼楮看向他的腰帶。

上頭用銀質提系掛著牌穗,牌穗以象牙做管,再以青綠絲線結寶蓋三層,寶蓋之下則垂墜紅線。太微冷眼望去,大約有八寸來長。

再細看,牌穗里頭明晃晃懸掛著一塊牙牌。

牙牌上圓下方,明刻雲紋。

正是內監通行于宮內的憑證。

太微禁不住想,建陽帝特地派了霍臨春護送父親回府,可見是真的喜歡父親。可帝心昭昭,也不知算不算好事。

父親今時能討他喜歡沒有錯,但誰能斷言,這份喜歡就能年年歲歲都不變?

建陽帝那樣的人,心思莫測,行事也莫測。

父親與虎謀皮,可能長久?

太微沉默著,暗嘆了一口氣。

不能長久又怎樣。父親當年在建陽帝腳下伏首磕頭賣了乖,而今再想退卻,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他一日為諂臣,便終生都是諂臣。

太微琢磨著,還是得想了法子離開靖寧伯府才是。

但這一回,她要帶上母親和小七,恐怕並不容易。再者,要讓小七拋下白姨娘離開,只怕也難成功。

說到底,白姨娘是小七的生母。

小七同她再親近,也親近不過小七和白姨娘。母女二人,生來血脈相連,若無深仇大恨如何割舍?更別說白姨娘性子綿軟,待小七細心妥帖至極,從不說一句重話。此等境況下,小七哪里會舍得拋棄生母。

但白姨娘……

太微默念著「白姨娘」三字,心頭滋味萬分復雜。

她能明白白姨娘當年的做法,卻始終無法原諒。

白姨娘對她而言,堪稱半個母親。縱然不能時刻護她周全,但私下對她也是處處關切。噓寒問暖,事事在意。白姨娘今日給小七做了鞋,回頭便也一定會給她一雙。小七有的,從來也沒有落了她。

對此,太微感激不盡。

可白姨娘的軟弱無能,又是那樣的可怕。

她的怯懦,比刀子還鋒利,比鶴頂紅還要劇毒。

她的自以為是,是能夠殺人的兵器。

她的好心好意,若用錯了時候和地方,其間裹挾而來的烈焰幾乎能將人焚燒殆盡萬劫不復。

太微是真的怕了她了。

這一刻,太微腰背挺得筆直,眼神卻是迷惘的。

耳邊傳來的說話聲似乎也因此變得虛無縹緲起來。

但霍臨春的聲音還是最易辨認。

他說話時,口氣輕柔,尾音卻總是往下微微一沉。

須臾,眾人寒暄過後,霍臨春也跟著他們一道進了二門。他是太監,自然絲毫不需避忌。

他一面前行,一面信口夸贊起祁家的景致。這處甚美,那處絕妙,仿佛靖寧伯府里的一根草也生得比別處要綠上十分。

太微尾隨在後,越听越覺得這人同自己親爹怕是有著幾分相似。

一樣的信口胡說,舌燦蓮花。

由此可見,建陽帝的喜好也是專一得很。

誰會拍他馬屁,他就器重誰。

忽然,霍臨春話鋒一轉,不知是不是實在沒東西可夸,轉頭對祁遠章道︰「靖寧伯好福氣呀。」他輕笑著,「有這麼一群如花似玉的千金,實在令人艷羨。」

祁遠章哈哈大笑︰「哪里哪里,您謬贊了。不過是隨了我,委實稱不上什麼如花似玉。」

太微在後頭听得直想翻白眼。

奈何這對話的二人毫無知覺,我來你往,胡說八道,不亦樂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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