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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布原先持有的打算, 是借機跟郭嘉修復一下關系,做個暫時的盟友邦交, 也是不樂意叫對方專美于前, 受盡燕清夸贊。

結果燕清不僅痛快允了他的毛遂自薦, 還主動提出要鼓瑟伴奏。

豈不是對他極為看重?

直叫呂布腳下飄然, 心中歡喜之余, 壓力也倍增起來。

他本預備隨意耍個幾招, 糊弄一下就得了, 這會兒怎能輕乎了事?可得正兒八經地對待才成。

呂布慢條斯理地取了畫戟,走到宴廳之中。一雙精炯虎目, 也骨碌碌地左右打轉, 在席上掃了幾掃。

一下就瞅見了那喝得滿臉通紅的張遼, 正美滋滋地啃著條油膩膩的大雞腿。

——就這點出息!

呂布先是嫌棄地皺了皺眉, 旋即來了主意,果斷以戟指向張遼︰「張文遠!過來。」

張遼猝不及防地被當眾點名, 莫名其妙地抬起頭來。

才剛啃了幾口的雞腿,一不小心就啪地一聲,掉回盤里。

「方才是呂將軍喚我?」

他匆匆將口中雞肉咽下,遲疑地反問了句。

听到這個蠢得離奇的問題, 呂布當然不耐煩了,催道︰「還能有幾個張文遠?磨嘰什麼, 速速過來。」

張遼︰「……」

這究竟干他瞎屁事?

呂布理直氣壯道︰「舞戟必須有對, 文遠武藝又一向高強, 何故扭捏作態, 不肯下場?」

呂布的腦子這會兒正好用,想得也頗美︰有張遼做自己對手,以半切磋的形勢進行表演的話,就能既不顯單調枯燥,又精彩漂亮,而憑張文遠這乳臭未干的小子的本事,也搶不走自己的風頭。

呂布也是吃準了,性情偏于求全、並不強硬的張遼不論是看在場合,還是看在別人(尤其是燕清)的面子上,哪怕萬分不情願,也不可能斷然拒絕。

果然,張遼深吸口氣後,還是老老實實地推開案桌起身,去取了月牙戟,眼中火花四濺地走了過來。

呂布手按戟柄,昂然而立,見狀冷冷一笑。

而場中驀然多出兩條殺氣凜凜的魁梧軍漢,以橫刀立馬之勢傲然屹立,又是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氛,使周遭原還跟著瞎起哄的人們,這會兒也逐漸感到壓力巨大,就連盤中美食,似乎都變得有些難以下咽了。

一會兒真對舞起來,戰至酣處,那刀戟四處揮舞,會否誤傷邊上坐得東倒西歪的人?

而倆分量十足的倆大老粗蹦起來,這地也不知穩不穩固,會否被踩穿了……

呂布一下挑中張遼給他做陪襯的‘舞伴’時,燕清正同郭嘉商量著一會兒要彈的曲子。

郭嘉瞟了躍躍欲試、士氣高昂的呂布一眼,嘴角隱隱一揚,露出一絲不明顯的壞笑。

盡管洞若觀火,卻仍面色如常地問道︰「主公欲奏何曲?」

燕清心不在焉道︰「全憑奉孝做主。」

他還得分出心神來欣賞呂布的戟舞,只要別太復雜就行。

郭嘉挑了挑眉,笑道︰「既是宴飲歡慶,那便奏一曲《鹿鳴》罷。」

燕清莞爾︰「甚好。」

當婉轉悅耳的琴音徐徐泄出,眾人心神一醒,就不難肯定,郭嘉的水平雖遠不至一代大家蔡邕那般有天賦之才,卻也稱得上技藝嫻熟。

婉娩奏來,正是輕快明亮,朗朗溫純,舒緩柔落。

可惜呂布半點欣賞不來,只覺這曲調和緩柔軟得直讓他想打瞌睡,一身勁兒沒地方使去,就跟將雷霆萬鈞的一拳,全砸進了枕頭里。

本是驚鴻游龍的凌厲攻勢,也不自覺地成了軟了吧唧的花拳繡腿。

呂布興致低迷,張遼亦有同感。

兩人挾戟相戰,本該是火花四射,銳氣四溢的精彩交鋒,這下卻真成花哨綿軟的對舞了。

呂布是一萬個不滿意,可對燕清而言,這雖同想象中的截然不同,還是足夠讓他看得目不轉楮的了。

待到曲末,燕清又忍不住搖了搖頭,暗暗感嘆郭嘉調皮。

別人不過听個熱鬧,呂布張遼又身在曲中難窺全貌,可他以瑟相和,還能听不出來麼?

郭嘉分明是故意將原曲彈得慢上許多的,而靠這尋常人听不出的變動,就足夠讓呂布雷霆萬鈞的凶猛攻勢,硬生生被拖成了打太極的拖沓緩慢,幾近有氣無力。

除非呂布徹底無視拍子,自顧自地瞎蹦,否則就得被迫變得慢吞吞的。

可呂布卻打自一開始,就無意識地被郭嘉牽進了節奏中,困在里頭跑不出來了。

一曲很快奏畢,周遭掌聲雷動。

卻多是獻給彈出美妙琴曲的郭嘉,以及給心胸豁達、肯屈尊彈樂助興、與部下同樂的燕清拍馬屁的。

郭嘉意氣風發地點頭示意,風頭半點沒被橫來插手的呂布搶去。

而呂布渾身不得勁兒地跳完,跟同是一身別扭的張遼大眼瞪小眼了一會兒,很快也回過味來了。

待他琢磨明白,這定是郭嘉故意使壞後,登時咬牙切齒,悔自己方才腦子進水,竟生出拉攏這老奸巨猾的臭狐狸的蠢念頭。

燕清無奈地看著郭嘉,低聲詢道︰「你何必總欺負他?」

郭嘉懶洋洋地掀了掀眼簾,也不否認,只揚唇惰笑道︰「主公須得明鑒,分明是他非得送上門來,嘉可未去尋釁找茬,何來‘欺負’一說?」

燕清輕咳,主動承擔責任︰「將你杯中酒替換成牛乳,可是我的主意,同他沒有關系。」

郭嘉訝道︰「竟是他換的?那還得多添一筆才行。」

待郭嘉歸席,還真煞有其事地取出個小竹簡,在已被寫得密密麻麻的上頭,不慌不忙地勾畫了幾下。

燕清看得眼皮一跳,又揉了揉眉心,再看向場中,就見張遼已自行歸席,繼續去啃那尚未冷透的雞腿。

可呂布還固執地杵在那里一動不動,面上露出幾分悵然迷惘。

燕清心尖都看得顫了一下,趕緊讓人賜酒給呂布。

呂布得了賞,才半耷拉著腦袋,仿佛拖了條長尾巴在後頭,慢騰騰地回席上去了。

就是在慶功宴剩下這段時間里,原計劃要大干一場、結果努力卻付諸東流的呂布都始終蔫得厲害,很是沒精打采。

待護送燕清回房時,呂布看著站在門口候著的兩個窈窕動人的大姑娘,那臭臉色頓時更上一層樓,心情也更壞了。

燕清隨意看了她們一眼,心中想的,卻同旖旎無關。

雖是大材小用,但陳宮治理地方確實是一把好手,難怪這般得人心,能順利組織起全城百姓去抵御外敵。

眼前二女不過是平頭百姓,肌色卻紅潤健康,就比之前在長社見的那幾個極瘦弱的世家庶女,要喜人不少。

燕清不便多看,只匆匆一掃,就派人將她們客氣送回。

雖是同樣的做法,但陳宮的動機,卻和楊縣令的截然不同。

這會朝廷勢頹,底下官員各行其是,除非是派去討賊的京官忙著回去復命,否則基本上每到一處,只要打了勝仗,都在當地大肆搜羅美女財寶,納為己用的。

就如曹操大勝進城,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尋花問柳、招.妓來共度良宵;劉備顛沛流離,卻也不乏向他示好的富商豪強,而他也往往笑納對方所送上的女兒或是妹妹;就連大名鼎鼎的江東雙璧也未能免俗,攻下城池後,就將喬公二女大喬小喬,分納為妾。

反倒是燕清這寸草不沾的做派,是注定成為異類的了。

陳宮非為巴結,只按慣例辦事,被拒了之後,心里也不似楊縣令那般惶然不安。

倒是對燕清不被勝利沖昏頭腦,也不貪戀的品性更高看一等,多添了幾分欣賞之意。

燕清將手放在門上,欲推未推,稍想了想,就臨時改了將陳宮叫來秉燭夜談的主意。

他回眸一笑,邀道︰「奉先若不急睡,不妨隨我進來。」

呂布原是目不斜視,一臉漠然,聞言眼楮倏然一亮,唯恐燕清反悔,當下毫不遲疑道︰「此乃布之幸也!」

燕清莞爾︰「哪有那般嚴重?進來罷。」

待呂布滿心雀躍地踏進主公房間,卻還宛若矜持地不東看西看時,燕清已換了衣裳,在案前自如地坐下,抽了一份書簡出來。

燕清等了一會,也沒听到響動,不由微愣,抬頭問道︰「奉先還在那站著做什麼?」

燭光微微跳躍,室內亮堂明朗,映得美人冠玉一般的面龐愈發皎潔無瑕,而那鴉翅般的烏睫極密,就似小扇子一般,在笑盈盈的明眸下打下一小片動人心弦的陰影。

有清風雲月之霞姿,又有高山深海之從容。

呂布匆匆移開視線,忙大步跨來,在燕清對面,規規矩矩地正坐下來。

燕清笑道︰「並無外人在此,奉先不必這般拘束,怎麼舒服放松,就怎麼來罷。」

說完,燕清就帶頭換成了更舒服的坐姿。

他這會披散長發,寢袍松垮,姿容慵懶隨意,倒添了幾分平日輕易不得見的風流不羈。

就在呂布看得恍然出神時,忽听燕清淡然問道︰「听文遠說,奉先近來正讀《左傳》?」

呂布一凜,瞬間警惕起來。

以己度人,呂布滿心以為是張文遠那臭小子在主公跟前說了他什麼壞話,應對起來,也就多了許多慎重︰「確有此事。」

燕清滿意地點了點頭,眸中滿是贊許地看了呂布一眼,笑道︰「軍中常苦多務,奉先不忘讀書向學,實在難能可貴,堪為一段佳話,是眾將楷模也。」

正是無心插柳柳成蔭,剛還為舞戟失利而懊惱不已的呂布,渾然不料自己不過心血來潮去讀個書,也能被夸出花來。

登時受寵若驚,虎背不自覺地躬了一些,鄭重道︰「布不敢當此盛譽。」

「怎不能當?」燕清搖頭,推心置月復道︰「我等皆是出身微寒,若有奮起之心,欲出人頭地,望聞達于諸侯,除借助時運外,也當砥礪讀書。縱不求蟾宮折桂,學識淵博,去做甚麼治經博士,僅是稍作涉獵,也是獲益匪淺。」

呂布听得不住點頭,同時默默將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心給收了一收。

燕清見呂布明顯是听進去了,心里也極歡喜。

呂布既能作丁原主簿,處理起事務來,也井井有條,就證明他的起點比呂蒙要高,好歹有扎實的文化底子在。

現他自覺向學,肯耐心苦讀,又剛巧有從洛陽帶來的諸多典籍在,進步可期也。

于是,在這份不好明言的殷殷期待的催使下,燕清不辭辛勞地捧著《左傳》,親自上陣,興致勃勃地給呂布講解課文。

雖然是更古早的版本,與燕清在後世所讀的在細節上頗有不同,但大體還是一樣的,道理也完全可以通用。

燕清擅引經據典,又詼諧有趣,這會兒說得興起,直讓呂布從一開始的戰戰兢兢,到饒有興致、積極提問,又到最後的雙眼發直,頭昏腦漲,幾要口吐白沫。

好在因宴上供酒,除郭嘉外,赴宴者都開懷暢飲了一通,這日也沒那麼早起,燕清同呂布的晚起晚出,也就完全不引人注目了。

只是根本不等燕清緩個數日,好好享受一下勝利的成果,甫一出門就有快馬來報,帶了一好一壞的兩個消息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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