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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來也巧, 得了曹操青睞的這道澗間溪流,正是燕清率兵去中牟救援時曾逗留過的地方。

再往東去十數里, 便是燕清當日定下誘敵之計,設下埋伏, 從容殺了黃巾軍個措手不及,將他們一網打盡的那處山林。

而在汲水進食的曹操他們, 看見浩浩湯湯、迎面而來的這只龐大的騎兵部隊時, 總愛行在最前的呂布, 自然也發現了他們。

呂布迅速調轉馬頭,返回中軍去請示燕清︰「主公,前方有數十騎, 觀那軍容服飾,非是縣兵。」

燕清心念一動︰「噢?那將可有打出旗號?」

呂布這些天悶頭趕路,連射射飛禽走獸、親自獵點野物給主公改善伙食的機會都被剝奪了,正技癢得很。

這會兒見有送上門來的, 不由舌忝了舌忝干燥的下唇, 眸底掠過一抹躍躍欲試的光︰「藏頭露尾, 別說旗幟,連條巾帕都沒見著,莫不是哪兒來的毛賊?」

燕清不假思索道︰「快令諸位將士停駐在此, 讓幾隊將出口把守住, 不得輕舉妄動。」

曾在這一帶打過仗的豫州軍, 對地形頗為熟悉, 也不怕會有疏漏。

呂布︰「唔?」

燕清︰「快亮出我軍旗號, 派馬探去打探一下,務必要恭順謹慎一些,莫太驚擾了對方。」

呂布一點即通︰「陳留王?」

燕清莞爾一笑,淡然自若道︰「是友是敵,稍後便知。」

是陳留王也好,不是也罷,對方總歸是逃不掉的。

呂布點點頭,忙將燕清的話吩咐下去了。

在燕清看來,無論是這會兒的曹操也好,荀攸也罷,都還稱得上是忠骨錚錚的漢臣,是願為社稷安定、漢室穩固而拋頭顱灑熱血的小青年。

要是他表現得實力強勁,態度傲慢強橫,劉協還不見得多想,曹操和荀攸卻定不會樂見的。

燕清凝神細忖片刻,習慣性地側過頭來,想與郭嘉商量幾句,就望了個空。

他不由一怔,問呂布道︰「奉孝又回馬車去了?」

呂布嗯了一聲,並未像以前那般見縫插針,隨時要對郭嘉的嬌貴多事進行埋汰,只語氣稀松平常地陳述道︰「剛將用的早膳全吐了,正躺著呢吧。主公若要尋他問策,布這便去將他背到這來。」

燕清無奈︰「他這毛病也是頑固。罷了,不必擾他,讓他再躺著歇會罷。」

呂布宛若平靜道︰「噢。」

燕清嘆氣,惋惜道︰「可惜華大夫執意遠行去了,只留下兩名親傳弟子。」

他不是不想留下華佗,可在給郭嘉調養好了體質後,哪怕開出再優渥的條件,或是他再舌燦金蓮,也留不住一心要去五湖四海,一邊學習,一邊醫治各地百姓,完全淡泊名利的這位神醫。

呂布低了低頭,將眼中的不以為然藏得很好。

不就是個被主公慣壞了,年紀輕輕就這般金貴,適應不得墊了厚布褥的馬車那點小顛簸的文士麼?

要換作是他底下的兵士,吐多了自然就被迫習慣了,就得多操.練才能練就一身銅皮鐵骨,哪兒需要這般嬌養。

不過那廝腦袋瓜子聰明得緊……

呂布腦子里正亂七八糟地轉著念頭,就有一容貌短小,渾身氣勢卻很是精悍的小將有力地往地上一拜,大聲道︰「報告主公、呂將軍!那邊有一人呈上一物,要給主公過目!」

燕清往他掌心所托之物淡淡一掃,就從那熟悉的樣式,一下分辨出是甚麼,即刻向呂布投去一瞥。

呂布立馬會意,忙遣人去車廂里,取了燕清事先叮囑過的厚毯子,暖手爐和糕點出來︰「主公是要親手拿著,還是先放在布這?」

燕清毫不猶豫地伸出手來道︰「給我罷。」

呂布「哎」地應了一聲,如恐自己手勁太大、一不留神就會將這些多是御賜的精細物件給弄壞了似的,神色如臨大敵,一件一件地緩慢放到燕清手里。

每放一件,粗糲的指月復,就會不小心踫到那柔女敕手心一下。

燕清不疑有他,見他這般小心翼翼,不由失笑道︰「殿下還那頭等著,奉先可不宜這般慢慢吞吞了。都塞給我就是,不會那麼容易壞的。」

「噢。」

呂布癱著臉應了,動作果然快上幾分,力度也無形中大了不少——

就是情緒有些懨懨,以至于在不經意間,就將一只壁薄的倒霉金盞,給不慎捏成了怪異的形狀。

燕清看得頭皮微微發麻,不由自主地錯開了視線,輕道︰「走罷!」

呂布頷首︰「喏。」

他昂然騎著赤兔,在最前開路,與此同時,還回頭瞪了還在發愣的親兵一眼,不快地低喝道︰「還不跟上!」

眾兵齊齊回道︰「喏!」

燕清瞧隨著呂布一聲令下,一大幫殺氣騰騰的軍漢一並跟上,忍俊不禁︰「人別帶太多,免得保駕護駕不成,反成驚駕了。」

呂布在燕清低眉斂目,老實乖巧一低頭,回頭就換了張凶神惡煞的臉︰「听到了?」

他在軍中積威甚重,听著簡簡單單的三個字,卻比什麼都好使。

而在林子深處,則是另一番光景。

盡管听從了荀攸的勸誡,按捺著性子,端好架子在原處靜待佳音,劉協還是忍不住在馬背上扭來扭去的,將‘翹首以盼’這一詞演繹得淋灕盡致。

也徹底破了這些天來勉力作出的深沉和穩重,表現得十足像這年齡的小孩了。

而被他所背對的荀攸,則頗感頭痛,一手緊抓著韁繩,另一手則揉了揉微脹的眉心。

這可真是……

要不是清楚燕清行事光明磊落,幾不藏私心,瞧劉協這般殷殷期盼的情態,他都快要疑心燕清是不是給小王爺灌過什麼迷.藥湯,才以至于這般神魂顛倒、盲目信重。

就在荀攸難得胡思亂想的時候,一陣原輕不可聞的窸窸窣窣的響動越來越近,一直高度關注周圍的劉協,自然沒錯過這動靜。

他倏然坐起,急不可耐地揚聲道︰「來者可是燕卿?燕司空?燕重光?」

燕清離得還挺遠,就清晰地听到一道雖強作鎮定、卻難掩女乃聲女乃氣的小孩兒聲音,還是喚的自己的名字。

他意外一挑眉,揚鞭一驅,就一下越過了前頭的呂布,超了帶路的馬探,循著聲音的來源過去。

邊行邊朗聲回道︰「殿下勿憂!正是微臣!」

听到那道清亮悅耳的聲線,劉協是徹底激動起來了,一下將兩位臣子不久前苦口婆心的勸告丟在腦後,大力扯住荀攸的袍袖,急聲催促道︰「荀卿還愣著作甚!快些!快些過去!」

荀攸已放棄了勸說這位小殿下的念頭,泰然應喏後,便不急不慢地催動馬身,往越發接近的燕清的方向去。

不過少頃,只見白雪皚皚的樹枝被一下沖開,飆出一道清雋鶴立、獨在勝雪白衣外披了一件斑斕虎裘的身影。

劉協眼前一亮,情不自禁地向前伸出雙臂,高喝︰「燕卿——」

說來也巧,偏偏就在此時,沉了一上午的天穹豁然開敞,于雲隙灑下金輝千許,光芒萬丈。

卻似是額外偏心 ,在那一瞬盡落在這人身上。

被馬蠻橫沖散的積雪碎作無數雪花,亦凌亂地散了開來,一部分落在那身大裘上,似浩渺湖面的波光粼粼;另一部分則落在了那襲烏發上,被和煦金燦的日光一照射,晶光璀璨,如滿天繁星墜入無際夜空,盡迷人眼。

這人容貌精致絕倫,周身氣質靈逸出塵,像那雪中翩然行來的溫雅謫仙;又似那孤高冷傲的白鶴,傲然展翼,突破重重厚霾;還如得天獨眷的神靈降世,純白無暇,聖潔無垢,凜不可犯。

別說是年歲甚小,又一向對燕清懷有極深依戀的劉協,已看得如痴如醉。

就連見多識廣的荀攸,與其身後的一干從騎,都被震得說不出話來。

周遭一片沉寂,無人開口。

呂布剛一個不防,就被燕清給先沖了出去,怕驚了那白馬,不敢在這狹道里追太近,這會緊隨而來,見眾人神魂不在的模樣,不由心中疑竇叢生。

只礙于身份有別,克制了脾氣,冷冷地哼了一聲。

燕清壓根就沒去在意太陽忽然出來了這一茬,全副心神都放在了迎頭二人身上。

在看清果真是劉協跟荀攸的那一剎那,他便瀟灑勒馬,白馬仰頸高嘶一聲,在與荀攸那匹棕馬馬頸交錯的那一瞬,安然停下。

他眉眼彎彎,唇角噙笑地看向劉協,溫柔問道︰「殿下,自京師一別,已是許久不見。」

劉協木愣愣地看向他,一動不動。

燕清眨了眨眼,不著痕跡地往四邊飛快一掠,這才發覺氣氛特別不對。

這是怎麼了?

又不像是敵意——那就不可能是底下人不小心冒犯了他們。

燕清在心里冒出一個老大問號,面上卻是笑意不減。

他沒忘記自己是代表豫州軍來送溫暖、以及賣個大人情的,于是哪怕氣氛略微尷尬,也還是若無其事地再將嗓音放柔放軟了幾分,又湊近劉協一些︰「殿下?」

劉協這才如夢初醒,一眨不眨地看著燕清。

不知是不是燕清的錯覺——他仿佛看到,劉協面上的神情除了尚未完全淡去的恍然,還有更多是熾熱和不可思議。

「燕卿,」劉協仰著腦袋,換了好幾聲︰「燕卿!」

「臣在。」

燕清渾然不知,在這會兒的眾人(特別是劉協)眼里,身披粼粼金色暖輝的他,就如畫中人驀然活了過來一般,當然會有這般反應了。

他正頗覺微妙︰雖救過劉協一次,在洛陽時,對方也屢屢向自己示好,但算起功勞來,這次的曹操和荀攸不也不差麼?

況且小孩子忘性大,應該忘得差不多了才是。

能記得已是了不得了的,但這熱情,怎麼看都過了頭罷……

燕清心念電轉,手里卻半點不慢,一邊慢條斯理地與劉協說著寬撫的話,一邊解開綁在馬背上備好的衣食和暖爐。

遞過去時,還笑眯眯地低詢道︰「此是當日御賜之物,現也是物歸原主了——」

話未說完,劉協就再忍不住了。

他急急忙忙地張開雙臂,對準滿手東西的燕清果斷一撲,來了個結結實實的乳燕投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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