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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畫師升職手札(五)

齊安見她打量那幾幅畫像, 噘起嘴一臉不情願地解釋:「這幾日遴選秀女,第一輪就是將所有畫像送到宣德殿,有看中的便壓下來, 第二輪方可得以窺見聖上聖顏。畫院里的畫師近日都在忙這個, 難道殿下想學這種」

樓蔓的畫像必須呈入宣德殿, 若謝嫣欲半途截下畫像動手腳,惹那些收了銀兩辦事的太監畫師記恨,他們定要鬧到顧棠姚太後跟前告狀。

對畫像動手腳的唯一途徑就只有通過根源解決,葉之儀應允樓蔓的懇求為她描像, 謝嫣可借著觀賞由頭在樓蔓的臉上多添幾筆,毀了她一度自持的美貌。

葉之儀礙于眼疾所限, 不知畫像上被她刻意涂抹的敗筆,夾在秀女畫冊里一並上交。

樓蔓不得顧棠青眼, 不受寵的秀女要麼拿著牌子被逐出宮, 要麼勉強做個八品侍人,抑或又被哪位宮中的主子選中做個宮女。

原女主承不了寵只能日日討好葉之儀, 天天對著那樣一張盛世美顏,謝嫣不信好感度不會隨之提高。

謝嫣捧著雙頰,笑彎了一雙肖似張太後的眉眼, 她稱贊不已:「這些畫都是出自老師之手」

葉之儀從紫檀八寶抽屜里翻出一沓雪白紙張,他挑挑揀揀從一邊架子上慢慢取下幾個瓷盒, 一一擰開蓋子擱在謝嫣眼前:「都是畫院里其他大人所畫, 並非微臣的手筆。既然殿下想學, 微臣便自告奮勇來獻一回丑……今日就先教殿下認認顏色。」

似又想起什麼般, 葉之儀忽的抬頭:「殿下先時送來的禮太過貴重,微臣受之有愧,殿下還是遣人將禮品收回去罷。」

「這些是謝恩拜師之禮,如何能收回去」謝嫣鼓著腮幫,「都是東福宮常見之物哪里貴重。」

謝嫣本欲從庫房挑些文房四寶給他撐撐場面,然而這些東西送出去也就送出去,半點引不起葉之儀注目。

她擔心他會將文房四寶轉送給畫院同僚,于是橫心贈了葉之儀一堆釵環。這些配飾都是女子之物,饒是他有心轉送,那些同僚也不敢伸手接,他只得好好藏著。

謝嫣態度堅決,葉之儀見說不動她,于是不再抗拒。

他眼盲認不出顏色,早先令齊安去瓷窯里找工匠燒了一堆瓷盒,瓷盒底部均刻了標記,他指月復一抹就能知曉是什麼顏色。

自他十五歲至二十六歲起,模瓷盒模了十一年,加之身邊又有齊安關照,期間從未出過差錯。

「老師畫技出類拔萃,如何是獻丑」

葉之儀在紙上勾勒出一道道顏色各異的線條,他手腕很穩,一條線拉得筆直又勻稱。

謝嫣往前湊近幾寸,上揚的嘴角仿佛漾滿香醇甜酒:「老師不僅丹青畫得好,連容貌也是一等一的出挑,泠嫣在宮里從沒見過比老師還要好看的人。」

葉之儀聞言一只手微微頓了下,筆尖滴出幾滴的緗色汁水,他按住眼上白綾似笑非笑:「殿下終日待在東福宮里,不曾涉足皇城和京城。京中容貌上乘者數不勝數,殿下只見過微臣才這般以為,然而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殿下實是謬贊微臣。」

她囁嚅著不吭聲,葉之儀指著筆尖下的痕跡耐心教她:「這是妃色、這個白中帶藍的是月白色……」

謝嫣听這些听得頭昏眼花,她于此等雅藝實在沒有半分天賦,听著這些枯燥的講解,腦子里亂成一團。

葉之儀許是感知到她心中的愁悶,卷起袖子從青竹筆筒里抽出一根紅管衣紋筆,另擇一張干淨熟宣細致入微地在各種色調後標注了名稱。

他筆尖在紙張上摩擦出沙沙的細碎聲響,不停沾上一色做好標注,又洗去殘色換上一種新的。

葉之儀越是這樣專注嚴慎,謝嫣便越移不開眼。

往昔他也如這般坐在紫檀案前批閱奏折,宮人們垂手侍立在遠處,他只準許她一人在一邊捧了手爐陪他。

眼下景致與當初迥然,他已認不出她,雖然身旁還有浮笙陪著,但仍叫謝嫣心生暖意。

太陽緩緩降至天際,屋內四處都蒙上一層橘色的光芒。

葉之儀放下筆,他解下白綾將一沓寫滿字跡的紙張遞給謝嫣:「這是微臣列出單子,殿下空暇時不妨在宮里多瞧瞧。」

謝嫣接下他手里的標注,不經意觸到葉之儀溫熱的指尖。

他的指尖被衣紋筆蹭得灼熱,因長年握筆還起了層薄繭。

謝嫣瞥著他手上沾到的雜色,從懷里解下一方絹帕,趁著浮笙在一邊打盹,偷偷塞到葉之儀手心。

「丹青傷手,平日若沾到這些汁水,老師畫完後定要記得擦洗。老師的手生得這般有靈氣,須好好將養才是。」

謝嫣再三道謝,收攏好他親手繪制的札記,又叫醒一邊睡著的浮笙,向葉之儀行師生禮拜別。

葉之儀回以臣子禮,掌心還握著謝嫣塞過來的絲帕。

齊安環臂挨著博古架,听了外頭侍衛恭送長公主鑾駕的動靜,才與周公辭別回神。

他打著哈欠語氣不善:「這些金枝玉葉前來叨擾大人,無非都因著大人生了一副好相貌。前段日子來鬧事的景陽公主如此,齊安覺著這長公主也逃不開俗氣。」

葉之儀疊好絹帕,將桌案上的筆墨全部收拾齊整:「你對靖安殿下為何那般存有偏見她只是個未出閣的小姑娘。」

齊安憤憤不平:「長公主她只是心血來潮而已,若真及笄自會去尋京中那些權貴做駙馬,東太後娘娘族中不乏英武男子,她必會舍棄大人另擇高枝。」

「她是長公主,未來的駙馬只可能在皇親國戚中挑選,我同她只有師生之誼,」葉之儀肅了臉,「切莫再說這等違逆之言。」

齊安委委屈屈忙稱是。

彩色在瓷制筆洗里緩緩暈開,彩暈四散,一如經年宮池里層層疊疊蕩起的漣漪。

那年葉之儀還是十四的年紀,頭一回隨父進宮,先帝十分喜愛他便對他爹道:「朕的幼女泠嫣尚未婚配,願定葉愛卿三子葉之儀為駙馬,不知愛卿之子可有婚配」

得知他已與樓郎中之女指月復為婚,先帝難掩失望,賜了他珍寶此事便就作罷。

葉之儀收回紛雜思緒,齊安說天色漸漸暗下去,再磨蹭下去只怕連宮燈也熄盡。

葉之儀等齊安落了門鎖後跟著他一同回了住所。

謝嫣抬步邁進東福宮,宮里人來人往喧鬧非凡,四處廊柱上還掛著喜慶的紅綢。

浮笙隨手拽過一個提著水桶擦洗柱子的宮女,稀奇道:「太後娘娘這是要提前準備壽宴」

「浮笙姐姐有所不知,」宮女擰了幾把手里抹布,賣力地擦拭雕著浪濤花紋的廊柱,「殿下的表哥張驁將軍明日說是就要進宮看望太後娘娘,太後許久未見他,命奴婢將東福宮里里外外布置一番,好迎他來宮中做客。」

浮笙目瞪口呆:「怎的這樣急早上太後娘娘才通同殿下提及……」

宮女露出個只可意會的笑容。

張太後拉郎配的心思不消宮女擠眉弄眼暗示,謝嫣已一眼看破。

她是鐵了心要阻止謝嫣與葉之儀相交甚篤,就扯張驁過來插一腳。

晚膳時,張太後還不忘叮囑她:「你小時候還見過你驁表哥幾次,他可是喜歡你喜歡得緊。如此一來,明日的課業也不用去上了,哀家會派人告知葉畫師,你只需好好打扮去見你表哥,你表哥想在宮里轉悠,嫣嫣你就領著他去。」

張太後為提防她溜出去,嚴令孫嬤嬤在她殿中侍夜。

孫嬤嬤趴在謝嫣床榻邊,扯個陰森森的笑,臉上怒放的褶子能夾死蚊蟲:「有奴才守著,殿下盡管睡個安穩。」

謝嫣:「……」

第二日五更天謝嫣被幾雙手拽起來梳妝,浮笙和孫嬤嬤圍著她一通忙活。

一直折騰到巳時,謝嫣才被推至正殿去見那位原世界中的炮灰張驁。

張驁听盡原女主樓蔓的讒言,出言屢屢中傷顧泠嫣。做男人做到這般小肚雞腸的地步,謝嫣頗有些不恥。

等了一刻,鏗鏘穩健的步履自偌大殿門處逼近,張驁一身武將官服威風堂堂逆光站在殿中。

雙手抱拳,他單膝跪下對張太後見禮:「張驁拜見太後娘娘,娘娘千歲千千歲。」

張太後笑得合不攏嘴,揮手令他上前一些,「快快讓姑母好好瞧瞧你。」

張驁目不斜視走至玉階半跪下來,鹿皮靴踩踏琉璃地面發出的動靜叫謝嫣有點忍無可忍。

張太後不動聲色拍了拍她遮在衣袖下的手背,謝嫣遂抬臉真誠道:「表哥。」

張驁冷酷剛毅的面容不為所動:「參見長公主殿下。」

如此看來還是個待人冷淡舉止克制的將領,謝嫣略放下心,張驁若一開始就對她無意,那便不必擔憂他會惹出什麼事來,她也能借著陪他游賞宮中景色的理由去畫院防著樓蔓。

張太後捏捏張驁結實的胳臂,眼里愈發滿意:「是個能護妻的好兒郎,比那些弱不禁風的鶯鶯燕燕好了去了。」

待張太後同張驁寒暄完張氏的家長里短,她轉而對一邊始終不曾開口的謝嫣道:「你驁表哥難得來宮中一次,你熟悉東福宮便帶他四處去看看,晚些回來用膳也無妨。」

張太後遙遙向孫嬤嬤使了個眼色,孫嬤嬤得了太後懿旨,中氣十足一個勁往外推謝嫣。

謝嫣被一眾宮人簇擁著出了正殿,張驁顧念她的步子太小,亦放緩步伐同她並肩。

謝嫣特意往人少的後苑走,後苑懸山眾多,嶙峋假山相互遮蔽是個便于藏身的屏障。

她撇下張驁獨自領著宮女回去,沒有過路的宮人指引,他一時半會也尋不出方向。

恰好張太後此刻又在小憩,謝嫣屆時假意命侍衛尋找一番,自己趁此空隙去畫院一趟,興許還能趕在張太後洗漱之前回來。

隨行宮女們遠遠避開,水池邊只剩下謝嫣與張驁兩人。

四周寂寥清寂,伴隨著啁啾鳥啼一同響起的,是謝嫣腦海里大作的提示鈴。

系統:「目標人物原女主已出現,請宿主做好應對措施。」

這種情況謝嫣還是第一次遇見,原女主身處系統可監測範圍,卻不肯露面彈出人物介紹框,這種意外只有一個可能。

樓蔓此刻藏身于假山中。

謝嫣猛然抬起頭,目光犀利垂首打量周遭,果然捕捉到東側懸山下露出的一角羅色衣裙。

謝嫣琢磨該將張驁放倒在何處最為適宜,不料張驁卻陡然開口。

「公主表妹,你還記不記得表哥表哥小時候還曾抱過你!」

他一如所見之時那般孤高清傲,這類人受不得旁人藐視他,因樓蔓還在此處,謝嫣不太上心地應了一聲。

她這聲應答激得張驁星目一閃,他大喜過望,方才偽裝出的冷凝神態頃刻間分崩離析,大喇喇拍著胸脯不由分說啐了口:「听說你最近被個狐媚模樣的老白臉迷得神魂顛倒,姑母同我說的時候我還不信,今日一見你這樣子就知道姑母所言不虛!」

張驁掌間骨節咯吱作響,他招呼謝嫣:「帶表哥去瞧瞧是哪個不要命的,竟敢染指本將軍妹妹,拉他出來打一架,定叫他嘗嘗什麼叫安分守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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