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族長抬手一請,將柳福兒請入府內。
門房小心上前,把柳福兒要尋崔三一事告知管家。
管家趁著柳福兒前行之時,小聲告訴崔族長。
得到示意,他悄步轉去邊上的小院。
崔族長引著柳福兒入書房。
才一坐定,崔三郎便走進來,其後僕從端著兩盆燒得極旺的炭盆,輕手輕腳的擺好。
沒出兩息,滾茶也擺上案幾。
三人小品片刻,柳福兒入了正題。
徐家有意北上,柳福兒想請崔三前去汴州,伴周小六左右。
听得這要求,崔族長沉吟的捋起胡子。
自家這個兒子是他苦心培養的接班人。
若是有個閃失,崔家接下來便要面臨無人支撐的境地。
而今,汴州的兵力大半都去了南地,留下的那些,除開守城的,不足兩萬。
只怕不是徐家對手。
崔族長顧慮重重,遲遲不肯開口。
柳福兒端著茶,慢慢的品,將崔族長變幻的神情盡收眼底。
崔三坐在她對面,看她眼眸一片深邃,莫名的心一跳。
「既然城主有命,莫自當效力。」
「三郎,」崔族長眉頭輕蹙。
柳福兒眉頭微挑。
「此番,我需提防徐家在後偷襲南地,根本無力出兵支援。只靠汴州那一點兵力,只怕難與徐家抗衡。」
「無妨,我信梁家軍的實力,」崔三郎一笑,「且我在淮南之時,一直想與他們較量一下,現在有這機會,若不相互印證,豈不遺憾?「
柳福兒勾起嘴角,眼底閃過一絲笑意。
崔族長抿著嘴,看兒子。
昔日,崔家在淮南之時的情形歷歷在目。
柳福兒轉了下眼眸,見崔族長一臉的有話要說,便起身。
「這事不急一時,畢竟事關生死,郎君還是與族長商議一下吧。」
她朝崔族長略一頷首,與崔三郎對了個眼神,轉身出門。
崔三沒有錯過柳福兒那一瞬的變化,跟著起身。
崔族長急急追上來相送。
經過崔三時,他斜眼剜了眼。
崔三正提步緊跟,見父親這般,他微晃了下頭,苦笑。
崔族長送了柳福兒登車,待其走遠,再按捺不住低斥,「隨軍出征,何等大事,你竟擅自做主。」
「你可有把我,把這個家放在心里。」
崔三垂下頭,側身讓他入府。
待到回到書房,他關上門,道︰「阿耶,這些年來,咱們家的田母商鋪,別個世家的商鋪又有多少,你可曾細比過?」
崔族長抿唇。
他是一族之長,這等事情他怎會不關注?
不過,這是他們所有人合力拼搏的結果。
似乎沒必要在這兒說吧。
崔三郎見崔族長一副理所當然,頓時頭痛。
「放眼中原,遠的不說,只看柳福兒轄下的幾城,你可見有誰似我家這般,發展如此迅速?」
崔族長猛地抬眼,片刻別開,垂眼喝茶。
「別家可沒有兒郎日夜巡視防務,護衛城池。」
「那那些兵士呢?」
崔族長斜眼。
那等庶民如何與他們這等人家的兒郎比。
看著父親不經意流露的傲然,崔三郎笑了。
「我與八郎閑話時,他曾與我說,在柳家軍中,升官進餃從不以世家地位為依憑。」
他道︰「我也觀察過一段日子。」
「確如八郎所言,在她眼里,所有人都一樣,沒有高低貴賤之分。」
崔族長微微動容。
但見崔三郎看著自己,他忙繃緊面皮。
「所以,她又為何寬待我家?」
「崔家綿延千年,累世書香,多少學子仰慕,又有多少有學之士以我等馬首是瞻?」
崔族長挺了挺胸膛。
「從打我等落戶此地,她轄下的城郡便接連開了幾家書院。」
「若她因此挾私,我等再換一地就是了。」
「到時看她如何與眾人交代。」
崔族長聲音微冷。
便是中原容不得,也有寧和河東,至不濟,還有蜀地。
「現在和那時已是不同。」
崔三郎道︰「這里安泰富足,柳城主開出的條件優渥,又善于商道。」
「這些人都已在此安家落戶,生兒育女,怎麼可能再隨我等去無法預估將來的他地?」
崔族長梗了脖頸,認為兒子危言聳听。
看著只肯沉浸在自己念頭里的崔族長,崔三一陣頭疼。
不知何時,阿耶已听不進旁的人話了。
崔三郎搓了把臉,沉聲道︰「梁家小郎跟前有位與他自小一同長大的小郎,姓汪。」
他道︰「這小郎是在汪家起兵之後突然出現的,之後便一直跟在梁家小郎身邊,與他同吃同住。听說,他的待遇與梁家小郎絲毫不差。」
「我找人查過,柳城主來往的所有人際當中,並沒有汪姓。」
「而今又添了一位,侯泰的兒子,侯小郎。」
崔族長眼眸快速游移了下。
侯泰效力吳家。
吳家早前盤踞江南,也是一方霸主。
那那位汪小郎……
崔三郎道︰「至于田家,他跟梁家的交情是經過生死洗禮過的。」
「這點,只看當年那一場圍城,梁帥只圍不攻,便可知一二。」
「若咱們與梁家交惡,田家便是看在那次的情面上也不會接收我等。」
「搞不好,還會幫著清理門戶。」
崔三聲音冷厲。
崔族長脖頸一陣發涼。
「至于蜀地。」
「那里是朱家的天下,田地商鋪,但凡賺錢的都被朱家一手把控,我們過去那里,怕還不如當初的淮南。」
崔族長瞪著兒子,眼底難掩的訝色,片刻轉成欣慰。
有子如此,家族有望。
「而今,我們已無路可退。」
「唯有謀取柳城主信任,才能立于危世之中。」
崔三鏗鏘有力的說完,轉身要走。
崔族長動了動嘴唇,忍了半晌才咽下想要喊兒子回來的沖動。
他很清楚,三郎分析得很有道理。
但他僅粗通些六藝,若去戰場,稍有不慎,便會丟了性命。
崔族長手指顫顫,幾乎不能捧穩杯盞。
管家從游廊急急過來,低聲道︰「三郎君命小人準備樓船,說是要即刻出門。」
崔族長手指緊了緊,半晌他低聲道︰「照他的意思準備,挑家里最精明能干的跟過去,跟他們說,若郎君有失,他們一家老小都跟著陪葬。」
管家一凜,躬身低應,快步退了出去。
門扉輕緩無聲的叩上,同時也將廊下的燈光擋在門外。
黑暗里,崔族長始終挺得筆直的背脊忽的佝僂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