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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祇在他皇後生辰的這日率領大軍一路直搗宋國皇都, 皇城內百姓與權貴哭天搶地四散開來,街上人仰馬翻亂成一團。

他被鮮血滌洗的鎧甲閃著寒光, 殷祇熟視無睹縱馬過去, 引身後隨他遠征宋國的將士沖入宋國皇宮。

皇宮如今已是人走茶涼, 他不動聲色注視眼前頹敗之景,提劍一腳踹開關得嚴嚴實實的正殿。

殷祇握住劍柄處懸著的吊墜,涼涼的觸感叫他渾身熱血沸騰。

殿內濃煙四起, 他渾不在意劃開被火焰灼得襤褸的帷幔,抬步走上丹陛。

九龍椅被烤得滾燙, 宋帝歪在寶座里雙眼激凸, 頸上還纏著未解下的白綾。

殷祇長眸一掃, 劍尖挽出個漂亮劍花, 伸手往九龍椅後就是一勾。

女子的衣襟被他戳出個洞,她護著胸傲然不屈朝他威嚇:「暴君!你這個暴君!給本宮滾開!」

她面容艷麗無比,眉眼神態像極了一個人。

他偏頭看著, 眼神示意:「暴君?你敢喚孤暴君?」

她對著殷祇足邊啐了一口:「你們這些髒臭的男人生性就是這樣丑陋!褻玩女子肆意殺戮, 要殺要剮隨你的便!本宮就算被你佔了身子也不枉今日勒死宋帝這個混蛋!」

他放下手里寶劍半蹲下來,似自嘲道:「佔了你身子?孤還不至于那樣饑不擇食。」

她噎了噎,松開揪住衣襟的素手, 衣襟微散,恰好露出她鎖骨上的一枚朱砂痣。

殷祇目光幽深,他甚至有些說不出話來:「姑娘是……?」

女子警惕瞪他一眼:「你想做什麼」

他收回目光, 握著劍轉身意欲離開:「沒什麼。」

「等等!」她叫住他, 指著他劍穗上兩枚玉石疑惑問, 「這是棋子?」

殷祇偏頭瞧了被他死死握在手心里的物事,仰頭看著被火燒焦的懸梁,口舌發干轉身離去:「嗯。」

宋君被寵妃活活勒死,也免了殷祇費力親自結果他性命。宋國大小官員全部奉上官印,向他低下了往昔自視甚高的頭顱。

殷祇這一次沒有猶豫,他下令屠殺宋國皇室所有的皇子公主。

他們衣衫不整被拖出來,其中罵他「暴君」、「不得好死」、「會遭報應」的聲音此起彼伏。

他從二十五歲等到三十五歲,手上沾染的人命無數,終于在今日得以統一天下,又豈會被他們這點詛咒嚇住。

數月後,他整肅宋國朝野,將所有的官員換成親信便準備班師回朝。

京都軍統領猶猶豫豫模到他宿下的宮殿啟奏:「微臣在清理宋帝後宮時意外遇見一位女子……她的容貌頗像……」

殷祇指月復撫模著劍穗上被他摩挲了無數遍的棋子,想著她此刻大約還在梧桐殿等他凱旋而歸,懨懨撐住額頭:「再像也不是孤的嫣嫣,你若喜歡她便賞你了。」

「娘娘她薨了十年,陛下何故如此執念?」

殷祇忽然驚醒,掌心她親手雕刻的棋子一瞬間似乎失去了往日溫潤光澤。

他的嫣嫣,在他封她為後的第二個月便病逝在梧桐殿的綠萼下。

她眉眼被病魔抽去了生氣,嘴角掛著笑窩在他懷里:「阿祇我這麼刁蠻這麼任性,還處處與你作對……你究竟是何時愛慕上我的?」

他吻著她鬢角,張開肩上大氅將她裹在懷里:「嫣嫣不妨猜一猜。」

她眼皮只能闔著,忽然道:「你信不信一見鐘情?」

他深深抱住她:「信,我信。」

她嘴里念叨著他听不清的話,臉頰漸漸卻冷下去。

她出殯那日,太後和她的侍女靈未提步跑上來,舉起手里的東西對他歇斯底里叫喊:「娘娘、娘娘是被陛下咒死的!」

她手里的龍鳳燭只剩下半截,燭淚糊了蠟燭滿身,他才後知後覺回憶起當初大婚之夜對她說的那番誅心的話。

「我們兩看相厭,你是因為不願被太後許給配不上你的大臣公子才松口願意嫁的孤,孤也不是因為歡喜你的性子容貌而封你為皇貴妃,不必假惺惺談什麼白頭偕老的空話。」

他最初不留情面的一句話如今竟一語成讖。

他幼年作為太後養子自小與陸嫣然長在一起,她跋扈蠻橫,因此他對陸嫣然沒有半點好感甚至說是厭惡也不為過。

他若喜歡什麼,她便會不顧一切毀掉什麼。

他仍記得父皇賞賜他一方極難得的硯台,然而當夜就由她親手打碎。

久而久之,她看他不順眼,他也對她煩不勝煩。

聶塵以死相逼強迫他接手據說是三國第一美人的紀語凝,恰逢太後催促他封陸嫣然為後,殷祇不喜刁蠻的陸嫣然于是迎紀語凝回宮堵了太後的口。

他想,兩個女人一台戲,這兩個人天天爭寵斗法鬧個沒完也讓他落了個清閑。

大婚之夜他本欲去辛楣殿瞧瞧安城公主是個什麼女子,太後卻一哭二鬧三上吊逼他去陸嫣然的寢殿。

左右看會她也不礙事,殷祇喝了點花里濃趁著酒勁去了梧桐殿。

一見到她那張在他跟前晃了十八年的臉,怒氣在殷祇心中劇烈翻涌。酒壯慫人膽,他一掌劈滅了龍鳳燭。

他和她吵得不可開交,酒勁一個上涌,他不得不靠在她床榻上睡下。

她今夜沒上妝,臉上干干淨淨倒叫他聞著舒服。

他挨著她躺下,她身上那股從骨子里飄出來的冷梅香燻的他恍恍惚惚做了一個夢。

夢里的她衣著有些寒酸,翻身護著他不受鞭打,凝視他的雙目滿含情緒。

殷祇堂堂一代帝王怎能讓女子擋在他身上,于是反客為主壓住她:「別動。」

他仍記得他身下的是誰,只含糊念道:「陸……嫣然。」

夢里的觸感太過真實,真實到他第二日都辨不出,她是否如夢里那樣曾經以身相護。

他是個從未做過夢的人,只在她身側躺了一夜便破了例。

殷祇開始有些煩躁,這種煩躁的來源一是夢里的陸嫣然,二是他動搖的內心。

听聞她去探望紀語凝,殷祇借故闖入太後的宮殿同她對峙。

她妝容濃重精致,一如往昔那個驕橫惡毒的陸嫣然。

他一時有些心涼,抬出紀語凝刺激她,她撒潑似的丟來兩顆棋子。

似乎在他不太記得的某段歲月,她也曾朝他拋來什麼,清聲喚:「哥哥!」

殷祇鬼使神差用腳尖彈起那兩顆棋子,借著寬袖的隱藏將其牢牢握在手心。

他從束喜那里听來陸嫣然為了在太後面前替他遮掩,竟信誓旦旦說他身有隱疾。

她端著湯藥入了他御書房,烏漆墨黑的藥汁擱到他面前。

他額角青筋隱隱,簡直想掀翻書案。

安城公主哭哭啼啼訴說自身的委屈,陸嫣然在一邊拋著鳳簪冷聲嘲諷他沉溺美色。

她點到為止不再多說,奈何安城公主一直哭個沒完,他被她尖利哭音刺得耳朵都快炸開。

他想,他們大宣的女子就是這般敢愛敢恨,哪里像安城公主這樣矯情。

他不恨陸嫣然頂撞他,卻厭煩安城這種弱不禁風的小家碧玉,為了免得她再哭慘,索性將她遷去朝陽殿。

殷祇夢到陸嫣然的次數越來越頻繁,夢里的他傻里傻氣看不出他弟弟的歹心,而陸嫣然作為他的侍女卻也慢慢留意起他的弟弟。

他的皇貴妃只能看他,哪里可以紅杏出牆去窺視別的男子。

安城以身相許向他求見聶塵時他就看出他們之間不同尋常的關系,他沒有點破硬生生拒了她。

他的皇貴妃站在門外要闖將進來,束喜口不擇言惹怒她去,自扇耳光之際還是她攔住甚至賞賜他藥膏抹臉。

現在的陸嫣然與十八年里他所以為的陸嫣然全然就不是一個性子,明明替他人著想卻非要做出那番疾言厲色的神態,她分明就是這樣一個嘴硬心軟的好姑娘。

他不喜歡她的濃妝就從梧桐殿里偷出她的胭脂盒子,殷祇想了想,將那兩顆兩顆棋子放了進去。

接風宴的前夜,他再度夢見了她,她舍身冒著被砍頭的危險入宮將他救出來,而她捂住他口鼻的手好看又縴細。

坐在宴席主位看著身側的皇貴妃,雖然她眼光定在聶塵身上,但他卻已經目眩神迷。

一柄刀子破空朝他襲來,他還未做出什麼反應,她不假思索推開了他。

舉手投足利落又狠準與夢里那個她一模一樣。

殷祇根本沒听清安城在說些什麼,在無人偷窺的宮殿里,他壓住她,心中又是欣喜又是委屈:「他有什麼好看,竟讓你盯了一個晚上!」

可她不信他的真心,用安城來刻意激他。

夢里的皇貴妃雖不如現在美艷,卻格外清麗。他抬袖擦去她臉上莊嚴的偽裝,他的皇貴妃不需什麼點綴便足以牽動他的心弦。

上春苑里,她縱馬的身姿絕麗似蝴蝶,她總是在他危難之際從天而降,如他一人的守護神一般聖潔而美好。

她將所有一切看在眼里,甚至知曉安城的身份。

她是將門之女,從小喜愛舞刀弄棒,她替他包扎傷口的手法嫻熟至斯。

她為他受了那樣多的苦,為他堅強,為他甘願從遨游于藍天之上的鳳凰成為他的籠中之鳥。

這樣的她,讓他心疼得無以復加。

他抱住她:「孤只在乎孤的嫣嫣。」

可是她不信,一點也不信。

宋使即刻回國,于宴席之上口出狂言令她作舞。

殷祇怒火攻心,孤的嬌妻都沒為孤舞過一曲,何時能便宜你這麼個色胚?

他盛怒之下處置了宋使。

坐在回清安殿的步輦里,他夢見她靠在他們共居宅院的榻上一眼萬年。

他發了瘋趁她去洗漱藏到她的被子里,等到他的嫣嫣披著九天之水一樣的長發回來,殷祇猛然欺上她。

他絕望地向她索吻,絕望地撕開她的衣物,他這樣喜歡她,她如何才會明白?

嫣嫣給了他一腳,踢得他疼痛難忍,他知她心中驚懼不住向她道歉。

他對他的嫣嫣訴說著夢里那些逼真過往,她听著紅了一雙眼。

「宋國在一旁伺機而動,一日不除他們便不會死心,陛下可否和臣妾演一出戲?」

她絮絮說著計策,他卻不依:「率軍去打便是,何必費這些功夫。」

「陛下心中明白大宣國庫虧空,一年內已無力支撐,臣妾與陛下來日方長,暫時的假意分離並不算什麼。」

在她反復勸說叮囑下,他只得妥協。

他已命京都軍學著聶塵的那一套潛入宋國皇城,宋國看管十分松懈叫他們順順利利渡了進去。

他故意與她決裂,故意做戲給安城和聶塵看,他們深信不疑落入她的圈套里。

他根本沒有御駕親征,而是日日夜夜宿在「關押」她的東門偏殿里。

在聶塵與安城不知道的角落,他懲罰性地揉著她的臉:「嫣嫣竟這樣狠心折磨孤!」

他們這出戲大獲全勝,宋國自以為能一舉滅掉大宣便調了所有大軍壓境。

宋國國都兵守空虛,京都軍趁虛而入,宋帝大驚失色連忙獻上幾座城池求和。

殷祇也知進退,受了他歲幣朝貢,準許宋軍撤退回京。

聶塵和安城從頭到尾被他們兩國耍得團團轉,安城甚至想殺了嫣嫣。

嫣嫣的身子每況愈下,御醫說若是上蒼眷顧還能活個十年。

十年,留給他們的光陰只有十年。

他不願在她生辰造下太多殺孽,便勒令秋後處斬紀語凝和聶塵。

紀語凝求見嫣嫣,最後還是他瞞著嫣嫣去看看她到底還有什麼詭計。

紀語凝還不忘她那瓶藥,想趁他不備逼他喝下,殷祇早有準備自然避開。

他沉吟片刻,指使屬束喜將余下的藥汁給聶塵和紀語凝他們二人灌了下去。

她扭開嘴猶自哭鬧反抗:「陛下,臣妾心儀你!你不能這樣對語凝!」

在藥的催化下,紀語凝和聶塵再度相愛,然而記憶做不得假,他們在相愛相殺的煎熬下互相用匕首刺入對方的心口。

殷祇拎著從朝陽殿搜刮來的碧血鈴鐺,入了嫣嫣的宮殿。

他將她抵在廊柱上,一只手揉捏她的腰。

靈未識趣地退下,他揚起手里鈴鐺:「孤今日才發現你竟敢背著孤,將孤送你的寶貝轉送給旁人?」

她被他撓岔了氣,不住告饒。

「叫一聲夫君听听孤就原諒你。」

嫣嫣面色沉了沉,伸手搶那鈴鐺:「殷祇你還要不要臉?」

「不要,都給你。」

她最終還是不甘不願叫了他一聲「夫君」。

他以為她能陪她十年,卻不想只有短暫數月。

自她走後,太後一下老了十歲,整日吃齋念佛再不過問他。

靈未和梧桐殿一眾宮人有的去太後那里當值,有的出宮嫁了人。

殷祇追封陸嫣然為元後,從此便不再用宮燈。凡是他所及之處,皆有宮人不分白天黑夜點上龍鳳燭,他不許任何一個人熄滅燭火,他要親眼守著龍鳳燭燃盡最後一道火光。

他在她歿後的第十年贏得天下,卻再也等不到她。

京都軍統領成親那日,特意請他去觀禮。

他一身常服站在人群里,統領紅衣俊俏意氣風發,而新娘子則是當年被他用劍挑出來的宋帝寵妃。

喜宴上他默默喝著花里濃,統領醉醺醺坐下來對他道:「微臣如今終是知曉陛下為何空設後宮孤身一人。」

殷祇握著劍穗一口飲盡殘酒。

只因他的嫣嫣便是他的後宮,是他的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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