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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攻心

從書房出來,蘇桐一直神色奄奄的。

再嫁的問題她根本不曾考慮過,可是,庭初與她和離的真相她不敢說,怕打草驚蛇,有礙他的復仇大計。

她雖明確表示不會再嫁,可看父親的表情,只當她是為情所傷,暫時不想提而已。

不過,這些都是小事。只要她咬定了不嫁,想來父親也不會太過為難她的……真正讓她覺得憂心的,一是之前周秦押送回來的那個副將在刑部大獄里「畏罪自殺」了;二是北狄國內今春大旱。

周秦非一般人,往刑部走一圈就看出那人不是簡簡單單的自殺。

這是有人想要滅口……說明對方背後的人權勢非同一般,才能在刑部大獄里把人無聲無息了結掉。

這樣的人留在朝中,簡直可怕至極。

自己徹底得罪了他們,以這些人的心狠手辣,大概不會輕易放過自己,自己的安危成了懸在父親心上的一把刀。

最叫人不安的是來自北狄的威脅。開春後,汴京下過好幾場春雨,入夏後雨水愈加多了,而北狄境內居然滴雨俱無,草原上許多地方光禿禿的,不復往年的郁郁蔥蔥。

北狄人以放牧為生,草原上沒了草,牛羊馬怎麼辦?

按照他們一慣的情形,必會將目光轉向中原。此番為了生存,怕是更會來勢洶洶,不達目的誓不罷休了。

朝中許多人,連這麼淺顯的危機都不願理會,只顧著沉浸在小耿將軍對起義軍的大捷中。父親連上兩次書,要求加強邊境防務,均是如石沉大海。

好在周大人已決定,要親自在官家跟前提一提了。

其後幾日,蘇桐一直沒有恢復過來,直到傳來蘇父升任戶部尚書的消息。

當然,她听到消息的第一反應不是歡喜而是憂慮。國庫空虛,各地動亂不止,戶部這官可一點都不好當。

轉念一想,多少官吏熬了一輩子也上不了正二品,父親還不到四十歲,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況且父親數十年苦讀聖賢書,不就是為著有朝一日能為百姓做點實事嘛,眼下職位高了,能為百姓做的自然也多,亦是件值得開心的事。

一時間,蘇宅門前車水馬龍,來錦上添花的人絡繹不絕。

蘇桐的地位也跟著水漲船高,她曾經和離的事似乎被所有人遺忘。

忙忙碌碌了整整兩三日方才好些,蘇桐偷空歇息,卻見柏盛失魂落魄地來找她︰「三娘子,郎君要走了。」

「走了?去哪里?要回秦州去麼?什麼時候走,我怎得一點都不知道?」她極為吃驚,立時從椅上站了起來。

她確實希望他能把從前的事忘掉,二人從此劃清界限,可驟然听聞他要離開……心中登時空落落的慌亂起來,這種感覺她自己也分辨不清。

看吧,果然還是在乎郎君的!

郎君這招以退為進著實不錯,看來郎君不但打仗厲害,討起女子歡心來亦是不簡單。

柏盛對她的反應還算滿意,情緒好轉不少︰「左右不過是明後日了,三娘子那麼忙,哪里關注得了我們郎君這等小事。」說到後頭語氣照舊酸酸的,帶著抱怨。

蘇桐愣怔半晌,緩緩呆坐回椅上。

按說,他走了自己該安心才是,為什麼……秦州一年大大小小的戰役數也數不清。西戎不比北狄,他的地理位置更不好,日常生活極其艱難,幾乎時不時要到大江劫掠一番。

人數時多時少,大江這邊卻不能輕敵,造成了很大的負擔。

他一回去,只怕就得日日在尸山血海中拼殺了,刀箭無眼……他說去歲就有一次受傷昏迷了許久,人人道是運氣好。然而,這樣的好運又豈能永遠眷顧著他?

蘇桐從來都知道戰爭是殘酷的,但一想到趙恂一去,或許他們永遠不能再見了,心就不由得絞痛起來。

他說的少時之事都是真的吧,不然自己怎會因他……

韻姜在邊上瞧見了,也不管蘇桐會不會怪她僭越,直接央求柏盛道︰「你好歹去打听仔細了,趙小將軍究竟什麼時候走?」

柏盛一溜煙地去了。

「三娘可要去送送?」韻姜沏了盞儼儼的熱茶上來。

蘇桐的臉色有點白,喝了兩口茶才漸漸回復點血色,喃喃自語道︰「我不知道,有點倦了,我先回房歇歇,無事不要喚我。」

韻姜不敢再說,扶著她回房,替她卸下釵環首飾。

水墨畫的青紗帳朦朦朧朧的,幻化出無數人影,蘇桐只覺身上尤其疲憊,很快便沉沉睡去。

這一覺,卻是連晚飯也未起來吃,直睡到第二日天亮方醒。蘇桐懶懶更衣洗漱,胡亂吃了幾口早飯,才問道︰「柏盛昨兒問清楚了嗎,他何時走?」

「今日辰時整,現下怕是已經出城了……」韻姜幽幽回道,心下跟著嘆息不已,三娘子和趙小將軍,莫非要就此錯過?

蘇桐驚得手里的繡帕掉在地上也恍若未覺,聲音帶著顫︰「你如何不早告訴我?」

韻姜忙辯道︰「婢以為三娘不準備去……去送行的。」其實這是柏盛囑咐過她的,如果三娘不問起來,她就不用主動回了。

她一想也有道理,三娘既然沒那個意思,自己非要攛掇著干嘛。

「備車。」蘇桐顧不上換出門的衣裳,快步往前院行去。

直到坐上車,蘇桐才開始猶豫起來,她要與他說些什麼,珍重?保護好自己?

他為了兌現當年的承諾毅然決然再次離開,回到屬于他的戰場。而她,早已經食言了,她有什麼資格,以什麼身份給他送別……

馬車飛快地向城外疾馳,街道、房屋、樹影不斷後退。

還來得及嗎?車上的氣息沉悶得很,蘇桐只覺呼吸很是不順暢。

趙恂站在十里亭外,望著西北方向出神,他不敢看汴京城的方向,他怕,怕自己會失望。他確實不得不提前回秦州了,最後臨走時,他還想再試一次。

他想知道她究竟有多狠心。

這個女人,每每在他以為自己即將成功時,一把踢他下地獄。上一世,他嘗夠了那種滋味。

柏盛唰得飛奔過來,邊跑邊高興得喊道︰「郎君,是三娘子的馬車,她來了,來了……」

一瞬間,趙恂的心幾乎跳出胸腔之外,突然而來的喜悅擊中了他,他抑制不住的想笑,想大喊出聲。

從馬車上下來的蘇桐身穿一襲八成新的蔥綠色紗裙,青絲隨意挽了個髻,戴著支白玉釵。家常的裝扮,未作任何修飾,看得出來出門時極為匆忙。

兩人相隔數丈,背映著藍天白雲,遠山綠樹。

面前的男子劍眉星目,英氣逼人,全身散發著侵略性的氣息。這一點,他與庭初特別不同,庭初無論何時何地都是溫潤有禮的,叫人安心的。

可他只消靜靜望著你,就能叫人心亂如麻。

五月下旬的陽光越來越熾熱,撲面而來的風中好似挾帶著他強有力的心跳聲,蘇桐的手心漸漸沁出了汗。

慌亂、緊張、煩躁……她必須打破這種詭異的寧靜氛圍。

「你在等誰?」問完,又覺得這個話題實在不該問。他回答等她的話,她該怎樣應對;不是等她,是不是又顯得太自作多情了。

蘇桐一陣懊惱。

趙恂深深凝視著她,像是要把她的每一寸肌膚每一根發絲刻印進骨子里。他的聲音溫柔得幾能滴出水來︰「等你。」溫柔中更有一種堅定的執著。

「我若不來呢?」蘇桐又是一窒,強笑著。

「你不來,我的心從此就死了。」他的笑容縹緲無跡,讓人來不及細細捕捉,「死在十一年前,你送我離開錢塘的那一日。

那日是個明媚的秋日,楓樹似紅雲點綴山間,仿佛我們在南屏山再遇那天,風軟軟的……你說過會等我,多久都等。我雖不舍,可一想到你的承諾,就是滿腔壯志豪情。」

淚水剎那間模糊了視線,蘇桐急忙偏頭拭去。

她不明白,為何從這個人出現開始,她就變得愛哭了。

「你別這樣,好嗎?或許一切都是命運的安排,我們無力抵抗……」她的話,沒有一點點說服人的力量,連她自己都覺得難以啟齒。

趙恂慢慢走近她,走到離她三步遠的地方才停下,仍是淺淺的隨時會飄散般的笑︰「我不信命。你若要令我信的話,就告訴我,你對我,從來沒有過一點點男女之情。少年時期的許諾,都是假的,做不得數……」

他烏黑的眼眸里倒映著她。

蘇桐不敢再與他對視,低頭看著自己腳尖,想強迫自己說出那句話,卻怎麼也開不得口。

「看著我,難道你連看我一眼都不願麼?」他又逼近了一步,現在的距離只要他一伸手,就能將她擁入懷里。

然而這一步,恰恰是人世間最遠的距離,隔著兩世時光,隔著另一個男人的陰影。

趙恂不知自己還要走多久,走多遠,才能最後跨過這一步。可是,他絕不會放棄,上天讓他重生而來,不就是為了給他這個機會嘛。

她,他勢在必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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