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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乎是同時發生的,伴隨著門板倒塌的巨響,教室內也傳來了人體撞擊地面的悶聲。

天外沙羅面無表情的看著眼前的這一幕,剎那間,自心底生出的,是一種巨大的荒謬感。

——這是,什麼?

稻城忠保捂著眼楮跌坐在地,在他的指縫間,黏膩的鮮血淅淅瀝瀝的淌下。

來棲野小夏赤.luo的身體上布滿污濁,雪白的肢體被外力切斷,滾落在她身旁。

他在哭,她也在哭。男孩在嗚咽,女孩在嚎啕。

腳底踩到了什麼,硌的腳掌生痛。她緩緩低下頭,看到的是一個無頭的白海豚。

曾經掛在飾馬律的書包上,伴隨著少女的笑聲在她視線之中搖晃的白海豚掛飾。

充盈著室內的腐臭提醒著她一個殘酷的事實,在她看到翻倒的塑料箱里滾落一地的、身著制服的尸塊時,得到了證實。

無頭的白海豚。無頭的少女的尸體。無論那名為飾馬律的少女,曾是多麼開朗的人,在被那樣殘酷的凌.虐過之後,殘留在這個人世間的,也只是一堆逐漸腐爛的肉塊。

當天外沙羅終于理解了眼前這一幕到底意味著什麼的那一瞬間。

一種莫名的感情,充斥了她的內心。

那種感情,是什麼呢?

新田雄飛拖著血肉模糊的右腳,死死壓在造就這一幕的某個人身上,一拳又一拳,用力朝他的臉揮下。

「絕望?那種東西誰知道啊!」

伴隨著他那仿佛要撕裂喉嚨的怒吼,本就傷痕累累的拳頭迸出鮮血,每一擊都在男人臉上留下殷紅的血痕。

「我是在憤怒啊!這是當然的吧!!!」

——憤怒。

——原來,是憤怒嗎?

——此時此刻,幾乎要撐爆我心的感情,叫做憤怒啊。

領悟到這一點的瞬間,天外沙羅輕輕笑出了聲。

來棲野小夏空洞的眼眸循聲望來,在看清少女面容的那一刻,她那黯淡的眼神陡然燃起了一點微小的光。

「天外、同學?」

「嗯,是我。」

天外沙羅月兌下制服外套,遮蔽了小夏被弄得一片狼藉的軀體,她伸手替女孩拭去了臉上的污痕,動作輕柔。

「抱歉,我來晚了。」

來棲野小夏眼眶中涌出淚水,喃喃道︰「別踫,會弄髒你的……」

「這有什麼大不了的。」沙羅用袖口為小夏擦去眼淚,語調依舊平靜,「洗一洗就干淨了。我也好,你也好。回去洗一下就沒什麼了。」

「回不去了……」來棲野小夏無力的搖搖頭,「鈴川老師……不,那個混蛋……就像怪物一樣……天外同學你也快逃……別管我們了……」

「放心吧。」天外沙羅語調一如既往的冷淡,卻帶著令人心安的異樣感,「你們會回去的。」

來棲野小夏的目光隨著她起身的動作上移,這一瞬間,她終于發現了,有哪里不對勁。

「天外同學,你的眼楮?」

熒藍的眼眸在黑暗中凶暴如惡鬼,天外沙羅迎著她的目光,綻開一個赤紅的笑容。

「只要殺了他,就沒問題了吧。」

而在另一邊,新田雄飛與鈴川的對話仍在繼續。

「你還是,什麼都沒有理解啊。」

被打倒在地的鈴川老師,制造了這地獄一般景象的凶徒,以一種空虛的聲音說道。

「很快就會明白。現在只是你的大腦在拒絕理解而已……但是不久你就會明白了。來棲野,稻城,他們失去了些什麼。你又失去了些什麼……一旦明白你也唯有絕望!」

新田雄飛斬釘截鐵的打斷了他的話。毫不遲疑,不屑一顧。

「好嗦啊,老師。我是不會絕望的。

——因為我什麼都沒有失去啊!」

少年回過身來,環視四周,在看到天外沙羅的那一刻,他露出安心似的神情。轉而面對鈴川老師,這一殘忍的殺人魔時,他臉上甚至浮現出了嗤笑似的表情。

「你想說我們失去了什麼?!小夏的身體嗎?」少年指向被斬去四肢的少女,「啊啊是啊,她以後的生活,一定會艱苦得難以想象吧。但我會幫助她!我會成為她的身體!」

「其他還有什麼。忠保的將來嗎?哈,那個,失明的確一般會被認為是讓人絕望的不利因素。」少年又指向被刺瞎雙目的男生,「但是……這家伙不會放棄。不會因為這種程度的事情就絕望。說不定他連成為劍道高手的夢想都不會放棄!這家伙就是這樣的人啊!」

不知何時,教室內寂靜下來。腐臭依然彌漫,黑暗依舊蔓延。

但是,慟哭消失了。

被殘酷傷害過的少年少女,那絕望的哭聲消失了。

有力的沉默如山一般壓在鈴川令法的肩頭,壓得這個方才還佔據著主導地位,一手將三名學生推進絕望深淵的殺人魔啞口無言。

然而少年的雄辯還在繼續。

他依舊在怒吼。即使嗓音已經嘶啞,他卻還是要嘶吼出他的憤怒。

「之後是什麼!?你剛剛說了什麼。羈絆嗎?我們之間的羈絆嗎?怎麼可能被你這樣的家伙破壞?!」

新田雄飛的聲音無比堅定,就像在陳述一個堅不可摧的事實。

「我們一直都是同伴!從以前開始!不管你今天稍微做了點什麼,這個事實都不可能被抹去!不會消失!不會忘記!我們是怎樣的同伴!絕對不會忘記!」

他斬釘截鐵的宣告︰「所以,我們什麼也沒有失去!」

天外沙羅沒有出聲。

她不想打斷這咆哮,不想制止這怒吼。她甚至覺得,這一刻她沒有資格打擾。

這不是弱者對強者無力的叫囂。恰恰相反,這是強者對弱者回擊。

在這一刻,強弱關系逆轉了。手持利刃的男子成了無力的存在,手無寸鐵的少年成了強大的化身。

強大不在于手中拿著什麼,而在于內心。

沙羅將小刀握在手中,無聲地朝他們走去。

少年的攻擊依然在繼續。在語言的巨炮內填充上名為勇氣的彈藥,向著軟弱無力的凶徒進攻。

「你說過美麗之物都是弱小的吧,都是脆弱的吧,鈴川。我告訴你,弱小的並不是你所說的美麗之物。」

男人的聲音低得像是從地底爬出來的一樣︰「閉嘴!」

少年卻毫不讓步,嘶吼出了那顯而易見的真相——

「弱小的是你啊,鈴川!妻子和女兒在你面前病逝,就因為這個,就因為美麗之物從眼前消逝,你就把記憶全部忘掉,把一切當作不曾存在,是你弱小啊!」

男人暴怒的高喊起來︰「閉嘴——!!什麼都沒有失去?弱小的只是我而已?什麼都不懂的毛頭小子……少胡說八道了!」

然而新田雄飛的聲音壓過了他的反駁。像是要將那語言的炮彈狠狠轟在男人臉上一樣,咆哮到了最後,他的聲音都破了音。

「什麼都不懂的是你!听好了,我用連笨蛋都能明白的說法清楚地告訴你——」

少年嘶吼起來︰

「——別把別人卷進你的絕望里!我們才沒那麼弱小!!」

「我讓你給我閉嘴!!!!!」

就像昨天紅衣男人將天外沙羅打翻到幾米開外一樣,男人輕而易舉的踹飛了新田雄飛。少年在骯髒的地板上滾了好幾圈,停下的時候不得不捂著月復部吞下一聲悶哼,然而冷汗卻無可避免的從他的額頭上滾落。男人站起身來,高高舉起手中的武.士.刀,眼中泛著凶暴的紅光。

「去死吧——新田雄飛!」

他高舉著利刃朝少年沖了過去,此時此刻,他的眼中已經容不下任何人,更看不到不知何時出現在室內的天外沙羅。

也正是因為如此,他的刀被少女架住了。

小刀被利刃一切兩段,在少女手臂上劃下一道傷口。但這一阻對她來說已經足夠,她憑借良好的動態視力避過男人的刀,後退兩步,擋在新田雄飛面前。

「你是誰?」男人看著她,片刻之後露出恍然的表情,「你是那天和飾馬律在一起的女生。」

顯然,在跟蹤飾馬律的那天,這位突然出現的少女,她那出眾的美貌給了他很深的印象。

「我那時還在你和飾馬律之間猶豫過。」他那蟲一般的眼楮盯在她臉上,「因為更熟悉飾馬律的行動規律,我最後還是沒有選你。當時我還頗感遺憾,你居然又出現在我面前了。該說這是上天的指引嗎。」

稻城忠保的聲音顫抖著,在天外沙羅身後響起。

「天外同學,你要小心。他手里那把刀很古怪……應該能操縱人的體.液。」

忠保一向是三人組里頭腦最好的那一個,當他從驚恐、絕望與劇痛中重新找回理智之後,他便敏銳的發覺了哪里不對。方才那個男人在逼迫他去強/暴來棲野小夏時,發布了兩個奇怪的命令。現在,他已經想明白那大概是什麼原理了。

操縱體.液。為了讓他原本軟綿綿的器.官充血,男人一邊舉起武.士.刀,一邊發動了這個能力。

盡管對獲勝不抱有任何期望,他還是強忍著痛楚將這些情報告訴天外沙羅,希望能為己方增添一點微薄的勝率。

新田雄飛艱難地站起身,拉住她的衣袖試圖讓負傷的少女站到他身後。

「我還能……」

抬起負傷的右臂,將新田雄飛攔在身後,少女面無表情的發話了。

「稻城忠保,你去抱起來棲野小夏。她就在你前方三步處。」

盡管不明白她為什麼這麼說,稻城忠保還是依言行動,前爬三步,模到了來棲野小夏,將方才被迫傷害的女性好友緊緊抱在懷里。失去四肢的小夏輕得讓他心痛。

听到身後悉悉索索的聲音停下來,天外沙羅頭也不回的給出了第二道指示。

「新田雄飛,你現在站到稻城忠保身邊,把他拉起來,抓緊他的手。」

「可是!」

「沒有可是。」鮮血沿著天外沙羅的手臂淌下,她卻像根本感覺不到疼一樣,語調依舊冷靜,「照我說的做。」

她的聲音低了下去,只有他們兩個人可以听到。

「一會我說跑的時候,你就帶著他們兩個人跑。我來攔住他。」

「——!!!」新田雄飛聲音也壓得極低,因為憤怒不住發抖,「你一個人來阻攔鈴川嗎?不行,我不能放棄自己的同伴——」

「別礙事。」天外沙羅的語調十分冰冷,「你們留在這只會礙手礙腳。我沒有余力保護你們。我已經報警了,只要拖延到警.察來的時候,你們就安全了。」

通過剛才的交手,她基本已經可以確定了。

鈴川這個男人,雖然不如昨天遇到的那個紅衣刀靈,但也不是她可以輕松打倒的對象。

或者該說,自己死在他手下的可能性更大嗎?

沙羅望了一眼那被切斷的小刀。

武器和實力的差距都太大了。

想要一邊戰斗一邊保護新田雄飛他們根本是不可能的。

身後少年的呼吸聲加重了。天外沙羅認為他們已經理解了她的意思,便收回了攔在新田雄飛面前的手臂。握著斷刀,橫在自己面前。

「我有個問題,鈴川老師。」

不知道是為了拖延時間,還是真的感到好奇,天外沙羅如此問道。

「有人告訴我,連續失蹤案的犯人是懷著某種‘使命感’行動的,那麼你能告訴我嗎?你是教師吧。是什麼樣的使命感,讓你綁架你的學生,凌.虐他們,肢.解他們,最後再將這些肉塊堆積在這里作為收藏品?」

是教師的職業病呢,還是強者的傲慢呢?鈴川回答了這個問題。

「我的妻子和女兒,因為工廠向河流里排放工業廢水而染上重病,先後病死在我的面前。看著她們在病榻上輾轉掙扎的那副丑態,不得不親手處理她們產生的穢物,也不得不目睹她們那樣丑陋的死去。在這個過程里,我領悟了真理。」

男人的聲音漸漸高亢起來,充滿了不可思議的狂熱。

「那就是美麗之物終究都會凋零,我想要守護卻守護不了!怎麼都守護不了!那麼!無法守護的話,不就只能親手破壞了嗎?!在它們還美麗的時刻!用這雙手!破壞!在孩子們還美麗的時候!我必須親手結束掉!將他們從苦難中解放出來!讓他們認識到這個世界只有絕望——讓他們認清這一點!所以我必須破壞!非破壞不可!」

「這樣啊。」

天外沙羅點點頭。

「我明白了。」

「你能明白真是太好了,這位外校的女同學,你也明白吧,這世間只有絕望——」

「我明白了,你果然是個不可理喻的蠢貨。」

少女干脆的打斷了他未盡的話語,連一個字都不想多听似的,她繼續說了下去。

「脆弱?絕望?那種事情怎麼樣都好吧。」

「……什麼?」

「是的。這個世界充滿絕望。大家都很脆弱。」

沙羅轉動著眼珠,環視著這個布滿裂痕的世界。黑紅的線條充斥著她的視野,目之所及,盡是絕望的、脆弱的、即將破滅一般的風景。然而,她的聲音卻如此堅定。

「但是,正因為脆弱所以才要保護。正因為絕望所以才要抱持希望。」

她的音調冷了下來。

「你剛才說,你是在拯救,對吧?」

她指著那堆支離破碎的尸體,又指了指教室里另外三個大塑料箱,聲音里滿是不屑。

「你管這個,叫做拯救?」

她忽然笑出聲來。

「那不就只是一堆肉塊而已嗎?你把這種將活生生的女孩子變成肉塊的行為,叫做拯救?」

「生命只有活著的時候才有意義。死亡的話就只是肉塊而已。」

沙羅听見自己的聲音,居然在微微顫抖。真奇怪,她居然也會發抖啊?

奪走生命。斬斷肢體。割裂雙目。

「——你居然將那種行為稱為拯救。」

「你還是不懂……」男人長長嘆了口氣,「沒有經歷過絕望的你,果然不會懂得……」

「你錯了,鈴川老師。」

少女的語調冰冷得宛如死人一般。

「不懂的人是你——沒有死過的人,就不要把死亡說成是拯救!」

「————!!!」

「死就只是死而已。死沒有任何意義。死只是無可挽回的結束。」

天外沙羅熒藍色的眼眸定定注視著鈴川令法。

「殺死別人什麼都拯救不了——說到底,你的破壞沒有任何意義,只是你的軟弱罷了。」

天外沙羅比任何人都明白死的感覺。從那一天起,從醒來的那一刻起,就理解了。

拯救?

開什麼玩笑。

「那里」——除了虛無什麼也沒有。

「閉嘴……」

無視了男人咬牙切齒的表情,天外沙羅冷酷的宣告了她的判斷。

「你只是一個蠢貨而已。」

她輕蔑的勾起唇角。

「那麼想要拯救的話,先從拯救自己開始啊?」

——先從殺了自己開始啊。

「閉嘴!!!」

男人咆哮著攻擊過來,沙羅沖雄飛高喊了一聲「跑!」,便舉起斷刀迎了上去。男人手持的武.士.刀泛著黃銅色的異樣微光,鋒利到不可思議,天外沙羅用來格擋的斷刃很快便被劈成兩半,若不是她收手收得快,估計一只手已經被斬斷了吧。

天外沙羅扔掉小刀,後退幾步,冷汗已經浸透她後背的衣服,隱隱的焦躁感令她皺起眉頭。

——如果能砍到的話。只要能砍到那些線的話!

無聲咬牙,她狼狽閃過那攻來的刀光,不知為何,那刀刃的攻擊範圍比它的實際長度多了太多。盡管她身手已十分敏捷,卻還是被削去一縷長發。

「嘖!」

少女眼疾手快地抓起塑料箱的蓋子擋住下一擊,然而那薄薄的塑料板在可以斬斷鋼刀的利刃下又能有什麼作用?利刃穿透塑料板直逼她的面門。少女猛地拋開塑料蓋的同時朝反方向後跳,然而這匆忙的一躍落地不穩,她好容易才穩住身形。這令她錯過了最後的躲閃機會,利刃已經再度襲到了她面前。

——會死。

在這一瞬間,少女無比清醒的認識到了這一點。

「 !」

那已經襲到眼前的利刃猛地回旋,斬落被擲向男人的不明物體。

那是一只鞋子。

赤腳的男孩站在原地,一手拿著已經長滿霉斑的拖把,沖男人擺開了架勢。

「沖女人出手算什麼本事!我來和你打!鈴川令法!」

那是新田雄飛。

「抱歉啊,天外同學。扔下同伴逃跑這種事,我們果然做不到啊。」

稻城忠保一手抱著來棲野小夏,一手拿著不知道誰塞給他的掃帚,血污遍布的臉上露出一個苦笑。

來棲野小夏只是默默看著她,無聲的說了一句「加油」。

「………………」

愚蠢至極。

她想。

就算你們留下來又有什麼用?除了一起死之外?逃跑不好嗎?一定要這麼浪費我的心意嗎?能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啊!

這樣的話,她說不出口。

此時此刻,在天外沙羅心中涌動的感情,絕對不是憤怒,也不是後悔。至于那是什麼,她也無法好好形容。

那就不要管了吧。

只要順應自己的心就好。

沙羅握緊手里的塑料殘片。

「真是美麗啊,你們的友情。」

男人像是突然冷靜下來一般,帶著迷醉一般的表情,如此贊嘆道。

「如此耀眼,如此堅強。在絕望中也不屈服的,這份友情,美麗到不可思議。」

他的神情陡然變得狂熱。

「所以,我要破壞。在這份友情被名為‘現實’的泥沼弄得骯髒之前,變成丑陋之物之前,我要破壞。」

男子舉起刀刃,高聲喊叫出意義不明的命令。

「狂意繰!」

「新田!閃開!」

沙羅幾乎是同時喊出聲來,新田雄飛雖不明所以,好在條件反射地遵從了她的命令。

這條件反射救了他一命。

沙羅手里的塑料角幾乎是與那黑紅的「線」同時沖到新田雄飛眼前的。用那塑料殘片的銳角狠狠劃斷了那黑紅的「線」,另一條「線」落在小夏先前被斬下的肢體上,一瞬間,血液炸裂開來,將雪白的斷臂炸得千瘡百孔。

「……!!!」

新田雄飛驚得不能言語。

——那把刀能操縱體.液。

忠保的警告浮現在她的腦海中。天外沙羅現在才算理解那句話的含義。

天外沙羅抬起頭來,臉上第一次真真切切的浮現出了怒意。

「你這家伙——」

她的聲音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一樣。

「你居然把力量用在這種地方嗎?!」

居然把這麼強大的力量用在破壞弱小者的幸福上嗎?

手里的塑料尖角已經折斷。天外沙羅已經沒有任何武器了。即使是有,她又能擋下那個攻擊幾次呢?

諸如此類的疑問在她腦海中一一閃過。

但她沒有後退。沒有任何理由。就是無法原諒而已。

無法原諒,絕對無法原諒。

——殺了他吧。

男人卻再度高舉起利刃。

「躲過了嗎?那麼,這一擊又怎麼樣呢?」

他將刀刃再度瞄準了二人。黃銅色的靈光在刀身上不斷流轉,有如在毒囊里灌滿毒液的毒蟲一般蓄勢待發。

刀光伴隨著蘊藏著力量的「線」再度襲到二人眼前!天外沙羅用塑料的殘片斬斷其中一條,然而脆弱的塑料再也無法承受這樣的攻擊,咯啦一聲折斷,在她還沒反應過來之前,下一擊已到了她眼前!

唰——!

「咦?」

紅色。

紅色的衣袖,映入她的眼簾。

天外沙羅驚訝地扭過頭去,正好迎上青年意味不明的笑顏。

「是你?」

正是那個喊她主君,又將她帶來這里的刀靈。

「居然將陰義用在這種小鬼身上,你這次選中的主君還真是一個十足的膽小鬼啊。」

紅衣的青年放下天外沙羅,方才正是他一把抱起她閃開,才令她躲過了那一擊。他微微側過身,帶著狂氣的笑容,注視著男人手中的武.士.刀,一字一字念出了對方的名字。

「和泉守國貞,你的運氣還真差。」

令人意外的是,刀刃也回應了他。

「那麼,你今世的主君,就是這位小姐了嗎?」

蒼老的男聲帶了一點微妙的笑意。

「不過,看來她還沒有接受你啊。」

「嘁。」紅衣青年臉上浮現出不悅的神色,「嗦!死老頭子!」

「年輕人果然容易暴躁。」刀刃那蒼老的聲音不急不緩的說道,「給你個忠告,那邊的小姐——」

「你再多嘴多舌,就由我將那舌頭割下來如何?」

紅衣青年笑著,眼神卻彌漫著無盡的惡意。被他稱為和田守國貞的刀刃不再說話,青年將手朝沙羅伸去,沙羅卻只是看著他,並沒有去握那只手的意思。

「真是謹慎的大小姐。」紅衣青年咂了咂舌,扯起一邊嘴角,「喂,要不要和我簽訂契約啊,大小姐?」

「契約?」沙羅一怔。

「對,主與刀的契約。」紅衣青年沖那邊的凶徒與凶器揚了揚下巴,「我和那老頭都是妖刀,能干掉妖刀的只有妖刀,只有人類的話什麼都做不到。而妖刀想要發動陰義,又需要人類提供熱量。啊,這點真是煩死人了。所以,你要不要和我簽訂契約?當然,你也可以拒絕。」

他又指指教室另一邊的三人組。笑容里有了幾分險惡的意味。

「不過,你們幾個大概就死定了。」

「……」

沒有繼續猶豫的余裕了。

警.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來,沒有人帶路,星史郎先生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這里。

她沒有武器,至少,沒有足以與那柄妖刀相抗衡的武器。即使這樣勉強去砍,也不知道還能砍斷幾次襲來的「陰義」。而且那三個孩子也在這里——她沒有別的選擇。

天外沙羅深吸一口氣,握住了紅衣青年伸來的手。

雙手交握的那一瞬間,她知道了他的名字。同樣,他也知道了她的名字。

——武田赤音。

——天外沙羅。

妖刀終于抓住了他的主君。

名為武田赤音的刀靈面上浮現出叵測的笑意。天外沙羅卻也沒有心力去顧及了。

她低聲念出那句解放妖刀的咒語。

「花落風吹散,風來自有方。誰能明告我,當往責其狂。」*

室內忽然響起了風聲。那是靈力涌動之時撕裂空氣所發出的聲響。赤紅的靈光如狂亂的花朵一般層層盛開,紅衣青年的身影如蜃氣樓一般消散,在那靈力的漩渦中央,天外沙羅緩緩睜開眼來,握住眼前無鞘的長刀。紅纓纏繞的刀柄,細長雪亮的刀身,其上有著神秘的銘文。在她握住刀柄的一瞬間,風聲止息。

無數的知識在這一刻涌入她的腦中,該如何持劍,該如何運刀,又該如何運步……這一切都成為了她的知識。片刻之前那個笨拙的自己,仿佛從來都不曾存在過一樣。天外沙羅望著面前流露出驚惶之色的鈴川,心里下定一個判斷。

能行。

如果是現在的自己,可以輕而易舉的殺了名為鈴川令法的凶徒。

「你怎麼也……怎麼可能……喂!和泉守!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男人慌亂的叫喊著。

回答他的,是老人不疾不徐的聲音︰「因為那女孩和你一樣,也是妖刀之主。就在剛才,她與妖刀締結了契約。」

「可惡——可惡可惡可惡!!!」男人額頭上滾下油汗,「該死的,怎麼會……為什麼要阻攔我!還有那麼多美麗之物……還有那麼多美麗之物我還沒破壞啊!我還要繼續拯救下去才行啊!讓美麗之物,保持著美麗之姿迎來終結——這是我的使命啊!!!」

「真難看。」天外沙羅冷冷的看著他,眼瞳涌動著凶暴的藍,「破壞那份美麗的人,不就是你嗎?」

「……什麼?」

「在花朵凋零之前,把它先撕得七零八落,再踐踏成泥——你所做的事情,不就是如此嗎?」沙羅冷笑,「你管這種事情叫拯救?除了將別人推入比你更絕望的境地,你究竟——拯救了什麼啊?」

「……」

「別再找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了,鈴川令法。」

少女的聲音徹骨冰冷。

「你只不過是,在嫉妒而已。看到別人的幸福嫉妒得不得了,所以無論如何都要破壞那份幸福。僅此而已。」

「…………你說什麼?」男人咬牙切齒道,「我只是在嫉妒?開什麼玩笑!你一個黃毛丫頭懂什麼!!!」

「我是不懂。也不想懂。」

天外沙羅緩緩舉起妖刀,赤紅的靈光在刀身上流動,銳利到令人膽寒。

她冷冷的說了下去。

「我只知道,和新田他們的友情比起來,你丑陋得簡直不堪入目。」

「你給我閉嘴!!!!」

男人嘶吼起來。高高舉起自己的妖刀,發動了那極惡的陰義。

「之前你說我的刀能操縱體.液?哈!別搞錯了,和泉守國貞所能操縱的——可是所有的液體啊!」他高喊出最強陰義的咒語,「圍城層層圍成層,紅葉昏昏旋飛刃——白華爛丹燦禍羅!」

伴隨著不知何處傳來的轟然巨響,可怖的水流自窗外破窗而入,仿佛是半條河流的水都匯成了水龍卷一般,攜著雷霆之力朝天外沙羅撞了過來!

「天外同學!!!!」

少年在嘶喊。少女在驚叫。

然而那巨龍一般的水流面前,十四歲的天外沙羅臉上卻浮現出一絲極淡的笑意。

「沒用的。」

伴隨著她那冷酷的宣告。赤紅的刀光一閃而沒。

那只是看似隨意的橫空一斬罷了。無論姿勢還是手臂都顯得不夠端正。如果被居合道的高手看到的話,一定會呵斥她「太不像樣」吧。這也沒有辦法。即使有了足夠的理論知識,這畢竟還是天外沙羅第一次嘗試這種武者的姿勢。初學者能做到這樣,已經足夠被褒獎了。

但是,無論對初學者來說是多麼出色的一刀,以武者的眼光看來,這都是極為拙劣、決不能稱為合格的一刀。

可是……

鈴川令法目瞪口呆的望著這一幕,因為太過震驚,眼角都幾乎要被掙裂了。

「怎麼、可能?」

這一刀,殺死了水龍。

對,就是殺死。

對水流凝聚而成的,無生命的水龍卷用「殺死」未免太奇怪了。可是,除了這個詞語再沒有任何一個詞匯可以形容。

再也沒有其他詞匯了。任何一種語言都找不出第二個詞。

僅僅只是一刀而已,那被他的陰義操縱著的、匯集半個河川的水龍卷,就在她這一刀之下潰散了。灑落一地,變成連波瀾都不會興起的死水,而後以一個匪夷所思的速度蒸發殆盡。

「該死的、那就是你的陰義嗎?!」

少女依舊維持著那個拔刀一斬的姿勢,片刻之後,她收回左腳,緩緩直起身來。

「呼……好像邁錯腿了?」她嘖了一聲,抬起頭來,「算了,達成目標就行。」

少女冷冷的看著他,那熒藍色的眼眸里沒有其他任何感情,只有純粹到極致的殺意。因為太過純粹,仿佛已凝成了實質。刺得鈴川令法下意識後退兩步,將妖刀橫在胸前,形成一個自保的動作。

在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之後,一種恥辱的神情浮現在他臉上。他咬緊牙關,狠狠瞪視著面前的少女。

「你說過美麗之物都是脆弱的吧。所以才必須要在他們變得丑陋之前破壞。」

少女冰冷的說道。

「但那種說法,絕對是錯誤的。」

她一直很清楚,人類有多麼脆弱,萬物有多麼脆弱,這個承載著萬物的世界又有多麼脆弱。

被迫正視這一切有多麼容易被破壞的自己,再清楚也不過了。

「可就是因為脆弱所以才要保護,逃避和破壞都只是不想承認自己有多麼無能而已!」

她的語調有如冰下迸裂的炎火,至今為止一直壓抑的感情全部噴涌而出,幾乎要將鈴川令法這個懦夫燒為灰燼。

「如果無能為力那就變強!如果趕不及那就跑起來!就算沒法完全的拯救,那至少也要做到自己能做的事情!」

少女冰冷的眼瞳里也迸裂出凶暴的火焰。

「無力保護的時候選擇絕望,有了力量之後呢?得到力量變得強大之後,不去向造成你妻女悲劇的禍首復仇,而是向著手無縛雞之力的孩子揮動凶刃,用這陰義,用這妖刀,操控無力反抗的孩子們,你這種行徑簡直可恥至極!」

名為鈴川令法的男人一邊控訴著世界不公,一邊卻不向強者而是向更弱者揮刀。

懦夫行徑,令人作嘔。

飾馬律,那個會笑會鬧會和她打架的女孩,就因為這種蠢貨才墜入死亡深淵嗎?

太可笑了。太可笑了。可笑到她都笑不出來了。

「我要殺了你。」

她本以為這句話出自自己口中,卻發覺那是男人所說的。

名為鈴川令法的男人咬牙切齒,聲嘶力竭地朝她吼道——

「瞧不起人也要有個限度!我要殺了你!!!」

男人揮刀朝她沖來。陰義無效的情況下,他似乎打算用刀直接砍死她。

天外沙羅只是平靜的嘆了口氣。而後,舉刀相迎。

錚——

刀刃相擊的嗡鳴響徹室內。其後傳來的,是斷裂的脆響。

赤紅的妖刀斬斷了流動著黃銅色靈光的刀身,一路下切,毫不遲疑,切過脆弱的手腕,就像切豆腐一樣輕松斬斷堅硬的手骨。伴隨著男人聲嘶力竭的慘叫,一截握著斷刃的手腕就這樣掉在地上。

啪嗒。

天外沙羅面無表情的拭去飛濺到臉上的血痕。

真臭。她想。

「我的手!我的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男人捂著斷臂連連後退十數步,撞在身後空蕩蕩的窗框上。由于後仰的太過用力,他一下子便從本就搖搖欲墜的窗口跌落。

少女提著刀,剛準備繼續去追,卻被身後驟然傳出的慘叫驚得回過頭去。

在她的視線盡頭,來棲野小夏四肢的創口驟然噴出大量鮮血!

「該死……」

她咬了咬牙。

液體操縱是那把妖刀的能力。妖刀被她殺死,原本控制住小夏傷口不讓傷口出血的陰義就這樣失去了效用!

「快把她放平!稻城!月兌掉你的襯衫給我!新田!和我一起捆住她的傷口,扎住血管別讓她繼續出血了!」

一邊朝那邊跑去一邊指揮著。天外沙羅雖然還記掛著那個逃掉的凶徒,但是比起殺了他,拯救她更重要。

就像她曾說過的那樣,死只意味著無意義。比起帶給某人死亡,不讓某人死亡,是更優先的事情。

在她身後,折斷的妖刀無聲無息地變化著,片刻之後,殘留在那里的,只是一塊不明的金屬物,看起來像是什麼刀的刀柄。

……

……

……

與此同時。

鈴川令法跌跌撞撞的在夜色中奔跑著。

該死、該死、該死!!!那個該死的女人!!!

他才不要死在這里!他才不要被警察抓住!他還要破壞更多的美麗之物才可以!還要繼續破壞下去才行!怎麼可以停在這里!怎麼能讓那種小丫頭阻攔住他的腳步!

然而,下一刻,他看見了一個男人。

那是一個美麗得幾乎有些不可思議的男性,他一手拿著煙,帶著神秘的微笑注視他。夜風拂動他黑色風衣的衣擺,宛若一場飄搖的夢。

「晚上好。」

男人仿佛根本沒有看到他的斷臂似的,微微抬手沖他打了個招呼。那姿態太過平靜,太過理所當然,反而讓人覺得異常。

「你、你是誰?」

男人微笑著回答了他。

「他們都叫我櫻冢護。」

「櫻冢護?什麼啊?莫名其妙的。」

「也對,你不是‘這邊’的人,只是偶爾得到了妖刀,不知道也是理所當然的。」

男人微笑著朝他走來。

「那麼,換個你能理解的說法吧。你一共殺掉了四個孩子吧?其中一個是‘這邊’某位要員的私生子。我是被拜托來處理掉凶手的人。」

「處理?」

鈴川令法重復了一遍這個詞,眼神頓時凶惡起來。

「別開玩笑了!我還要破壞更多——」

更多什麼呢?

他忽然無法說下去了。

為什麼?開什麼玩笑?怎麼會有這麼奇怪的事情?告訴我啊?到底是為什麼?!

他緩緩低下頭去。

——我的心髒,到哪里去了?

在擦肩而過的瞬間捅穿鈴川令法胸口,奪走他心髒的男人依然在微笑著。那是一絲變化也沒有的,溫和又平靜的微笑。

「真沒辦法。」他憐愛似的望了那邊的舊校舍一眼,「雖然很想這麼陪著你,不過,警.察就要來了呢。」

他隨手將手上的血跡甩到一邊,看也不看倒在地上的鈴川令法一眼。

「正因為死是無意義的,所以才不能讓別人掉進那個深淵。正因為脆弱,所以才要保護嗎。」

他笑容更深。

「果然,沙羅是好孩子。」

「只不過,這樣的好孩子,是沒法改變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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