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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接賢賓(一)

船夫悠閑掌著舵,听得船廂歌聲悠揚,耐不住口中寂寞,也跟著用蘇州小調唱道︰「依山傍水房數間,行也安然,住也安然。一頭耕牛半頃田,收也憑天,荒也憑天。雨過天晴駕小船,魚在一邊,酒在一邊。布衣得暖尤勝棉,長也可穿,短也可穿。」

夫妻倆正品賞少女美妙的歌喉,忽然听見船體外也有人唱歌,不由驚奇,互相對視一眼。

沈復無懼無畏,眼光一動,毛腰從船洞鑽出來,然後一面掃了眼不停踫撞船舷的荷花,一面朝船夫道︰「船家,你唱的什麼?」

「家鄉小調,小相公難道沒听過?」船夫手撐竹竿,精瘦的身板忽低忽高,很有規律可尋。

「或許從前也听過吧!」沈復嘿嘿一笑,又問︰「敢問船家姓甚名甚,何許人也?」

「老夫姓名章大,從小長在滄浪亭畔,高堂已經不在,下有妻子,因為兄弟間排行老大,所以大家也稱呼我船老大!」船家甚是憨厚,言語也頗為親切,「我放浪形骸慣了,雖然已經娶妻生子,可平素拿船只河流為家,當日月星辰為伴,倒也過得逍遙自在!」

沈復听了船夫的身世,不禁感嘆︰「浮家泛宅,放形浪跡,船家倒是至情至性之人!」

船老大听不懂這文縐縐的話,只是含笑不語,沈復也沒什麼話再問,只好蹲身鑽進了船洞。

艙里,那少女已經停了歌唱,此時正拿本嗓與沈雪茹交談。

剛巧沈雪茹見沈復回來,便貼著少女的耳朵竊竊說了幾句。

少女听罷,偷偷瞄了沈復一眼,然後嫣然而笑。

沈復見她笑容淺淺,心中納悶,便懷著疑惑坐到陳芸身邊,然後牢牢審視著沈雪茹不說話。

船外,船老大又抬起黑不溜秋的臉龐,繼續唱道︰「粗茶淡飯飽三餐,早也香甜,晚也香甜。閑暇無事鑒書篇,名也不貪,利也不貪。夜晚妻子話燈前,今也談談,古也談談。」

這夜,繁星閃耀,月光婆娑,柔柔的光線鋪灑在湖面,映得兩岸楊柳稀疏橫斜。

船老大過慣了水里生活,又兼不多久就能回家,此刻望見周邊美景,心里漾滿了安閑自得的喜悅,于是他咧嘴一笑,緩緩張口︰「日上三竿猶在眠,不是神仙,勝似神仙。日出東海落西山,愁也一天,喜也一天。遇事不鑽牛角尖,人也舒坦,心也舒坦。」

很快船到岸邊,少女知道即將分別,便笑著問沈復︰「若是有緣再見公子,公子還會找我唱曲嗎?」

「姑娘的聲音宛如天成,美妙而不可言,若是再有機會相見,一定再讓姑娘清唱幾曲!」沈復含笑說著,又話鋒一轉道︰「不過,請姑娘唱曲可不便宜,我得帶夠了銀子才行!」

少女面上一紅,頷首道︰「若是便宜,連人也廉價了,以後可不成了供人取樂的了?」

沈復點頭稱是,繼而付了船資,慢慢將陳芸、沈雪茹扶掖下來,然後又打量了少女一眼,才含笑離去。

將近亥時,明月已經升到中空,可朱雀橋兩頭依舊熱鬧,許多結伴走月亮的婦女穿來過

去,言笑晏晏。

三人拾級而上,堪堪要到橋頂的時候,迎頭來了許多路人。沈復專心護著陳芸,沒太在意沈雪茹,所以當听到有人驚呼時,沈復滿臉緊張地朝沈雪茹的方向望去。

只見沈雪茹撲倒在地,一面用手掌揉了揉摔疼了的膝蓋,一面哎呦哎呦地輕聲喊著。

沈復看得擔心,正要大步邁過去拉起妹妹,忽見一道身影流星逐月般從眼前劃過。他詫異不已,連忙駐下腳步,定楮細看,只見這道身影幾分消瘦,卻是位白面書生。

那白面書生動作迅速,縱步到了沈雪茹面前,滿面慚愧道︰「實在對不住姑娘,小生剛才著急走路,沒瞧見姑娘迎頭走了過來,實在抱歉,現在,我扶你起來!」說著,白面書生扶了沈雪茹起來,然後面帶慚怍地別開目光去,張口道︰「還請姑娘莫怪!」

沈雪茹原本還覺得羞澀,可听見這白面書生語速慌張,心里頓時不那麼緊張了,于是她偷偷了白面書生一眼,只見這書生頭戴喜報三元瓜皮帽,面皮白淨,五官周正,身長七尺,體形適中,身穿鵝黃直裰,腳踏烏黑麻履,端得斯文,長得清秀。

沈復迎面走來,見沈雪茹發了呆,連忙沖那白面書生一笑,然後跨步上去,交談問候。

陳芸尾隨而至,見沈雪茹紅著臉蛋,便笑道︰「瞧妹妹臉紅的,別回頭再撞出個妹夫來!」

沈雪茹听了,立即面紅耳赤道︰「嫂子也學會取笑人了!」說罷,又忙忙扭開身去。

陳芸見狀,笑得更加歡快,于是上去勾住沈雪茹的胳膊,一邊跟在沈復後頭慢步,一邊觀察沈雪茹的面色。

「敢問賢弟是哪里人?」沈復自報了家門後,便開始設法詢問白面書生的來歷。

白面書生也不遮掩,坦誠道︰「我乃蘇州人氏,姓顧名金鑒,表字鴻干,自號紫霞!因為最近天氣悶熱,我一個人窩在府里難受,這才到滄浪亭消暑散心!不過,蒙賢弟稱呼我為兄台,實不敢當,其實,愚兄還虛長賢弟一歲,哪里能夠認小呢?」

「你比我大?」沈復訝異地盯著白面書生,連連搖頭道︰「光從外面看,真是看不出!」

「只是少相罷了!」白面書生微微頷首,旋即又道︰「哦,對了,還沒來得及問這兩位是?」

沈復淡淡一笑,引見道︰「這是拙荊陳氏,這是家妹,我們三人剛從滄浪亭那邊過來!」

顧金鑒點點頭,有意沒意地掃了沈雪茹幾眼,然後笑道︰「已經這時候了,賢弟剛從滄浪亭出來,可還趕得及回府第?」

「原也沒打算趕回去!」沈復淡淡笑著,「兄台有所不知,我家就在滄浪亭附近,正落在這條湖對面!」

顧金鑒順著沈復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見夏月皎皎,湖面泱泱,團月在湖水里搖晃,又見湖邊民宅比肩,一座挨著一座,一家連著一家,委實不曉得沈復指的哪一家。

沈復見顧金鑒眼露迷惑,便釋然笑道︰「估計顧兄也瞧不出!設使顧兄不忙,何不到舍間一飲?」

「夜已深

了,不敢登門打擾,另外,家里也快落鑰了,愚兄還是改日再登門拜訪吧!」

顧金鑒婉拒。

沈復頭一低,露出幾分失望,道︰「趕巧了,我正打算過幾日中午宴請賓朋,顧兄若不嫌棄舍下簡陋,還請前來相酬,到時,我一定潔樽候光,掃榻以待,備上美酒佳釀,專候顧兄枉駕!」

顧金鑒雙眉舒展,笑道︰「多謝沈弟一番盛情厚誼,愚兄一定按時而來!」說罷,顧金鑒雙手抱拳,微微弓腰行了一禮,然後抬起眼來掃了三人一圈,才轉身離去。

陳芸見顧金鑒揚長而去了,沈復還呆呆望著人家的背影,久久不肯轉過頭來,便故意恥笑道︰「人家撞的是三妹妹,如今三妹妹還清醒著,怎麼你倒失魂喪魄起來?」

沈雪茹听了這話,面上閃現一葉紅暈,然後跺了跺腳表示氣憤,羞紅了臉跑開了。

沈復見妹妹羞極而去,轉頭望向滿面堆笑的陳芸,道︰「她倒是越大越知羞了,小時候,怎麼不像這般?」

陳芸明媚一笑,道︰「姑娘大了不中留,;留來留去成冤家,你難道沒听過這句話?」說罷,陳芸見周圍行人如梭,連忙挽了沈復的胳膊,道︰「夜深了,咱們也回去吧!」

沈復嗯了一聲,反手勾住她的肩膀,然後一邊踱步往回走,一邊欣賞岸邊的垂柳。

回到雅興院,門子慌張迎人進去。

小兩口一路說笑,剛剛要進堂屋,陳芸瞧見牌匾上刻著‘我取軒’三字,便奇怪道︰「我也見過不少牌匾了,只是從未見牌匾上出現過這三個字,可有什麼典故沒有?」

「我取!」

沈復沉吟幾聲,隨即喜笑顏開道,「孟子有雲︰‘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我足!’爹的案頭常放著孔孟著作,這牌匾估計也是從這上頭取的吧!」

陳芸受教,點了點頭,又問︰「對了,剛才你對那位顧公子說,過幾日要宴請賓朋?怎麼我事先連點風聲也沒听見?」

「臨時起意,你哪里能未卜先知?」沈復抿唇笑道。

陳芸推了他一把,怪道︰「你倒是會尋事,這大熱的天,誰不懶怠動換?你倒好,提前將口風放出去了,萬一到了那日,顧公子登門拜訪,瞧不見一個男客在場,我倒看你如何圓謊?」

「那還不簡單嗎?我朋友海了去了,只要我下幾份請柬出去,還愁沒有人過來捧場?」沈復先露出一副胸有成竹的姿態,而後又軟下臉來,道︰「只是要勞煩芸姐兒費心,幫著安排膳食、酒點,我這心里真過意不去!」

「現在倒曉得心疼我了!」陳芸抿嘴一笑,一邊往屋里走,一邊撂話︰「剛才怎麼不想著我?」

「現在想著,剛才也想著呢!」沈復笑著趕上去,「雖說眼下天熱悶蒸,可也不能總躺著,你難道沒有听過這麼一句話?‘流水不腐,戶樞不蠹!’這人也是如此,必得時常動彈,才能永葆青春!」

陳芸听了,破口一笑,而後直接朝暗間兒走去,沈復見她不理睬自己,也笑著追到里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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