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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博學多才”的錦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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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時也很恥辱。

壽安堂里,盧老太太跪立在盧氏列祖列宗的一塊塊冷冰冰牌位前。雙手合十, 眼眸輕閉。裊裊的燭煙在微風里輕輕回旋。她的女兒盧三姑娘盧信貞一直站在邊上, 末了, 她將自己的母親給攙起來。「母親啊!」盧三姑娘又開始翻起了大白眼︰「依女兒看, 你光是跪在這兒能有什麼用?——難道,咱們的二哥真的不能就此休了那女人嗎?即便不休, 就是和離, 都還不能夠嗎?——這‘七出’之條該犯的那女人統統犯了, 就差沒當街去殺人放火搶劫了!——如此女人,母親啊, 咱們真的就讓她呆在盧家一輩子?二哥他好說歹說也是個堂堂相爺, 位列人臣……母親,為什麼咱們……咱們……難道說,二哥他有什麼把柄讓皇帝逮著不成?才非得把這婚事進行一輩子!——母親,您倒是說句話呀!」

「住嘴!」盧老夫人道。

這是一個極其嚴苛、又極其賢良婉約的盧氏大族中的典型母親。

盧氏家教向來嚴苛, 女人不能干預任何政事, 而作為盧家的女兒,即便是所謂的「嫡出」——也終是潑出去的水,這里,沒有任何她盧三說話的余地, 更別說討論朝政家事, 議論起兄長的婚姻大事來。

盧氏是從三十四歲開始守的寡。

盧老太爺死後, 盧氏作為一名孀寡, 一個人拉扯大三個孩子, 實屬不易。本該烏油油頭發,卻早已白了。她講禮節,講面子,性格說不上好,也說不上壞——總之,她和盧家列祖列宗牌位上貢著的那些先祖女人們的名字無甚區別。人像一尊石雕,卻是活的——活的石雕。

錦繡之事,原先,她還天真想著,能不能用一個婆婆的威嚴和家法去好好教化教化她,改造她——可是,如今看來,怕是徒勞了,不能夠了。

盧氏讓她的賢惠大兒媳婦孟靜嫻給錦繡送了一套衣服首飾去。並讓她好生給錦繡拾掇拾掇,要拾掇得樸樸素素,體體面面——因為,「對峙公堂」、要「三司會審」——她們盧家這最後一絲顏面,卻還是要的。

盧三姑娘癟癟嘴,不再說話。「知道了,母親。」

薔薇花開滿的抄手游廊。錦繡一邊手搖著扇子,一邊嘖嘖搖頭哀聲嘆氣︰「唉!今兒的天氣倒好,可惜,還是不能出去了!唉,可惜!真是可惜!」

她把那盧氏讓她穿的衣裙還是穿了。

月兌下了那身艷美華服,卸下了盧家人向來覺得輕浮奢逸的金燦燦閃亮亮的耳鐺釵環首飾,現在的這一身,可謂素雅之極,簡潔之極。銀灰蔥白色澤,配以沉香色腰帶,大袖衫襦,和壓邊防止風兒將裙擺吹起來的瑯環玉佩——用錦繡的話,這一身,看上去就像跑誰家專門哭喪吊孝穿的。

或許,他們盧家理想中的兒媳模樣,就是邊上站著的這個女人吧?

孟靜嫻微微笑笑,一臉的「賢良淑德」,真是又靜又嫻,人如其名。即使你唾她兩把口水,她還是會裝作不動聲色,靜靜悄悄乖乖揩了就是……不吭聲,不言氣……「唉!活死人吶!活死人!」錦繡嘆。

錦繡……總之她還是穿上了那身衣物,也就是她眼中的「吊喪孝服」。

孟靜嫻說,聲音輕輕地,溫柔地︰「弟妹,你膚色好,樣貌好,身形也很不錯,怪道不管什麼樣式色澤的衣物穿在你身上,都很……好看。」

「那你干嘛不穿?」錦繡莫名其妙。「你長得不是也很好看?」

「我……」孟靜嫻不說話了,垂下長長睫毛。「我是個寡婦!」終于,過了半晌,她又才抬起眼,示以錦繡溫婉地、很是欽羨的微笑。「所以,有些時候……我還是挺羨慕你的,弟妹。」

錦繡換了衣裙首飾,或許,是心里有愧,某些事上,她拎得清。又或許是,邊上這個對她說「有時候,我其實挺羨慕你」的女人,孟靜嫻。

通往盧家大宅會客花廳的路其實有點遠。孟靜嫻走了——女子不能見外男,更別說是她一個年輕寡婦,別說是錦繡這檔子風月花邊的旖旎爛事兒。陽光照射過庭院走廊,盧信良一直負手走在錦繡的最前頭,穿一件繡山水花紋的青羅官袍,纏枝花卉玉金帶,頭戴皂紗折上巾……風吹著他的寬袍袂袖,男人的一張臉映著邊上的粉色薔薇,當真是春風幾度,玉人畫樓。

「小、小姐……您、您怎麼還笑得出來?」

走著走著,突然,一邊兒的侍女春兒時不時抬頭看看錦繡,又看看前面男子,她的姑爺。

春兒輕輕扯了扯錦繡搖著扇子的手和衣袖,「小、小姐……您、您沒事兒吧?」

錦繡驀然地一怔,這才想起什麼,忙把扇子往臉上一掩,佯裝假哭起來︰「春兒……怎麼辦?你小姐我現在要被拿去浸豬籠騎木驢了……嚶嚶嚶……怎麼辦?」然後,又是哭,越發裝得上頭,拿起帕子,甚還擦起臉上擠都擠不出的金豆子來。

春兒越發顯得尷尬︰「小姐,小姐……」正臉紅耳赤,不知說什麼好。

突然,走在前面的男子驀地把腳步一頓。

盧信良似回頭,也沒回頭︰「放心吧,即使要受罰要浸豬籠,也該是本相才是,還輪不到你的頭上。」

然後,嘴角冷冷一翹,又走。

錦繡挑挑眉,然後,越發裝傻充愣起來,故作無知而天真地︰「怎麼了,相公?——難道說,你也干了那偷雞模狗,見不得人的張生跳牆yin/浪之事啊?」她咧著嘴,笑,很感興趣。

「哼!」

盧信良冷哼一聲,便不再理她。

錦繡是當今皇帝的表親,其實盧信良的意思,是,即使放眼整個京城,把誰浸了,都沒人敢動到你葉大姑娘的頭上。不過,那冷哼依舊仔細听才听得見似的,像是覺得非常掉價。便不再吭聲,表情漠然而麻木地,越發走得快了。

盧府會客的地方在正院後面的一偌大官廳,兩邊是東西樓。栽以翠竹,種以綠松。據說來要找錦繡討個說法的那什麼張舍早就來了,和他父親吏部右侍郎一道。兩父子從辰時坐到巳時,足足好幾個時辰。有丫鬟為他們上著茶,不失大家禮數地,一一擺出茶具茶瓷,燒了水,最後奉上。而張舍本人倒沒什麼,但他老父吏部右侍郎的臉卻一直是冰著冷著的。

最後,錦繡一邊打呵欠,一邊搖著紈扇提裙邁過客廳門檻——因風大,盧老太太吩咐的,不管怎麼樣,要拿個面巾給錦繡罩一罩,身為盧家女人,即便她名聲再怎麼髒污,這唯一的臉面,也是好要。

而那風吹起了錦繡的白紗面巾,錦繡再次懶洋洋打個大呵欠,正要用手掩一掩。

忽然,就在這時——

「錦、錦、錦繡……你、你來了啊……」

一陣顫顫激動的聲音。

錦繡把頭輕輕地一抬,然後,她看見了一個人。

就像是一只狗望著垂涎已久的香噴噴肉饃饃,卻又害怕那肉饃饃里藏有劇毒……他喊著錦繡,望著錦繡。雙腿哆嗦不穩,椅上搖搖站起。

是的,就是張舍!

說錦繡「勾引」了他,害得他如今身敗名類、妻離子散後,又被錦繡淒慘拋棄的吏部右侍郎的大公子——

張舍!

想是真正的心寒透涼到極點。

如此態度過激,猶如洪流直趟,就連盧信良他自己也無法相信。

或許,錦繡于他而言——人前人後,再不堪,再混賬,再不濟——然,當他的家眷親人——尤其是他這個打小看著長大的親妹妹盧信貞——如此的肆意攻擊——就算錦繡本人倒懶得理上一理,可是,他卻是怒了!

他覺得那是自己的失敗。

治家不嚴,縱使歪風喪氣的失敗。

盧信良這個妹妹,因早年生過一場大疾,能存活下來實屬不易。母親未免縱容偏袒,盧信良好幾次想說什麼也終究是老和尚娶媳婦——面上說說也就算了。沒曾想,如今越發上頭,成了這等混樣。

當然,這番怒意,或有其他因素也未可知——那是關于錦繡。他對錦繡復雜而模糊的情緒在內。不過,這一點上,他自然也是不知。

盧三臉紅耳漲︰「二哥,我,我……」一時遭受到極大的難堪,暗咬著牙,眼淚將滴未滴。

氣氛無盡難言。孟靜嫻和盧老夫人一直站在邊上不說話。兩個人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盧老太太眼瞅女兒被訓,一時頗有不爽,好幾次張口欲言,「汝賢啊——」意思是,教訓教訓也就夠了。然而,自己也知慈母多敗兒,後被她大兒媳婦孟靜嫻上前輕扯扯衣袖,一臉搖頭暗示,「噓,母親……」是說,盧信良正于氣頭之上,母親何故招惹是非。

錦繡慢悠悠從發髻上拔下一支細細的金挖耳。

她在邊上看著好戲,就像事不關己似的。金挖耳把玩在手里,時不時拿起來掏掏耳朵。斜睨著盧信良,飛挑著眉,勾著嘴兒,笑容不甚得意。那動作,那情態,賤兮兮的,簡直是不知好歹,仿佛在說︰乖乖!好你個盧大相爺!你行啊!大老爺們啊!夠義氣!夠俊啊!大義滅親吶您這是……嘖嘖!

然後還嘆。愛理不理,像是覺著這家人實過無聊。又沖盧信貞揚眉,意思是,瞅瞅,這才叫夫妻一條心,你個外人,他自然是不會幫襯你滴……這樣一得意完,身子一轉,打著呵欠,便要回屋。

盧信貞氣得。「好你個葉錦繡!好你個!——」分明想說什麼,再把盧信良一看,只得慢慢低下頭去,委屈不已。

盧信良像是在極力忍著什麼。

半晌,方深吸一口氣,聲音平平緩緩︰「娘子!」

錦繡似沒听見。

「娘子!」他又喊一聲。

直喊了兩遍。

錦繡轉過臉︰「——怎麼了?」一臉的懵怔,意思是,怎麼,這出戲還要總結總結,來個華麗收尾?

盧信良又過半晌,方道︰「跟我回屋,本相有話要給你吩咐。」

錦繡覺得盧信良的腦子又一次抽風進水。

原來,上次被將一軍,他還不死心——是的,就是那個「肚兜事件」。

盧信良滿心滿意要改造錦繡,想把錦繡改造成心中的賢婦乖妻。他天真而愚蠢地,甚至親力親為,給對方編寫了一本幼童簡易版《女論語》——說什麼要手把手地教寫認讀,還配上插畫,讓她領略其精髓,學習一個為妻做人之道。當然,這番調/教非但隔年的春聯兒沒有一絲用處,錦繡的一件「肚兜」——就讓其潰不成軍,一敗涂地了!為了這事兒,他在大冷的秋天里一桶一桶泡冷水澡——據說,為了證實自己的君子聖賢之道,什麼孔孟夫子的「食色性也。」、「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不惜把自己關門思過了又思過,清心了又清心……後來,一番對同僚下屬的旁敲側擊以及打探,含含糊糊告之此事,他的同僚下屬說,當然,語氣不免奉承︰「呵呵,盧相真是多慮了!對自己也未免太為嚴苛!」意思是,放心,盧相您乃正人君子,詩書上常雲︰「君子,小人圖yin……」美色當前,又是那樣一番誘惑,光是听听,都能讓一個七尺男兒血脈噴張,且盧相您的夫人……又是那等……活潑……並美貌……自然,說得非常委婉。總之一句話,相爺您有那等的反應,實在是正常——太正常!非常正常!——要不然,身體不舉,還是個「有疾」呢!

盧信良終于釋懷。

俊面微紅。

不過,他始終覺得,若非錦繡那日的言辭挑逗,那天的故意衣衫外放不整,而他也不會……也不會……

因為他是個「君子」!

盧信良這一回想是鐵了心要對錦繡來「強硬手段」。

錦繡,既然這個女人爛柿子換核桃,吃硬不吃軟,你耐心好脾氣教什麼破《女論語》沒有屁用,那麼——

「你想怎樣,啊?」抽風了是吧,盧信良,你個偽君子,死流氓,臭不要臉的死變態!

「……月兌。」盧信良半闔著睫毛,臉上,正兒八經,沒有一絲一毫其他表情。

錦繡微眯起眼,終于,她挑挑眉,笑了。

這個男人,盧信良,堂堂的內閣首相,所謂的賢良正人與君子——其實,還真的就是個死不要臉的流氓、混賬、加滿肚子yin/邪騷氣的臭變態,偽君子!

到底是個什麼模樣?

或許,連他自己本人也沒個具體的概念和標準。

他的書房有一張仕女的繪像,絹本著色。畫上,一個女人高髻簪花,薄衣紗袖,玉體橫陳,左手拿紈扇,右手擎一只牡丹。仕女的五官樣貌、乃至整個眼神表情——濃艷而嫵媚,嬌艷之中,自透出一種栩栩的勾人與攝魂。

他五歲時期,有一次,盧信良隨他的已故大兄長信實——到江河之堤壩巡檢水利工程。是的,他還有一個已故的兄長,叫盧信實——也就是孟靜嫻為其守節的丈夫,其死因復雜,暫且不談。五歲的小盧信良,就那麼和他兄長走到河水堤壩的岸邊,忽然,見一個女人在給勞作的工人——也就是她相公送飯。

兩手高高平舉,把托盤舉到簡直夸張恭敬到和她眉毛一樣高位置,姿態非常溫順,非常賢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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