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大姑果然行事大膽潑辣，伸手拉過龔尚在施禮的雙手，狠狠地揉搓了幾下，嘖嘖出聲︰「……瞧瞧這細皮女敕肉的，就是我身為女子子也稀罕得不行，難怪太子殿下見了，也道了句百聞不如一見了。真真是……」話尚未說完，便立馬從自己手腕上擼下一個晶瑩剔透的翠玉鐲子，不由分說就套在了龔細細的手腕上。
猛然間來了這麼一手，當真驚著了龔。龔連忙就要推辭，哪里料到，牟大姑根本不給她喘息的機會，拉著她的手，幾步便行到了牟老夫人面前，搖晃著龔的手，高聲討要著︰「娘……阿女都送了見面禮，您老怎麼還能安坐于榻呢？」一副撒嬌賣痴的模樣。
頓時，龔驚怔得不知說什麼好了。
一個相當于母輩的年長者，搖晃著她的手，卻向自己的娘親牟老夫人替她討要賞賜，這，無論怎麼看，怎麼都有違和感！
龔還在這里愣怔呢，堂上眾人就有那大膽些的，已然噴笑出聲。
牟老夫人似是見怪不怪了，當即便也褪下自己右手上的一個羊脂玉鐲子，拉過龔的另一只手腕，給戴了上去。
又不忘向牟大姑賣好︰「如何，娘這手腕上的老貨可還使得？」
「使得，使得，還是娘給阿女面子！」牟大姑轉頭就睇了眼牟二夫人︰「這下二娣婦可不用再惦記了。好，甚好，甚合我意！」
牟二夫人就牽強地扯了扯嘴角，「是啊，牟大姑倒是稱心如意了，可我們也不好將這風頭都讓娘和牟大姑給搶去了。誒，沒奈何，我等只好也褪下一個手鐲，給舞氏八姑子賀喜了！」
言罷，牟二夫人當即招手，喚來一個手捧朱漆托盤的婢女，將自己今日才翻出戴上的胭脂翡手鐲放了進去。
這還不算完，又伸臂從牟大姑手里搶過尚在怔愣中的龔，輕攜著，一路自堂中眾位夫人跟前行過，一路為龔引見介紹，一路又將眾夫人褪下的手鐲一一輕放入托盤內。
至此，一盤子各色手鐲便堆金砌玉起來。
龔被人強制性地收了一盤子手鐲，心里萬分無奈，面上卻不好顯現出來，只好耐著性子，一面道謝，一面將各位夫人與其對應的手鐲牢記于心，以便日後好還禮。
牟老夫人瞧出了龔的為難，呵呵笑著勸龔︰「八姑子，恕老婦說句倚老賣老的話，八姑子不日就是六皇子妃了，這樣的事兒日後多了去了，八姑子大可不必如此費心，一一牢記，該是誰的自然有底下的人記著，八姑子但可放開心懷，好好的吃酒賞菊便是。」
聞言，龔面帶一絲赧然，尷尬地望了望身畔的牟二夫人。
牟二夫人似是沒有瞧見，揮手又招來一位婢女，吩咐道︰「紫蘇，還不將登記單子給八姑子過目！」
名喚紫蘇的婢子迭聲應諾，將一方剛剛寫就字跡的素帛，遞與了龔︰「請八姑子過目！若有出入，請八姑子指給婢子，婢子定當改過。」
龔伸手接過手鐲禮單，快速掃過。但見與自己默記的無一差錯，便知這大司農府不愧是掌管國家財政的府邸，連個奴婢都精通記賬簿子，就笑著朝牟老夫人和牟二夫人叉手施禮︰「多謝老夫人，多謝二夫人，舞氏八姑子受教了！」
「八姑子莫要客套，也莫要多心，其實我們牟府這樣做，也是兩廂便宜，您說是吧？」牟二夫人笑著解釋了句，又不著痕跡地，卻令龔留意到地，悄悄睇了眼角落里的翟垣母。
而堂中眾位夫人，見牟府如此知機，皆不約而同地輕舒一口氣。
她們眾夫人倒不怕舞氏八姑子多心，她們只是擔憂，舞氏八姑子混淆了手鐲所對應的主人。
送禮也要送的明明白白的才好嘛！
對于牟二夫人的做法，牟老夫人滿意地點著頭，再次招手喚龔︰「來，八姑子，到老婦這兒坐坐，快讓我這老眼飽飽眼福！」
到了此時，龔對牟老夫人與牟大姑和牟二夫人聯手演繹的完美送禮，佩服的是連連頓首。
卻也不再遲疑，將登記的禮單連同一盤子手鐲，一並吩咐心慧收好了，自己則落落大方地行至牟老夫人跟前，跪坐在羅漢榻旁。
牟老夫人也不矯情，拉起龔的一雙小手，憐惜地輕撫了撫，又細細瞧了瞧龔的眉眼，嘆道︰「長得多可人疼啊，梁孝文王這下可有福了！」
六皇子就分封的梁孝文王，龔自然知道這牟老夫人不外乎是祝福之意，當下也不端著，含笑道了謝。
牟老夫人又拉著龔說了幾句，就吩咐牟大夫人，先領著眾人去後花園賞菊，然後再去花廳吃酒看百戲。牟大夫人便笑著應諾，引領眾人而去。
末了，牟老夫人又細細端詳了會兒龔，再說了幾句祝福的話，這才笑著命人帶舞氏八姑子去賞菊，還叮囑文姜要好生陪著八姑子，仔細著點。文姜自然滿面含笑答應著不提。
龔便客氣著與牟老夫人告辭，跟著文姜出了昭華堂。
路上，龔露出了對牟二夫人的贊賞之意，文姜便大致說了說。
原來，這牟二夫人本姓袁，為當朝司徒袁奉之女，是宮里袁貴人的嫡親妹子。當年出嫁之際也有意舞氏四子，卻被柯氏捷足先登，因而才對柯氏多加砭諷，言語譏刺。
文姜說時又四下里逡了眼，見宮里的翟垣母距離尚遠，便道了段當年的秘事。
當年袁府本意是要送牟二夫人進宮的，怎奈牟二夫人抵死不從，這才有了現在的袁貴人。
龔聞听，心里倒對這牟二夫人多了層敬服。不禁又憶起前些日子舞瓚所說的司徒袁奉其人，性格溫和謹素，常遜言恭色，遇事唯唯，民間還有諺形容他，萬事不理問伯始，天下中庸有袁公。可見這同宗同姓，即便是父女，性情也有著截然相反的一面。
看來這世上痛惡那道紅紅宮牆的並非只有自己，原來早已大有人在！
文姜眼底也露出了敬羨之色，說，牟府的內眷，私底下其實是非常艷羨牟二夫人的，因為闔府上下只有牟二夫人獨寵二房，牟二郎主多年來連個御婢也未有，只專情于牟二夫人一人。
倒是與舞塢的三夫人荀氏一個樣兒，都是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的主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