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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接賢賓(二)

次日便是端午,陳芸張羅著插艾葉、破五毒,又備了席素棕,和沈復兩兄妹品酒作樂。

又過一日,到了午錯時分,雅興院人進人出,連續不斷,尚且不足一個鐘頭,我取軒已擠滿了人。

陳芸礙著男女有別,不敢胡亂出面,只得躲在廂房,陪沈雪茹說說話,另行交代隨行的婆子們安排膳食。

姑嫂倆心平氣和,一邊繡花、一邊說話,還未說了半個鐘頭,又听開門聲軋軋響起。

沈雪茹芳心暗藏,听得門聲再次響起,也不顧陳芸還在身側,匆匆起來到窗下偷偷觀望。

隔著幾桿芭蕉,沈雪茹依稀見顧金鑒含笑走過去,不禁心中一喜,慢慢低下頭去。

陳芸見她羞答答的,不比往日活潑,便玩笑道︰「又來了誰,值當妹妹如此開心?」

「沒誰!」沈雪茹還試圖遮掩,「只是看見兩只鳥啄嘴,覺著有趣,才偷偷笑了!」

陳芸撇嘴一笑,道︰「罷了,妹妹不說實話,我自個去瞧一瞧,不就一清二楚了嗎?」

沈雪茹听了,連忙上去拽住陳芸。

陳芸瞄了她一眼,笑道︰「瞧你著急忙慌的,我也只是與你玩笑罷了,誰還真敢去瞧呀?且不說中堂里滿是男客,便是只有一個男客,我也不敢隨意拋頭露面啊!」

沈雪茹听了這話,才始塌下心來,轉身坐到羅漢床上發怔。

陳芸見她含羞帶怯,一副閨中少女懷春模樣,便笑嘻嘻湊到她身邊,一面拿言語激她,一邊上手捉弄。

沈雪茹掌不住,一面向陳芸討饒,一面平復下心情,原原本本地將自己的心思坦白。

堂屋這邊,平順迎著顧金鑒進來。

邁過門檻,顧金鑒拿眼一瞧,只見陳設簡單的屋子里坐滿了人,連忙在人群里尋找沈復。

沈復正與友人清談,忽見顧金鑒望向自己,連忙止了話頭,然後微笑著朝顧金鑒走去,一邊引人入席,一邊又和其他人介紹道︰「這就是我剛才和你們說的顧兄!」

顧金鑒見人很多,只得微微頷首,抱了抱拳道︰「愚弟姍姍來遲,還望諸位莫怪!」

「哪里?哪里?」沈復一笑置之,招手讓顧金鑒到人群里坐,「顧兄肯屈尊枉顧,賢弟已經開心不已,哪里還敢怪罪?」嘴里徐徐說著,沈復已安排顧金鑒落座。

顧金鑒平定心緒,眼見身邊全是陌生面孔,頓時尷尬不已,可為了照顧沈復的面子,只得老實坐著。

沈復見他局促不安,連忙介紹起身邊的友人,道︰「這是魯半舫,名玉璋,字春山!」

顧金鑒微微轉頭,見這魯半舫衣冠濟楚,容顏清俊,頗是不俗,便笑著點了點頭表示禮貌。

「這是夏淡安,旁邊是他胞弟夏揖山!」沈復邊走邊說,「這是繆山音,旁邊是他胞弟繆知白!」

顧金鑒逐一望去,只見那夏淡安兩兄弟體型相似,容貌不大相同,兄者廣額修眉、重頜方口,弟者狹面方頤、虎頭鷹目,而繆山音兩兄弟卻如模子刻出來般相似,同樣的白面圓頦、星目秋眼,而且眉宇間還流露著一種從容不迫的氣度,很是引人矚目。

「這是蔣韻香,這是陸橘香,他們倆是莫逆之交,我當初花了好大力氣,才結交上他們倆!便是這次,我下帖邀請他們赴約,他們還不肯來,還是我三顧茅廬,舍下臉皮求他們,他們才欣然赴約!」沈復從從容容地介紹著,「這是華杏帆,這是張閑憨,這是郭小愚,這是周嘯霞!」

顧金鑒微微一笑,抬眸朝蔣韻香、陸橘香兩人望去,只見一個唇若涂朱,臉似銀盤,另一個白玉琢成,粉團捏就,隱隱間似有女兒之態;再向其他人瞧去,未免相形見絀,顯得略有不足了。

互相見過,問了庚齒,大家按序而坐。

沈復見眾人臉上不自在,心知是顧金鑒突然插進來的緣故,可顧金鑒遠道而來是客,又不好單獨撇下他,讓他成為散兵游勇,于是沈復靈機一動,提議大家聯句作詩。

眾人正在發愁,突听沈復提了這主意出來,皆無不滿,立時打發小廝取筆墨,並商量著定下獎懲。

商議已定。沈復作為東道主,只能打頭炮,率先道︰「一生為墨客,幾世作茶仙。」

魯半舫念頭一閃,笑道︰「喜是樊闌者,慚非負鼎賢。」

「禁門聞曙漏,顧渚入晨煙。」顧金鑒從容一笑,向即將聯句的人做了個請的手勢。

夏淡安含笑點頭,接道︰「拜井孤城里,攜籠萬壑前。」

夏揖山沉吟片刻,隨後道︰「聞喧悲異趣,語默取同年。」

繆山音咂模著詩意,笑道︰「歷落驚相偶,衰贏猥見憐。」

繆知白目光一散,道︰「詩書聞講誦,文雅樓蘭荃。」

「未敢重芳席,焉能弄綠箋。」蔣韻香隨口接道,然後陸橘香也道︰「黑池流研水,徑石澀苔錢。」

華杏帆見眾人喜笑顏開,笑著道︰「何事重香案,無端狎釣船。」

「野中求逸禮,江上訪遺編。」張閑憨快速接上。

郭小愚見大家文思敏捷,對接如流,早急得腦門出汗,當真正輪到他來聯句時,偏偏又文思阻塞,于是歉疚地道了兩聲歉,而後親自斟了一杯酒,灑灑月兌月兌飲下。

如此幾輪下來,竟只有郭小愚一人罰了酒,沈復覺得不盡興,氣氛也不夠活躍,忙道︰「這樣下去可不行,咱們都是有學有識的,若不加點難度,那可太沒意思了!」

魯半舫好奇道︰「你想如何?」

「我想了一個好點子,咱們依舊聯句,以兩句為限,句里要有風雨二字,而且前面那人若以帶風字的句子結尾,後面那一個必須以帶風字的句子開頭,如此可好?」

沈復饒有興致地說著,慢慢朝眾人看了一圈。

眾人想了一想,無不覺得新奇有趣,于是一連二、二連三,紛紛催促沈復打頭陣。

沈復抿唇一笑,道︰「沾衣欲濕杏花雨,吹面不寒楊柳風。」

魯半舫道︰「桃李春風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燈。」

顧金鑒道︰「怪生無雨都張傘,不是遮頭是使風。」

夏淡安道︰「山河破碎風飄絮,身世浮沉。」

夏揖山道︰「林中著雨胭脂落,水荇牽風翠帶長。」

繆山音道︰「人如風後入江雲,情似雨余黏地絮。」

繆知白道︰「驚風亂芙蓉水,密雨斜侵霹靂牆。」

蔣韻香道︰「牆頭雨細垂縴草,水面風回聚落花。」

陸橘香道︰「秋風萬里芙蓉國,暮雨千家薜荔村。」

華杏帆道︰「石燕拂雲晴亦雨,江豚吹浪葉還風。」

張閑憨道︰「東風吹柳日初長,雨余芳草更斜眼。」

郭小愚道︰「細雨茸茸濕楝花,南風樹樹熟枇杷。」

一圈下來,沈復見諸人都還堅持得住,不由一笑,繼續道︰「風含翠筱娟娟靜,雨紅蕖冉冉香。」

魯半舫道︰「逐勝歸來雨未晴,樓前風重草煙輕。」

顧金鑒道︰「猶恨東風無意思,更吹煙雨暗黃昏。」

夏淡安道︰「柔綠蒿添梅子雨,淡黃衫耐藕絲風。」

夏揖山道︰「曉風不散愁千點,宿雨還添淚一痕。」

繆山音道︰「芭蕉葉上雨難留,芍藥梢頭風欲收。」

繆知白道︰「透內閣香風陣陣,掩重門暮雨紛紛。」

蔣韻香掙扎了幾下,確實答不上來,只得甘心認罰,讓旁邊坐著的陸橘香給他斟酒。

沈復想著光是罰酒沒意思,便道︰「也不能全罰酒,還要另想一個法子罰你才好!」

「這可是不公平了,明明剛才說好罰酒的,你現在臨時改意,這又算哪門子事?」蔣韻香叫屈。

沈復道︰「你別急,我又沒打算強你所難,只是想你是個多才多藝的,素來彈得一手好琴,眼下雅客咸集,高朋滿座,你何不手彈一曲,為今日之席怡情助興!」

蔣韻香听了,情知推月兌不掉,只得向沈復要了瑤琴,而後一邊撩撥琴弦,一邊笑道︰「若論這彈琴啊,還是的錦瑟姑娘技藝高超,只可惜我現在訂了婚約,不大方便去風月場合!」

夏淡安听了,隨口取笑道︰「只是訂了婚約,你便束手束腳?想當初蔣老爺在府,你還不是三天兩頭兒,趁著更闌人靜偷跑出去密會佳人?而今倒畏頭畏腦縮手縮腳起來了!」

「如今不一樣了,我那對家是書香門第,往那祖上三代一瞧,底細清白得不能再清白了!」蔣韻香鄭重其事地說著,忽然嘆道︰「何況,我爹三令五申,嚴命我在家安分,還派了幾個小廝盯梢,我就是想三更半夜翻牆出去,也無計可施啊!」

「這倒是真心話了!」夏揖山淡淡一笑,「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我還以為短短幾日不見,蔣兄竟改了偷香竊玉的習慣呢?」

蔣韻香隨和一笑,不再理睬眾人,轉而認真彈奏起《漢宮秋月》。

曲終,沈復喜得拍手稱贊,又請陸橘香獻藝。

陸橘香扭扭捏捏了片刻,眼瞧著推辭不得,只好向沈復討了竹簫,吹了曲《柳如新》︰

東郊向曉星杓亞。報帝里,春來也。柳抬煙眼。花勻露臉,漸覺綠嬌紅奼。妝點層台芳榭。運神功、丹青無價。

別有堯階試罷。新郎君、成行如畫。杏園風細,桃花浪暖,競喜羽遷鱗化。遍九陽、相將游冶。驟香塵、寶鞍驕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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