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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後問起大皇子,讓莊嬤嬤去他身邊伺候可好的時候,阿音正在走向浣衣局的路上。

從回來之後,她就一直想去一趟浣衣局。這個地方仿佛有許多秘密,藏著許多故事,與許多陳年舊事都有著密切的關系。一切都等著她去解開。

皇子身邊的大宮女過來了,浣衣局的管事有些驚訝,也有些不安,恭敬地迎了出來,問起阿音可是有什麼事。

這位管事約有三十多歲,在宮中已經算得上十足的老人。雖說是管事,但浣衣局這種地方,也不算什麼重要的地方,見著人的時候,不自覺地就有些放低姿態。

讓這位管事叫了小樓過來之後,看著她倒退著出門,小心謹慎的樣子讓阿音心中酸澀。將來的有一天,自己有沒有可能也變成這樣?因為有了這樣的念頭,她盯著那管事的背影有片刻的出神,落在小樓眼中,止不住地心髒緊縮。

恭敬地行禮,然後垂手低頭站在一旁,一片靜謐當中,小樓心跳如擂鼓,腦海中仔細地想,阿音今日叫了自己過來有什麼事。她動了動手指,被水泡得有些發白,伸直的時候有些艱難,所以一瞬間之後,她的手指又彎曲了起來。

「當初……」阿音說了兩個字,小樓的心提了起來,豎起耳朵,阿音卻又停了下來,讓她越發緊張,心跳聲听得清清楚楚。當初,什麼?

阿音卻走了神,她想到了綠蕊的那一封信。

「你可曾後悔?」

小樓听到了這樣一句讓她模不著頭腦的話,片刻之後,又听到阿音輕聲問︰「若是在蒹葭宮,日子定然比這邊舒坦。」

這個時侯,小樓才明白阿音到底在問什麼。

真奇怪,她居然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後悔嗎?也許有一點,在冷宮里的日子,雖說看不見頭的清貧,但是也是說不出的安寧,比起現在在浣衣局的日子,說得上是清閑極了。可是如果不出冷宮,一輩子都是那樣了,日後年歲大了,在宮里頭寂寞地日復一日數著時間過日子,那樣的日子,她也是不願意的。

「後悔過,但是,還是不後悔。」她莫名地就說了真話。

「從那里出來,可能富貴也可能落到現在的地步,更有可能送命,但是不出來,那樣的日子我過不了。」話說完了,她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抬手捂住了嘴。

阿音的視線落在她的手上,有些發白的手指,指甲都有些軟了,如果是冬日,這雙手上還要加上重重的凍瘡。就算是這樣,也不後悔嗎?

「不後悔嗎?」她喃喃自語,視線飄向遠方。

小樓提著心站在那里,覺得渾身都發軟。剛才那一瞬間的勇氣在說出口之後就全部消失了,越想越覺得,自己說出那種話來完全就是個傻瓜。

她低頭站在那里,卻迫切地希望身邊有什麼讓自己扶一下,好支撐住綿軟的身體。

「如果……」阿音說了兩個字,又停了下來,視線落在小樓發白的衣衫上。那是宮女們都有的常服,每季度總有四套。可是四套卻是根本就不夠穿,洗上幾次就褪色發白,漸漸地如同那些不被重視的宮女太監一樣,在宮中只剩下蒼白的剪影。

「想再有一次機會嗎?」她終于還是說了出來,對面的宮女猛地抬頭看向了她,那雙眼楮中閃動著不容忽視的驚訝與……野心。

那樣燃燒的野心,點亮了那雙眸子,讓她看起來閃閃發亮。

「想。」長久的沉默之後,小樓堅定地低聲說。

「非常想。」或許是覺得簡單的一個字不能表達自己的心情,她又加上了一句話,「讓我赴湯蹈火,也願意。」

那一瞬間,阿音覺得,她看到了一個朝聖者。

她重重地嘆了一口氣,露出微笑︰「那麼,我知道了。」

帶著小樓回來的時候,阿音驚訝地看到了莊嬤嬤。以往總是在太後身邊的莊嬤嬤,此時在大皇子的身邊,低著頭與大皇子說這話,依舊是那樣平靜淡然的姿態,與在太後身邊也沒有什麼兩樣。

上前對大皇子行禮,阿音猶豫了片刻,沒有說出小樓的事。

只是那一瞬間的猶豫,就已經被莊嬤嬤看在了眼中,等到夜里的時候,就找了過來。

那時候,阿音已經知道,莊嬤嬤從太後身邊到了大皇子身邊,與大皇子身邊原本就有的嬤嬤平分了權柄,做了實際意義上的大皇子身邊的第一人。

大皇子對莊嬤嬤信任得太快,讓阿音有種茫然,見到莊嬤嬤的時候,這種茫然雖然被掩飾得很好,也被莊嬤嬤看了出來。

湖藍色的宮裝穿在裝嬤嬤身上,有著不同于普通宮女的氣度,優雅又從容。見到阿音的時候,莊嬤嬤是笑微微的,那笑容很淡,卻不容忽視,帕子捏在手中,阿音仿佛又看到了當初第一次醒過來,見到居高臨下看著自己的莊嬤嬤。

「嬤嬤。」她低低地叫了一聲,行了一禮。

莊嬤嬤看著她俯身下拜,並沒有扶她起來,等她行禮完之後,方才感懷地嘆了一聲︰「阿音你和以前已經不一樣了。」看到阿音身體微弱地一僵,她繼續道︰「已經開始懂得,就算是同一陣營的人,也需要防備了。」

阿音並不答話,莊嬤嬤似乎也不需要她的回答,平靜地說下去︰「這樣很好。」

「只是阿音,這種事,既然做了,就要做得再隱蔽一些,不要被人發現了。」她輕移腳步,走到阿音身前,那股清冽的香味隨之飄過來,讓人精神為之一振,「否則,會讓小人記恨。」她揉了揉阿音的頭,仿佛阿音還是以前冷宮里的那個小女孩。

在阿音抬起頭之前,莊嬤嬤拍了拍她的肩膀,將她按在了椅子上︰「阿音今日可是因為那個小樓的宮女而猶豫?」對上阿音抬頭看過來的視線,莊嬤嬤端莊地笑了笑︰「你做事的時候並未想著瞞著人,只怕此時貴妃娘娘也知道了。不過,她也不會在意這件事。皇子身邊換一個宮女,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阿音張了張嘴,問出來的話題與之前毫無關系︰「小樓知道的秘密,嬤嬤也知道吧?」

在莊嬤嬤略一愣神的時候,她的視線就牢牢地落在了莊嬤嬤身上,就那樣緊緊地盯著她︰「嬤嬤知道吧,貴妃娘娘的秘密。」她用著肯定的口吻這樣說著。

莊嬤嬤微微地笑了笑,眸中亮光一閃而過︰「這樣直截了當地問出來,可不是宮里頭的人的風格。」她抬起手帕遮住了嘴,掩蓋了唇角的弧度,「你應該婉轉一些。」

「我相信嬤嬤。」阿音微笑,「嬤嬤不是普通人。」

莊嬤嬤的笑聲清晰地傳了過來,阿音松一口氣。對面這個人在她眼中充滿了神秘的色彩,她甚至懷疑,自己當初從高熱中醒過來的時候,她就已經知道了什麼,卻一直只是看在眼中並沒有說什麼。

否則,那樣一個普通的宮女醒過來的日子,怎麼會變成她與浮雲之間的一個暗號。

有些事情,大家心照不宣。

莊嬤嬤凝視著她,眸光中充滿著讓阿音看不明白的一些東西︰「阿音,你是個聰明人。只是,宮里頭……有時候還是不要太過聰明的好。」

她的視線悠遠,仿佛想起來什麼。片刻之後,那樣的視線消失,重新凝聚在阿音身上,帶著微微的笑意,「不過,我喜歡聰明人,因為,她們總能猜到一些別人猜不到的東西。」

「比如,貴妃娘娘的來歷。」

莊嬤嬤的聲音平靜,悠悠地在阿音耳邊響起︰「阿音可知道瘦馬?」

瘦馬?

阿音第一時間不曾想明白,下一刻卻露出了驚訝的眼神。揚州瘦馬,在她曾經的記憶當中,一群被剝奪了選擇權的女人,被迫過著不屬于自己的人生。

「貴妃娘娘不像……」她低低地吐出這幾個字,听見莊嬤嬤輕輕的笑聲︰「貴妃娘娘是不一樣的。只怕是當初送她近年來的人都沒有想到,貴妃娘娘能做到如今的地步。」

莊嬤嬤輕輕地說出了這樣一個秘密,看著阿音笑微微的︰「阿音,後悔嗎?」

在阿音抬頭看過來的時候,輕輕地說︰「知道了這樣的秘密,就再也離不開宮廷了,後悔嗎?」看到對方的眼神變為震驚,莊嬤嬤輕輕地彈了彈裙擺上並不存在的灰塵,動作一如既往的優雅好看︰「宮里頭的秘密,知道了總是要付出代價的。」

在阿音看來,此時莊嬤嬤唇角的笑意仿佛是魔鬼的引誘︰「你想要出宮,可是,你又想要幫大皇子。但是,你想過嗎,在大皇子身邊伺候那麼久,知道了那麼多大皇子的事情,出宮了之後,你真的就能如願以償?」

「大皇子如今眼看著就是陛下唯一的繼承人,日後繼承那個位置,一舉一動都要被人揣摩探討,說一句話也要被人仔細分析,是不是有什麼隱含的秘密。這樣的時候,你這樣一個在他身邊伺候了許久,深得信賴的人要出宮,你覺得,你當真就能過上你想過的日子?」

「換言之,你當真就願意這樣出宮?」

阿音徹底沉默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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