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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醉花陰(四)

「我我做過什麼?」蘇氏很不服氣,「我哪里對不起你、對不起你們家了?啊?」

「你進門兩年,起初倒還安分老實,伺候爹娘也殷勤,可後來呢,三日才去孝敬爹娘一回!」陳邦彥輕嗤一聲,滿腔不滿,「這還不夠,你坐月子那段時間,自以為是個功臣,整天趾高氣昂的,瞧不起這個、看不慣那個,一家子人全圍著你團團轉,弄得你跟老太君一般!」

「陳邦彥,你說話可要憑良心,我可是為你生孩子!」蘇氏滿臉氣憤,「再說了,誰家媳婦坐月子,家里人不上趕著伺候?怎麼偏偏到了你們家,我便使喚不得任何人!」

「使喚人,也得有個底線!知道你坐月子時身子虛,可你出了月子後呢,你不照樣大呼小喝、使來喚去嗎?」陳邦彥好似對蘇氏有很大的成見,此刻漠視著枕邊人,眼里全是厭倦,「你也是有手有腳的人,動不動使喚一個長輩做事,傳了出去,丟不丟人?」

「丟人?你們陳家老弱無能,常年靠媳婦娘家貼補度日,你們怎麼不嫌丟人?」蘇氏早積了一肚子怨恨,眼見陳邦彥抖落自己的底細,也咬著牙道︰「好啊,我也算認清你們一家子了,你們就是一窩白眼狼,早前見我有用,就可著勁兒奉承我,如今你們家底填實了,一個個全看我不順眼,這是合起伙來要將我掃地出門呀!」

陳邦彥見蘇氏胡攪蠻纏,此刻再也忍不下去,幾個箭步沖了上去,用力撐開手掌,猛地朝她臉上摑了幾下。

蘇氏沒頭沒腦挨了一頓打,登時氣得滿面通紅,可她頭一遭見陳邦彥采取暴力,心里還是毛咕了一下,才發狠道︰「好啊,你們一家人嫌惡我,我也不是那死皮賴臉的人物!」

蘇氏模著泛紅的臉龐,咬緊牙關忍了忍痛,然後上手擤了把鼻涕,嚷嚷道︰「行,我成全你們一家子,我帶著恆兒走,我們娘倆將來是死是活,全和你們一家人無關!」

嚴氏一听兒媳婦要帶孫子離開,驚得毛發直立,趕忙上去勸道︰「媳婦啊,這夫妻倆哪有不打不吵的?床頭打架床尾和,你就不要搞出那麼大陣仗,且安心在家里住著吧!」

蘇氏置若罔聞,一邊哭,一邊拼了命地收拾行李,衣服、手絹、肚兜、帕子、頭巾

但凡是手邊夠得著的東西,蘇氏看也不看,統統扔在包袱皮里。折騰了一刻兒功夫,覺著差不多可以了,她才熟練地給包袱系了兩個扣,賭氣似地將包裹挎在肩膀上。

嚴氏見攔不住,趕緊向陳邦彥遞了個眼色。

陳邦彥卻視而不見,只揮了揮手,道︰「她要走,娘便讓她走,只是從此以後,若再想回來」

「姑女乃女乃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當年未出閣的時候,也是家里人的掌上珍、心頭肉,要不是後來瞎了眼,跟了你這個一窮二白的酸秀才,我哪里就淪落到這人不人、鬼不鬼的地步?」

蘇氏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見陳邦彥還是連眼皮子也

不抬一下,登時眼淚沖關,肆無忌憚地流了下來。

「得,你不在意,我也厭了在你面前伏小做低,咱們好聚好散,只是,趕人容易請人難,今兒,我要出了這道門檻,將來,你們就是跪在我面前,我也不會回來!」

陳心饋沉著臉,不說話。

陳邦彥低著頭,嘆口氣。

蘇氏見當家人壓根不疼自己,搡了搡鼻翼下黏糊糊的清水鼻涕,發誓道︰「好,誰再踏這家的門檻,誰不是人!」話剛出口,蘇氏噙著淚花,飛快地抱緊了兒子陳恆,奪門而出。

趕巧沈復與陳芸步入院里,瞅見蘇氏哭得稀里嘩啦從身邊閃過,兩人不禁面面相覷。

「堂嫂怎麼哭哭啼啼的?」陳芸滿臉狐疑。

「呀,莫不是表嫂與彥哥兒吵架了嗎?」沈復大膽猜了猜,又見陳芸也是這般想,趕緊沖進屋里察看。

兩人匆匆沖進屋里,迎面見嚴氏癱坐在桌邊,而陳心饋父子則靠窗下比肩而坐。

「舅父,這是怎麼了?」沈復見滿地狼藉,簡直跟遭劫了般,忍不住向陳心饋詢問。

陳心饋抬頭望了沈復一眼,瞬間又塌下肩膀,嘆息道︰「造孽啊,怎麼娶了這麼個潑婦入門?」

嚴氏听了,慢慢站起來,又躡手躡腳湊到丈夫身邊,道︰「他爹,您先消消火!」說著,遞上去了一杯茶。

陳心饋順手接下。

嚴氏又道︰「家丑不可外揚,何況,咱們大孫子還給她帶走了!他爹,要不咱們就服個軟吧!」

陳心饋吧嗒一下嘴,欲言又止。

陳邦彥見狀,直接撂話道︰「爹,娘,這婦人專橫跋扈,蠻不講理,孩兒早受夠了,既然她自己走了,那正好稱了孩兒的心意。孩兒懇求您們二老,請您們不要插手兒子的家事!」

陳邦彥話剛說完,整個人立刻站起,然後撲通一聲跪到了地上,道︰「算孩兒求求你們了,你們就不要再逼我了,我壓根不喜歡她,我和她只有名分罷了,一點情分也無!」

老兩口瞠目結舌。

陳心饋固然心疼兒子,可他更曉得人言可畏,于是勉強鎮定住心神,道︰「古來有訓,不犯七出之條,不可休妻!何況,蘇氏是你糟糠之妻,又為咱們家生了男丁,你讀書萬卷,應該知道糟糠之妻不下堂的道理!」

「爹!」陳邦彥痛心疾首地望著老父親,仰面問道︰「您老就忍心眼睜睜看著兒子遭罪?」

陳心饋默不作聲,沉吟了良久後,他皺著眉毛站起來,一面喚嚴氏跟自己回去,一面又對陳邦彥道︰「你也年歲不小了,不可能再任性胡來,明日你早早去蘇家賠禮道歉,順道再把孫子接回來!咱們陳家的子孫,沒道理在他們蘇家養著!」

陳邦彥听了這話,登時兩眼一閉,好似生活的磨難永無止息,而他無論如何也走不出這怪圈了。

沈復目送舅父舅媽離開後,才慌慌跑到陳邦彥身邊,親自扶他坐

到梳背椅上去,然後耐心地開導︰「表哥切莫灰心喪氣,您和表嫂不過一時不和,只消您低頭認錯,多早晚會和睦如初的!」

陳邦彥話也不答,頭也不抬,只是一門心思陷入自己的悲痛。良久,他才仰天嘆息,道︰「錯了,錯了,從一開始就是錯了,如果如果我當初娶的是」

「罷了,沒有如果,悔不當初啊!」陳邦彥痛哭流涕。

陳芸見狀,心中不忍,只好費盡心思哄陳邦彥開懷,可他似乎對生活沒了盼頭,無論旁人如何勸解,只是枯槁死灰般坐著,活似給黑白無常勾走了魂魄一般。

忽忽日輪西墜,群鴉亂噪。夕陽將最後一抹黃撒到人臉龐,映得人面金黃,渾身閃亮。

陳芸費了一個鐘頭的唇舌,見陳邦彥還是面無精神,只好喊沈復出馬,與他商量道︰「左右咱們明日下午才啟程,要不,今晚,你留在這兒陪陪彥哥兒吧,我瞧他,怪可憐的!」

「也好!」沈復應了一聲,「我再多磨些嘴皮子,興許起了效用,竟也說不準!」

「未必!」陳芸擔憂地說著,「我瞧著,彥哥兒好似是心病,這心病還要心藥醫,咱們不相干的人,即便磨破了嘴,也未必頂用!」

「心病?」

沈復品味著陳芸的話,立馬恍然大悟道︰「听你這話的意思是彥哥兒還念著柳姑娘!」

陳芸搖頭嘆息︰「八成是!罷了我也不好摻和這事,還是由你去勸慰彥哥兒,我去弄幾樣下酒菜!」

沈復點點頭,轉身朝屋里去。

陳芸原地站著不動,凝視著他頎長的背影,聯想起陳邦彥的遭遇,忍不住唉聲嘆氣。

忽忽夜幕降臨,瓦藍瓦藍的天空上浮著灰黑的雲層,月牙就從這朦朧的雲層里冒出來,一點一點瀉.出光輝,還有那一閃一閃的小星星,光輝璀璨,靈氣逼人。

沈復知道陳邦彥心里苦,所以不再勸慰,只是一個勁灌他酒,意圖讓他一醉解千愁。

陳邦彥早已心碎,趁著心中怨氣集聚,他一股腦喝了三斤米酒,最後染大醉。

陳芸本是坐在廊下看星星,隔著窗子,見兩人醉醺醺的,還在猜拳行令,連忙進去制止兩人酗酒,然後很費力地將陳邦彥安頓了,又攙著醉呼呼的沈復,一小步、一小步往娘家去。

回到自家,金氏見沈復醉得不省人事,趕忙上去搭一把手,又詢問道︰「好好兒的,怎麼醉成這般模樣?」

「說來話長,娘還是別問了!」

陳芸匆匆說了,又見沈復嘔嘔噦了不少污穢,連忙掏出手絹替他擦掉污痕,然後高聲喊弟弟陳克昌出來,讓他幫忙扶沈復進去。

轉眼將人安頓了,陳芸瞟了眼爛醉如泥的沈復,轉頭道︰「娘,天色不早了,您也趕緊睡去吧!」

「復兒不要緊吧?」金氏皺著眉頭,「你們明早還要趕回去呢,喝成這樣,還起得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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