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瑾來到碧落居,于院內池塘邊尋到了李令月。
此時的李令月,安靜佇立著,望著池塘里的純白睡蓮出神,卻不知有多久。只是她安靜的樣子,倒是彷如自己從未被誰輕薄過一般。
以往,劉瑾也時常看到她望著池塘出神,只不過多半是清晨,她或站或坐,就在旁邊的亭子里。他一直以為,她不過是在欣賞池塘里的蓮花,觀看那些悠閑自在游來游去的錦鯉。
此時夜幕降臨,她單薄的身體籠罩在昏暗的光線里,卻顯得淒淒伶仃。
他走近些,卻被不遠處的浣喜給攔下了。
浣喜手上捧著一件鵝黃色的斗篷,是李令月披過的。她壓著聲音告訴他,「公主有令,不要任何人過去打攪她清靜……」
劉瑾沉思片刻,還是拿過浣喜手上的斗篷,不由得她攔阻,顧自朝李令月走了去。
李令月听得動靜回頭看他,臉上依然是波瀾不驚,問︰「他走了?」
劉瑾點了一下頭,隨即竟是親自上手,為她披上了斗篷。他還輾轉至她跟前,仔細地為她系好了領口的緞帶。
「雖已入夏,夜冷,當心著涼。」他對她,從未如此貼心過,更未有過這般暖語關懷。
李令月抬頭,狐疑地望著他,渴望在他臉上,看出些端倪來。可他那雙眸子,深不見底,叫人實在琢磨不透。
面對她探尋的目光,劉瑾則是冷靜從容,不少片刻,甚至又關切地問她,「你可還好?」
李令月自然知道,他關切的是什麼。盡管她前世今生都知道「事出不尋常,必有妖膩」的道理,但這「妖膩」,她並不打算將其揪出來。
她微揚起下頷,噙笑反問︰「怕我遷怒于你們劉家?這才來討好我?」
「非是如此。」劉瑾毫不遲疑地答了她的話。微垂眼睫,視線所及之處乃是她垂在身側的手。他或許遲疑了,但終歸還是鼓起勇氣牽起了那廣袖之下的五指柔荑。
「回屋吧!」
說罷他拉著她邁開了步子,不容拒絕。
李令月也沒有拒絕。她先是吃驚,再是不解,最後無論如何只當他是計,那她便將計就計。
她倒要看看,他突如其來的親近,是緣何而起,又將緣何而滅。
可她分明感覺到,他的手心出汗了。就如同新婚第一日的那個清晨,她強行牽著他的手,一直牽到平陽侯府,那只手,也出了不少的汗。
他將她握得很緊,越來越緊,像是害怕她的手會從這般濕熱當中滑溜出去。
終于回房,他這才小心翼翼地松開了她。
「你手心出汗了,還很燙……」李令月瞧他鎮靜非常的樣子,突然伸手覆在了他的額上,「莫不是生病了?」
她以為他會避開自己,卻是不料,他不僅沒有避開自己,下一刻竟抓住了她覆在他額上的手,握緊于掌心,放在了他的胸口。
李令月因為太過驚異,本能地縮了縮手。
他牢牢地捉住她,湊近她,一本正經,「殿下冰雪聰明,難道……這麼些時日也看不出我對你是何心意?」
李令月思緒飛轉,面容仍是沉靜的,迎著他的視線也沒有一刻回避。
想了想,她反問道︰「那,究竟是何心意?」
「因為這卑賤的身份,拼命想壓制,卻終歸沒能壓制得住的,對殿下的愛慕之心。」劉瑾說著,眼底竟氤氳出丁點晶瑩來。
看見這零星半點的晶瑩,李令月更加猜不透了。
他怎麼了?他的情緒,究竟在激動什麼?以為如此,她就會信他所言乃是出自真心嗎?
「就讓我做殿下的駙馬吧!永遠。」他看著她,眼目里滿是真誠。
可即便是這樣的真誠,還是叫人懷疑不是嗎?
「你可知戲弄本殿的下場?」李令月側目睨視著他,臉容之中不無嚴厲。「利用感情,行哄騙之事,其心,可誅。」
「我就知道,殿下不會信我。」劉瑾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意來,隨即躬身,作罷道︰「殿下早些安寢。」
見他轉身往偏室去,李令月也不攔他。至于他所言之事,無論出于何種目的,她只當他沒說過。
但這並不妨礙劉瑾親近她。
人依然還是那個沉著穩重的人,舉手投足間無有半點輕佻,一言一行也無半點冒失唐突,依然晨起練劍,依然按時去兵部當職,不同的是,他連著好些天回來,都會帶些好玩的好吃的,或讓浣喜直接交給李令月,或默默地放于顯見的位置等李令月察覺。
這般殷勤,李令月都視之「非奸即盜」。但他帶回來的東西,無論是新奇的玩物,還是特色吃食,她都無比享用。她甚至開始期待,他當職回府的那一刻。
這日天都黑了,他卻遲遲未歸。
「殿下,奴派人去兵部瞧瞧?」李令月雖無有等得焦急之色,但浣喜還是能猜得她的心思。
李令月沒有攔阻,由她去了。
約略半個時辰之後,派出去的人回報說︰「兵部的人說,駙馬申時不到便被平陽侯府的人請去了。」
听得這話,李令月突然生出一個不好的預感來。
莫道是劉瑾這些時日對她的殷勤被錢氏知道了,錢氏要找他「算賬」?申時過去,到這個時辰了還不見回,恐怕……
她試想了一下,若自己是錢氏,會對劉瑾做些什麼?
殺了他也未可知!
想及此,她不由得心頭震動,生出莫大的惱怒來。
「備車。」她一面吩咐,一面便疾步往外走了去。
浣喜等人不明所以,皆急急跟上。
華燈初上,平陽侯府一派平靜無波。
可越是如此平靜,李令月心中越是不踏實。不待門房進去通傳,她便闖進了平陽侯府的大門,怒火中燒問︰「駙馬何在?」
「公主殿下,小侯爺他並不在府上啊!」緊跟進門的一名平陽侯府的侍從急急回稟。
李令月頓步,側眸看他,神情之中滿是質疑。
那侍從只窺見一眼,便低垂了眼睫惶惶不安道︰「小侯爺午後回來過,待了不到一盞茶的功夫便走了!」
即便听到這樣的答案,李令月上躥下跳的怒焰也不能平復。
她抬眸望向侯府深處,重又邁開步子,並做吩咐,「帶我去見侯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