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38.畫師升職手札(六)

張驁不著邊際的言辭有如連珠炮, 一重接一重砸過來,炸得謝嫣耳膜轟隆作響。

他甚至從腰帶里抽出一根細長軟鞭,進宮不能私藏兵械刀劍,為了防身,將領們通常攜帶鞭子之類的武器防身,張驁劍眉一擰:「公主表妹看人的眼神不準, 靖安長公主駙馬就應是萬里挑一的好兒郎, 我朝當得起這一贊譽的男子無數, 表妹為何眼拙看上畫院里的那個畫師?」

原世界里, 樓蔓四兩撥千斤挑撥了幾句,就叫張驁心灰意冷認為顧泠嫣行事不知檢點。

在此之前, 謝嫣還道是樓蔓擅長口舌之能,才叫張驁為其所蠱惑。然而今日親身與他交涉, 她才恍然大悟。

張驁是個一根筋的武夫,別人說什麼,他就听什麼。他在軍中模爬滾打十幾年, 四肢發達頭腦簡單, 別說是樓蔓,就是隨隨便便揪個結巴過來對他說顧棠不舉,按照他的個性興許都會信。

謝嫣面無表情仰起脖子看他:「那表哥以為本宮應擇誰為駙馬」

她終于問出他希望她問出的這句話,張驁牢記張太後之前的叮嚀,自會阻止她與那不知懷了什麼心思的落魄畫師私交。

他對這嬌小天真的公主表妹本就極為喜愛, 常年駐守邊疆的將士大多希望早日娶得嬌妻, 只因妻兒在的地方便是魂歸之處, 哪怕戰死沙場,亦會有一人替他收斂尸首,在晚霞漫漫的隔扇前候著他還鄉。

張驁紫棠色面皮隱隱透出紅色,他移開眼故作無意地環視四周懸山,不敢再看謝嫣:「公主表妹不妨考慮驁表哥,張氏是你一輩子的依靠,你若嫁進來,表哥定不負你。」

任務完成與否干系謝嫣、葉之儀、樓蔓和顧棠四個人,張驁于原世界劇情實則沒有任何推動抑或滯後的作用。

為提防將他牽扯進來從而影響整個任務進度,謝嫣執意要同他說個清楚。

她就著一邊的石椅坐下來,把玩著腕間的白玉雕絞絲紋手鐲,神色凝重:「表哥是朝中武官,听母後說起你得到的那些軍功時,莫不是一口稱贊。你肩上負著振興張氏一族的重擔,勛位不可能僅僅限于三品。本朝的駙馬,明令禁止擔任三品以上的官職,泠嫣不能害你如此。」

她攥緊拳頭,雪白的色澤晃花了張驁一雙虎目:「再者,泠嫣確然心儀翰林院畫院的六品侍講葉之儀。恐怕不能再應表哥的好意,京中才貌雙絕的貴女眾多,表哥定能覓得良人。」

謝嫣語調方止,懸山後驀然傳來石子滾落入池水的聲響。

她未將目光移至張驁漲紅的臉龐,而是抬高聲調:「是誰在懸山後」

磨蹭半晌,羅裙一角慢慢掀開,露出一雙紅緞地繡花卉紋的繡鞋。

鞋尖處別出心裁各自嵌了一顆玉珠,珠子成色不見多好,卻十分別致。

樓蔓濕漉漉的雙眼注視著張驁,須臾又掩人耳目地望向謝嫣。

她五官生得格外柔美,淺淺罥煙眉畫了眉黛,皮膚細膩如膏脂,仿佛伸手便能觸踫到一手滑膩。

樓蔓儀態端莊,眉宇籠著淡淡清愁,書卷氣極濃,不愧年幼常與葉之儀共處,氣韻與他很是相似登對。

謝嫣狐疑問她:「你是何人為何要躲在假山後偷听」

樓蔓拜將下來,窈窕脊背伏下去,青絲瀉了一地,她輕啟朱唇有些忌憚答:「小女樓氏見過靖安長公主,殿下千歲千千歲。」

樓蔓心中兀自跳個不停,她趴跪于地,一顆心險些從喉嚨口躍出來。

昨日她隨諸多京中秀女一同入宮,嬤嬤分別將她們安置在儲秀宮的偏殿。

她的出身不高不低,與三個四品五品官員之女合住在芳華閣。

芳華閣的三個丫頭都比她年少,因她與葉之儀退婚耽擱了不少年月,她今年二十歲才得以趕上選秀。

幾個小丫頭捂著嘴吃吃地笑:「姐姐原是那位與葉三公子有過婚約的樓二小姐,恕我等眼拙未認出姐姐。只是姐姐為何忽然交還庚帖入宮參選」

樓蔓自負飽讀詩書,心中懷有大略。葉氏流放,葉之儀從才華冠絕天下的世家公子一夕淪落成宮廷畫師。她不甘身為畫師之妻,得到父兄首肯後利索退婚。

除開讀書考取功名,其余的技藝在樓蔓眼里都是不務正業。所以她雖然對葉之儀存有舊情,然而因他如今不堪入目的身份,她只得及時止損。

她隱晦答:「只是門第不和而已,沒有旁的緣由。」

幾個丫頭不再刨根問底,今日卻叫上她出來采風,她們既已入了宮,就沒有不希望能偶遇聖上獲得一朝盛寵的。

顧棠喜好文墨書畫,平素會叫上畫院翰林院的畫師學士,在東殿探討古畫、吟哦詩篇。樓蔓信了她們,撇開諸人,獨自一人先來到此處。

然而到達此處,她從過往宮人們口中得知,這根本不是東殿百花齊放的花苑,而是聖上嫡母——東太後娘娘張氏的居所。

她這才大悟自己是被人算計,恰逢不遠處過來一群衣著鮮亮的宮人,為首的少女華衣蹁躚,一看打扮陣仗就知身份不低,她便閃進懸山躲了起來。

能在東福宮暢行無阻的唯有靖安長公主,她听得少女嬌軟清澈的嗓音念及葉之儀名字時,心肝莫名一顫。

趁著張驁還在一邊平復情緒,謝嫣慢條斯理端詳起足邊樓蔓俯跪的身姿。

原世界中就是她得寸進尺毀了葉之儀,謝嫣遷怒之余巴不得她就在這跪一輩子,好不再與顧棠去禍害他人。

仍由始至終將任務要求銘刻于心,謝嫣眼睫一斂壓下怒火,她擠出個真心無比的笑容,上前扶起她道:「東福宮後苑里沒有什麼禮數可言,只管將這里當做你的家,樓姑娘不須這般謹小慎微。」

她撫掌驚異又問:「姐姐瞧著臉生,且自稱‘小女’,難不成是這次第的秀女」

樓蔓瞧她年歲甚小,一副不諳世事的模樣頗為無害,終是放下戒心:「回殿下的話,小女正是此番前來應征的秀女。」

她復又咬唇望向張驁,他腰間昭顯身份的素金官服腰帶勾得樓蔓注目,她微微上挑的眼眸溢出柔情光芒:「小女誤入東福宮後苑,眼下尋不到回去的路,不知將軍可否引小女回儲秀宮。」

張驁被謝嫣堵得嘴巴發苦,他抬腕舉起鞭子對著草叢狠狠一抽,看也不看她:「滾,老子沒空!」

樓蔓從未受此羞辱冷待,氣得臉色乍白,泫然欲泣。

謝嫣迫切要將面前這位白蓮花原女主逐開,她對張驁長話短勸道:「泠嫣言盡于此,還望表哥細細揣摩個中厲害關系。天涯何處無芳草,表哥姻緣福分濃厚,必能娶到心儀之人。」

張驁睜著銅鈴大小的星目,遠遠瞪向謝嫣,胸口一起一伏似乎還為她方才不留情面的言語生悶氣。

他目眥欲裂瞪了她半天,纏好鞭子轉身不辭而別。

謝嫣隨手指來一列宮女喚她們跟緊張驁,盯住他莫要惹出什麼事來。

而後她又點了幾個年長宮女,支使她們:「這位樓姑娘在宮里迷了路,你們將她快些送回儲秀宮,若是令儲秀宮的嬤嬤擔心可就不妥了。」

宮女福身領命替樓蔓引路,她臨行前回憶起謝嫣心儀葉之儀的言辭,不禁揚起下巴傲慢地掃了謝嫣一眼。

那宣告主權的刻薄眼神似乎諷刺她不自量力,謝嫣恍若未覺,嬌憨地沖她露齒一笑。

樓蔓踫了個軟釘子,不甘不願跟著宮女她們離去。

她背影縴瘦卻挺得筆直,似原女主這般心高氣傲的心性,再這樣一意孤行下去定會吃許多苦頭。

不過也唯有在顧棠那里受了氣,她知道自己眼拙。

因為原世界中的樓蔓死前發覺自己最愛之人是葉之儀,撮合的要求便不再需要,因此這個世界的任務完成度中的各數據,其實是具有共通性的。

樓蔓對顧棠的厭惡度一旦上升,會相應觸發對葉之儀的好感度大幅提高。

所以謝嫣只需助她看清顧棠偽善玩弄權術的真面目,等她對顧棠徹底失望繼而毀滅顧棠,任務就能順利完成。

東福宮距離翰林院畫院頗遠,畫院酉時放衙,謝嫣這個時辰再去翰林院畫院只怕葉之儀早已散值回住處。

張太後勒令她今日不許去別處,卻沒禁謝嫣明日的足,等她明日趕早再去未嘗不可。

謝嫣從石桌邊起身,回至東福宮里,張太後已經梳妝更衣出了內殿,她昂首對著謝嫣身後張望了會,看來看去見無人跟在後頭不免疑心道:「你表哥呢?」

浮笙擔心她露餡,斟了盞南地上貢的新茶端給張太後:「驁公子握著鞭子同殿下告別……眼下……許是在兵場練身罷……」

張太後令孫嬤嬤出去同小廚房說一聲,給張驁備下一份晚膳,溫在灶上等他回來用。

她親力親為給謝嫣盛了碗蓮子銀耳羹,含沙射影道:「你表哥比那些明明涂脂抹粉,卻還嘴硬自己天生麗質的嬌公子們不知強了多少倍,哀家在你這個年紀對他們就看不過眼去,陰柔又造作,實在不討喜。」

雖然張太後不喜葉之儀,但謝嫣或許比任何人都更為了解葉之儀。

他樣貌出塵絕俗,在丹青古籍多年的燻陶下,眉宇間都浸出一股古樸恬淡氣息,沉澱著墨香的五官並不女氣。

風骨天成,才華無雙,這才是他獨樹一幟的氣韻風度。

草草用完晚膳,浮笙忽遞了口信進來,貼住謝嫣小巧的潔白耳朵低語:「驁公子去翰林院畫院尋葉大人去了,奴婢瞧他走得氣勢洶洶,估模是去滋事的……殿下這該如何是好」

張驁人傻,但還不至于蠢到這個地步,在宮里鞭打羞辱御封的畫師……他除非是不想要腦袋了。

謝嫣仍擔憂張驁說些不合時宜的話,想了想還是決心前往。

張太後听她是去尋張驁,痛快地允謝嫣出了東福宮。

葉府被抄,已經由官府貼了封條,葉之儀就住在畫院專為他闢下的閣房里。

宮中耳目眾多,此時天色又晚,若謝嫣單獨前往,只怕又會被西宮太後揪住錯處辱罵。

謝嫣叫上張驁的貼身侍從去畫院接張驁回來,她自己則打算第二日早些去畫院進學。

溫馨提示︰方向鍵左右(← →)前後翻頁,上下(↑ ↓)上下滾用, 回車鍵:返回列表

投推薦票 上一章章節目錄下一章 加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