層層水流受到牽引的波濤,在沒有風雨慫動之際,起伏的如此洶涌,像是要在起落之中,吞噬河中逐浪的冰藍盾器。
幽暗水面下,王奴肥碩的尾部已經殘破不堪,河水中流散著它分泌出的乳白液體,被稀釋成絮,一旦接觸到罔蟻就將其覆裹,凝成半透明的琥珀,被王奴綻開的口器吸入。整個王奴似乎都只由這畸形的一頭一尾組成,沒有任何多余的器官。此刻它選擇退讓,將所有殘存的罔蟻納入頭囊。悄然消失在深水之中。
失去了分散注意力的雜物,米克西半截虯曲的觸須舒展,似在探尋自己的極限,將這一整塊河水據滿。
如此丑陋到令人恐懼的畫面,令所有人心神緊繃。
空氣中不安的氣氛凝結,預想中的攻勢並未來襲,觸須控制方圓百里的水流後徒自翻攪,似乎在醞釀些什麼。
盾器承載著24人逐漸向岸邊靠攏,相較之下如此渺小,如此微不足道。
「它好像沒有攻擊我們的意思」雙生冰御小聲道。
「它在推趕我們。推趕我們去岸邊。」西列托看著一片空蕩,沒有任何鳥獸的天空,神色冷肅。
「看來對岸,一定有一個大驚喜。」里藍站在盾器邊緣,望著水下的龐然大物,嗅著迎面撲來的水腥,半眯著眼。
暮擒煙已經隱約猜出聖女之息捕捉到能量波動來源于何物。米克西之所以會盤據在這里寸步不前,怕是大概已經將一枚神器碎片吞入體內,被其排斥的力量,逼入了虛弱的低谷。
他們進入浮諾河中心後,踫到的魔物急劇減少,不是因為這里遠離前線,而是因為——全部被吃了。
所有魔物遠遠避開這一塊區域。留下的漏網之魚,都是類同于罔蟻的雜碎。
米克西的本體並不好水。故遠離河岸,又在神器力量波及範圍內的卡德拉,得以源源不斷的繁衍,成了僥幸的受益者。
污穢之物米克西,沉淵中食物鏈的頂端魔物之一,在完全掌控神器碎片後,即便是已經收集了三枚神器碎片的主角,也被狠狠的「操弄」了一番。但其可怖之處,遠不止于實力。
沒有命運的眷顧,一無所知的一行人,像是送上門的羔羊,靠近靜靜張開的巨口,自投羅網。所幸,它還處于虛弱期。
暮擒煙不經意掃了眼正前方迎風而立的里藍軍長,掩藏在魂域光暈下的雙目晦澀。
里藍驟覺屁屁一涼。
*
近岸,與靠近雷瑞的一面不同,沿途地勢多陡峭,厚厚一層暗紅色的膏狀物覆蓋在地表,泛著一股甜膩的芬芳。
未知的觸狀魔物于水中收縮,潛伏在附近,似在無聲的催促。
冰層凝結,一行人從盾器上登岸,地面的紅膏延伸到前方草木中即止。讓人微微松了口氣,不至于無從落腳。
瑪洛攙扶著有些呼吸困難的瑪菲走在人群中央。少女肩頸微微下頷,縱如一只優雅的天鵝,脆弱到一只手就能將其折斷。
所有人都在等她牽動聖女之息,但沒有人開口催促。只有瑪洛緩慢撫模著她的背脊,溫暖而酥麻。
「我的好孩子。」
瑪菲在他不斷的安撫下,面色透出一股不自然的紅暈。她輕微喘息著,釋放出所剩不多的魔力。聖女之息受到召應,從手臂滑落,擴散在半空之中。
叢林中傳來細微響動。
聖女之息中,觸目驚心的大片紅光此起彼伏,不斷變幻著色彩,根本無從發現源頭。又或者,他們已經站在源頭之上。
火系御法點亮昏暗。
茂密的叢林,雜亂叢生的草葉,這塊大地依舊生機勃勃,沒有被魔物肆虐的痕跡。唯獨,缺少了聲音。靜的像塊墓。
一切可以入口之物,都已被拖入月復中。
濃烈的能量一波又一波沖擊著聖女之息。瑪菲仰著頭,神色有些迷離。祭器在抽取她的生命維持自己的運轉,光芒璀璨,美得不可思議。
「夠了。」
再如何看下去,也找不到一個具體的方向,少女的神智似乎已經被祭器淹埋,魔力脈絡依舊在承接,依舊被貪婪的吮吸。
西列托出手,斬斷了她與祭器的牽連。聖女之息發出一陣低鳴,不甘震動,半晌方墜落在地。瑪菲陷入昏迷,癱軟在西列托的身上。
瑪洛輕輕嘆了口氣,他曲身撿起那方精致冰冷的祭環,不容置疑的重新套回已經失去意識的少女手臂。
暮擒煙不露聲色看著瑪洛的動作,看著在眾人不易察覺的地方,一道細小的精神波動,飛快從瑪菲身上竄出,納入年邁的祭徒體內。
「我們已經失去了方向。」他將保養得當的手斂入袖袍,眼中的睿智像是經過歲月沉澱,讓人忍不住去信服。這是瑪洛從出發以來,第一次主動開口昭顯自己的存在,試圖主導話語。
「你們看周圍的草木。」
並不是所有人都吃他這一套,協會中的一名暗系女劍士沒有給瑪洛醞釀氛圍的機會。直接出聲轉移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因為天賦所在,在這樣做昏沉的環境中,她比旁人更為清醒敏銳。
環顧四周,所有茂密擁擠的草葉,和一些樹木枝干上,似乎都有被蛇類爬動過的蜿蜒痕跡。
但此刻眾人還不知道米克西的存在,在大多數人看來,湖中的觸獸就是一個單獨的個體。
「這片密林可能被一群蛇形魔物作為巢穴佔據。」奧古丁開口,這確實是目前最有可能的判斷。
留下的痕跡太過密集,造成是眾多魔物共同造成的錯覺。
「看樣子個頭還不小。」里藍補充,「所以現在沒了聖女之息的指引,我們難道要像無頭蒼蠅一樣在這里亂竄?我的小列托。」他像是全然不在意生死,把這次探查當做旅行一般灑月兌,還有心情調戲一直嚴肅無趣的西列托。
西列托︰「跟著這些痕跡走。」
里藍︰「然後一頭撞進它們的大本營,來一場親密接觸?」
「魔物天然受力量吸引,如果這里已經被清場,那麼蛇巢,最有可能是我們的目標。」西列托不為所動。
所有人都知道這個決定是正確的,但心里的抗拒依舊無發抹除。
黏膩的滑動聲壓倒草叢,發出輕微碎響。
暮擒煙悄然收縮自己的魂域。
不用去了。
米克西已經自己找上門來。
這一次的異動,因為來者不欲掩飾自己的行蹤,所有人都有所察覺。
「瑪洛大人,你為什麼躲的這麼後。」暗系女劍士冷冷出聲嘲諷。
按照尋常佣兵團的陣型,盾騎抵在最外一層,劍士與斧戰穿插其中,御法靠後,祭徒處在中心,再正常不過。但瑪洛除了安撫瑪菲,遲遲未曾動用自己的魔力,已經引得他人不滿。
這里不是聖殿,起碼有一半的人,敢于在明面上挑戰他的權威。
暮擒煙魂域似水波蕩,在這樣一片陰森中,恍若最柔軟的風語,騷動所有人的心。
作為一朵不懂勾心斗角的「白蓮花」,越是與世無爭,越是有人替你爭。尤其是在這樣的敏感時刻。
「是阿,閣處于卡修大人的魂域之中,難道是羞于出手?」
「還是說聖殿正有其他打算,就等我們協會的卡修大祭徒力竭?」
這種陰謀論有理有據。
奧古丁微微側目,卻只見自己這方年輕的祭徒,似有些為難的皺了皺眉,見瑪洛依舊沒有出手的打算,他幾經掙扎,終究還是沒有收回魂域。淡淡的柔光籠罩在所有人身上,不曾偏袒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