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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杏花天(一)

「沒事,早上趕不及,大不了晚些回去便是!」

陳芸從容說著,慢慢朝窗外望了一眼,只見月色朦朧,星光燦爛,不由心情大好,將下午見到的糟心事忘了一半。

金氏幫著滅了一盞蠟燭,回頭見陳芸沒有睡意,就好奇多問了句︰「你們午後去彥哥兒家了嗎?」

陳芸听見,久久不語,嘆了口氣,道︰「去了,正趕上堂嫂和彥哥兒吵架,兩人鬧得不開開交,大伯父大伯母轄不住,堂嫂又是個撮鹽入火的脾氣,又絲毫不肯服軟,最後氣回娘家去了!」

金氏似乎不太意外,只是嘆道︰「你堂嫂這人吧,說好听點,是嘴上沒分寸,說難听點,就是個不折不扣的長舌婦。我雖和她不搭腔,可村前村後住著,平時可沒少听人議論她,都說她嘴碎,成天不是說東家長,就是說西家短,咱們村百十口人,她竟議論了大半了。」

陳芸奇道︰「堂嫂如此愛說三道四?」

「破車饒楔,矮人饒舌!」

金氏神情悵然,等听見沈復扯了幾個響呼了,才慢慢回過神來,面向若有所思的陳芸。

「行了,各人自掃門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想當年你爹沒了,咱們家一落千丈,遇到年景不好的時候,連口飯也吃不上,那時候,你大伯母對咱們怎麼樣呢?說是見死不救,也不為過了,最後,還是你婆婆偷偷接濟的咱們。現在,風水輪流轉,他們家鬧分開了,我們自是干不出隔岸觀火的損事,可也沒必要上趕著去多管閑事!」

陳芸點頭稱是。

金氏又道︰「這夜深了,你且安心睡下吧,明日還要及早啟程呢!」說罷,連連催促陳芸歇下。

陳芸折騰了一天,確實也困倦了,于是好生送金氏出屋,然後轉身回去,褪下淺碧藍色刺繡梨花立領襖子,留了件珍珠白寢衣在身,又輕輕吹滅剩下的一截蠟燭,躡手躡腳爬上了床榻。

次日,微風漸漸,初陽勃勃,明媚的春光好似情人的手,溫柔而和暖,讓人忍不住打盹。

陳芸吃罷早飯,見母親金氏從米缸里抓了幾把小米,心知金氏打算飼養家禽,就草草收拾了碗筷,搶下喂雞的活計。

「」

連連喚了十幾聲後,那幾只躲在犄角旮旯里的家雞終于听見動靜,只見它們不停的轉著脖子,探頭探腦地打量了好幾眼,見沒什麼潛在的危險,最後才氣勢洶洶跑出來。

陳芸利索地將小米撒下去,幾只家雞立刻一窩蜂涌上去啄食。

見家雞們井然有序,吃得津津有味,陳芸心中高興,又同金氏拉起了家常里短︰「娘,我瞧著,這幾只雞倒豐滿了不少!」

「是胖了些,不過,還比不得豬圈里的那幾頭豬肥呢!」金氏樂滋滋笑著,「別看你才嫁出去幾日,可那豬圈里的幾頭豬長膘真快,不信,你自己去瞧一瞧,一個個滾瓜溜圓的!」

「多長些膘才好!」陳芸笑嘻嘻說著,「到了年下,咱們家也就不愁沒有肉吃了!」

金氏隨之一笑。

此時,屋里傳來杯盤相擊聲。陳芸耳尖,疑惑道︰「剛剛听見屋里有動靜,別是起來了吧!」

金氏笑道︰「醒酒湯一直在鍋里溫著,我去幫你端來,你先進去伺候復兒梳洗吧!」

陳芸春山一笑,扭身進了屋里。

沈復剛將蓋碗放下,見陳芸急匆匆端水進來,便喜眉笑眼道︰「說好了一早啟程的,你怎麼不喊我起來?」

陳芸掃了他一眼,又特意望了眼窗外光燦燦的春陽,笑道︰「你睡得昏沉沉的,我哪里忍心喊醒你?」

沈復驀然坐在梳背椅上,捂著昏漲的腦袋,道︰「也不知昨夜灌了多少酒,總覺得頭蒙蒙的難受,身上也不大舒適!」

「昨夜,你和彥哥兒把酒言歡,越喝越大,得虧我急中生智,從你們眼前抱走了酒罐子,不然,你們倆指不定要喝成什麼樣呢!」陳芸有說有笑,一邊擰了毛巾,一邊催促︰「別坐著了,過來洗把臉,等會兒再吃些飯,不然,等啟程回去的路上,你一定肚里不舒服!」

沈復連連應聲,又遲鈍了片刻,才慢吞吞從梳背椅上站起,顫巍巍走到陳芸旁邊。

陳芸見他醉意猶存,不光走路輕飄飄的,連一頭長發散到臉盆里去了,也全然不知,就動作麻溜地緬了袖口,幫他撈出濕噠噠的長發,然後略略擰干,統統放到一只手里。

沈復洗完臉,親自捧了面巾擦勻殘水,然後老老實實坐到梳妝台前,靜等著陳芸過來伺候。

陳芸取了牙梳握在手里,一絲不苟地將沈復的頭發分成幾綹兒,然後一邊梳理,一邊笑道︰「你的頭發倒好,總是黑油油的光可照人,不像我經常無緣無故掉發!」

「你經常掉發,一是因為你用心太過,想得太多,二是因為你從不保養!」沈復且笑且談,「我告訴你,這頭發可得好生滋養,不然,年輕輕的人頭發稀疏,別提有多難看呀!」

「你既頗有心得,那必然存著偏方了!」陳芸眉語目笑,「行了,咱們倆同桌共食,同榻共寢,本是不分彼此的,你就別藏著掖著了,趕緊告訴我偏方,這樣,咱們回了府,我便可以立馬托人置辦!」

沈復鄲然而笑︰「哪有什麼偏方?不過是在洗頭的東西里摻了幾味中藥而已!」

「中藥?」陳芸滿眼困惑。

「對啊,比如何首烏、丹參、枸杞、黃 、川穹、當歸,這些重要,都可以養護頭發!」沈復開眉笑眼,「別瞎捉模了,等回家去了,我親自為你調制,你還愁總掉發嗎?」

陳芸努嘴一笑。

剛好金氏端來醒酒湯,目見小兩口載笑載言,實在不忍打斷,于是悄無聲息走了十來步了,才笑道︰「你們倆別黏糊了,天色也不早了,該收拾收拾東西,準備啟程了!」

陳芸笑著轉過身來,道︰「娘這是攆我們走呢!」

「我倒想你們留下不走呢,只怕你們老太太未必肯呢!」金氏拈花一笑,親手將醒酒湯送給陳芸。

陳芸接下醒酒湯,仔細試了溫度,然後輕輕吹了吹,才小心翼翼舀了大半勺送入沈復口中。

時光匆匆,日頭不知不覺間已爬了老高。

陳芸害怕再耽擱下去,只怕夜色深了,還要在道上顛簸,于是和沈復簡略商量了,趕緊歸置行李,趁著日中前動身啟程。

歸途輕松,小兩口言笑晏晏,賞景玩日,連馬也不自覺受了感染,腳步又快又細又勻。

嘩稜嘩稜的鑾鈴響了半天,陳芸已習以為常,正優哉游哉地歪著,馬突然噴了幾個響鼻,慢慢停了下來。

陳芸掀開簾子,只見落日熔金,暮雲合璧,西天的雲彩一片接著一片,紅的、黃的、橙的、金的、白的,流光溢彩,連沈府里高高竦出的建築物也也暈上了模糊一層輪廓。

「還好在天黑前趕回來了,不然,太太可要擔心壞了!」陳芸一邊撩開淡藍車簾,一邊說。

沈復含笑不語,毛腰從車廂里探出半截身子,又慢慢站到車轅邊,提著一股氣力,騰空一躍從車轅上跳下去,然後又沖陳芸道︰「等下你先回房,我去給娘報個平安!」

陳芸點頭稱好,蜻蜓點水般下了馬車。

此時,大門軋軋打開

,門子看清了人,趕緊招呼了幾個婆子出門,又親自迎上來听候差遣。

陳芸倒沒什麼吩咐,只是打發婆子們將土特產搬下來,然後隨沈復一道進了府里。

及至到了內院,兩人南北分道,陳芸領著平順先回落梅院,沈復則興沖沖去給陳氏請安。

新月初上,夜色漸深,微風淅零零的吹著,無邊無際的黑暗涂天抹地蓋在大地上。

陳芸背靠海棠紅大迎枕,饒有興致地捧了西廂記品讀。正巧沈復進來,瞧她粉頸低垂,峨眉顰蹙,便笑道︰「今日累了一整日,眼下已經這個時辰了,芸姐兒怎麼還孜孜不倦?」

陳芸抬眸,道︰「回來後就想睡來著,不想在案頭瞟見了它!我從前在你書房里見過幾回,算是聞名已久,只是以前沒心思細讀,大多是匆匆一瞥,就拋到腦後了,今日難得有了空閑,細細讀著,誰想沒讀了幾頁,越發戀上了它,簡直愛不釋手!」

沈復邊笑邊坐下︰「那你覺得這本書如何?」

陳芸凝眸,一面撫模著翻開的扉頁,一面回憶剛才看的書中細節,道︰「王實甫確實不愧才子之名,只是書里面對崔鶯鶯動了春心那一段的描寫,未免有些尖酸刻薄了!」

沈復順手端了碗綠茶小啜,听她這樣評價王實甫,不禁笑道︰「古往今來,也只有風流才子,筆墨才能尖酸刻薄,好比那唐伯虎、關漢卿。對了,听雨軒里還有幾本戲本子《牡丹亭》、《長生殿》、《南柯記》,本本都比你看的這個好,你要不要?我去給你拿去!」

沈復說著,興頭頭就要出去。

陳芸趕忙攔下,道︰「這都什麼時辰了,急急巴巴去拿這些閑書,萬一給人瞧見了,豈非自找麻煩?」

沈復模頭一笑。

陳芸覺得好奇,又問︰「不對啊,你的書房里放的都是四書五經,怎麼還有這些雜類?」

「日日看書,誰看得下去?」沈復真誠地說,「所以我打發平順去外頭買了些雜書,平時藏在書架後面,偶爾讀不進書的時候,就拿出來讀一讀,權且當做消遣吧!」

陳芸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

這時,巡夜的王媽媽路過門前,見屋子里還亮著燈,就隔著窗子催促道︰「三爺兒,這天色不早了,鼓也打了二更了,你們累了一日,早些歇著吧,當心熬夜傷身!」

沈復唉了一聲,轉頭與陳芸相視一笑。

並肩走下榻來,小兩口慢悠悠進了暗間。閃進內房,沈復三兩下功夫就月兌了衣裳,爬上拔步床鋪床。

陳芸動作慢些,剛剛月兌了淺藍刺繡佛手對襟褙子,回眸一望,見沈復已經光赤著上身,一葉紅暈刷的涌上臉頰。轉過臉來,陳芸卸了發飾,又慢條斯理地拿上的珠飾。

沈復趴在床上,見她對鏡理妝,身上只披著一件薄薄的單衣,就著昏黃的燈火,玉峰半隱,藕節似的半截胳膊露在外面,一雙白如羊脂的小手不停地在腮邊動作,說不出的旖旎。

沈復看得眼紅心跳,躡手躡腳地下了床,然後十分小心地湊了過去,一把摟住陳芸。

陳芸嚇了一跳,面色大紅。

沈復見狀,明知故問道︰「芸姐兒的臉好紅!」

陳芸屏氣凝神。

沈復嘻嘻一笑,慢慢抬起右手,放到陳芸心口的位置探了探動靜,只覺那里頭撲通撲通跳得飛快,不由咧開嘴笑道︰「芸姐兒的心跳怎麼如此快,就像舂米似的!」

陳芸杏眼朦朧,笑容清淺,宛如懷春少女嬌羞可人。

沈復不再繼續探問,只是扶她起來,撤下豆綠色帷帳,然後猴急地攤開鴛鴦錦被,一把擁陳芸入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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