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秦州剛入冬,氣溫驟降,寒意逼人,大戶人家已經用上了地龍或炭盆。
周氏素性畏冷,屋里炭火生得暖暖的。
她上身穿一件半舊銀鼠襖,下著暗紅色八幅裙,正低聲吩咐一婢女︰「……將軍與兩位郎君一會兒就回來了,人齊了就上菜,天兒冷,得趁熱。」
趙繼方妻七娘領著一大一小兩孩子在邊上玩,聞言笑道︰「去歲四郎生辰,就沒在家中過……」
原來今兒是趙恂生辰。
舊年也差不多是這個時節,趙恂正顧著打西戎人,壓根兒沒回家。
後來接著就上京去了,那段日子里,听聞汴京傳回來的各種消息,周氏每日提心吊膽的,未曾安穩過。好容易等到次子總算平安歸來,又忙得連家都沒時間回。
這麼久了,竟是沒機會吃個團圓飯。
她提前兩日已經與眾人說好了,今兒這頓午飯是必得全到場的……
「……夫人,我們回來了。」簾子揭起,當先出現的是趙將軍樂呵呵的臉,長子趙繼方緊隨其後,亦是滿臉笑意。
周氏十分歡喜,一邊接過趙將軍遞過來的鶴氅令下人收好,一邊嗔笑道︰「你們呀,若不是我使人去催,必定又給和混忘了。四郎呢,如何不一起?」
「我們離營時,四郎不在,還當他先回來了呢。」答話的是趙繼方,他的語氣略含驚訝。
婢女送熱水等物上來,二人先簡單盥洗一下。
隨後坐好,七娘帶一雙兒女上來請安。其長女六歲了,正是知趣的時候,行完禮趕緊滾到趙將軍懷里,口呼「祖父」。
趙將軍一向喜她乖巧可人,忙抱她坐于腿上,問她在家做些什麼。
屋里其樂融融的,氣氛頗好。
只是等了一刻鐘多,仍不見趙恂身影,周氏不免焦急,幾番到門前探問。
「四郎行事最是穩妥,他既然未回定是有緣由的,你且不必急,再等一等罷了。」趙將軍最知她心情,笑著開解她。
話音剛落,就見一二門上的婆子來傳話︰「四郎君跟前的侍衛來說,有遠客突然到訪秦州,四郎君趕出城接去了……」
房中幾人皆是一陣詫異。
遠客?
哪兒來的客人,竟然需要四郎親自出城去迎,想來或者是關系匪淺或者是身份不菲。
趙繼方想得更深一層,依趙恂的清冷性子,便是上峰來也不見得肯相迎,何況上峰來了父親不可能不知。那就是私下結交的了,他這麼個脾氣,難得,難得……
周氏想了想,吩咐下去道︰「不管在家住不住,先收拾出幾間干淨的客房來,不能叫人以為四郎輕忽。」
「很是,還是你想得周到……」趙將軍連連點頭。
如此一來,這頓團圓飯又沒吃成,幾人心里念著趙恂那頭,都隨意吃了幾口作罷。
且說趙恂听得蘇桐一行人已到秦州地界,即將入城,那是又驚又喜,跨上馬就沖了出去,恰恰在城外二三里時遇到。
陽光甚好,風住雲消。
「三娘,郎君來了,快看!」韻姜似乎比蘇桐還要激動幾分,把簾子高高撩起,大喊著。
蒼翠如墨染的山聳立在道路兩端,偶有幾株或紅或黃的樹點綴其間,多了一份妖嬈之意。山道上,狂奔而來的男子仿佛一陣風,帶著不可逆的力量朝她蜂擁而來。
她剎那間變得無比慌亂。
前路等待著她的,是陌生而憧憬的未來……
「念念,念念……」
他的呼喚,似從遙遠的地方傳來,又似在她耳邊低吟了無數時光。她的心,止不住微縮,顫抖,一種從未有過的奇異感覺涌遍全身。
馬車停住,趙恂從馬上跳下來,直接大踏步上了馬車。
蘇桐愣住,直到被一個溫暖的懷抱擁住才猛地反應過來,她掙了掙,沒用,就乖乖把頭埋在他胸前。
熟悉的氣息,熟悉的心跳,即便明知這樣做不大合適,她也不想令自己清醒過來。
「念念,你可知道我有多想你……」耳畔,是他纏綿的告白,「想你想得心都痛了,吃飯時想,睡覺時想,只要有一丁點時間,你的身影就自動躍入我腦海。
你再不來,我許是得瘋了!
念念,不要走了,不要再離開我……從今往後,你去哪我去哪。」
刻骨的思念如潮水般淹沒了他,每當她離他近一步,他就越發控制不住自己對她的渴望。他恨不得就此將她揉進自己骨血里,永不分開。
蘇桐默默听著他強有力的心跳聲,只覺此生足矣。
有些人,有些事,或許是命中注定,她漸漸開始相信,他們之間,就是命定的緣分。
「念念,喚我從安好嗎?我想听……」他慢慢松開她,雙手輕柔地捧起她雙頰,好似捧著世上最珍貴的寶物。
她的眉毛,她的眼神,她的紅唇,所有的一切,與前世一模一樣。
蘇桐盈盈水眸凝視著他,嘴里低低淺喚︰「從安?從安……」
他的吻落滿她眉心與發鬢,她整個人一呆,須臾反應過來羞惱道︰「韻姜還在呢,都被她看到了,快放開我。」
「我上車那刻她就乖乖下去了,你看看車里哪兒還有人?」他邊笑邊松開她。
果然,車上只有他們兩人。
氣氛卻愈加曖昧,蘇桐想到外面那麼多人听著看著,很是尷尬,推他道︰「有話到了再說,你先下車,不然我可惱了。」
一想到舅舅及下人的目光,她是真的有點惱羞成怒了。
趙恂只得依依不舍下車。
一行人入城,趙恂欲帶他們去自己家住,蘇桐自然不肯。後來他把自己名下一套小些的院子收拾了,好說歹說當做賃給他們的,才算暫時定下來。
崔佑對他雖滿意,但無媒無聘的,肯定不樂意自家外甥女顯得太主動被人看輕。
是以,他依著市面上的規矩簽了賃房協議,又與了租金方罷。
趙恂被弄得哭笑不得,不過倒是提醒了他得盡快通知家里,好隨時準備辦正事。當然,蘇桐家中長輩均不在,千里迢迢的,此事他急也急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