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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第四十二章 風起(二)

北魏上京。

北魏皇宮仿漢家宮闕建造,分東宮與西宮兩個主群落, 東宮是北魏皇帝與朝臣商量國事的地方, 而西宮則是帝王與後宮妃嬪的居所。

西宮正宮早年是獨孤皇後的居所, 獨孤皇後出身權勢顯赫的獨孤閥門, 是獨孤家的嫡長女, 馬上功夫馬下詩書皆為上京一流,是以先帝不顧二人相差八歲,選其為烈帝大妃,以指望其能夠在烈帝執掌皇權之時能得到獨孤家的支持。

然而獨孤皇後卻是個性子極其剛烈的女子,烈帝亦是如此, 這對北魏最尊貴的夫妻早年卻難有舉案齊眉的時候。

北魏建國不過六十余年,亦是深受東秦嫡庶影響。

獨孤皇後嫁給烈帝之時, 烈帝已迎娶伊婁氏的庶長女為側妃。伊婁氏雖是庶長女, 在伊婁家卻算不上什麼, 伊婁家的主母手段圓滑,幾個庶女都養成了溫柔小意的性子。她雨烈帝相識的時候烈帝才是十六歲的少年郎,她性子溫軟是以早年深得烈帝喜愛,在獨孤氏嫁入之後更是搶先生下了大皇子拓拔敢。

烈帝少年登基, 正是手握重權想要一展身手的時候, 卻沒想到前朝輔政大臣獨孤鴻並非事事支持他,相反還有時候唱反調,令烈帝破覺得受到掣肘,至于到了後宮,帝後有了爭執,獨孤皇後亦是恪守宮規,嚴格按照規矩來,沒少逼得他後退,是以在很長一段時間他是敵視自己的皇後的。

而皇太子拓跋傲便是在這樣的境況下出生的,最初他因為不喜歡獨孤皇後,對這個孩子也免不了不放在眼里。

他當政第八年,君臣在上京京郊圍獵,當時的臨山王拓跋和律謀反,雖然他手握虎符可終究遠水解不了近渴,是獨孤皇後的同胞兄長獨孤伽藍率領一千禁軍死戰,最後身重十八箭力竭身亡,而皇宮之中獨孤皇後將太子交給心月復宮人,自己換了男裝日夜兼程三日功夫只花了一日到南苑調軍,直接斬殺南苑守將奪得軍權領兵救駕,可她自己彼時將將有了數月身孕!

當她滿身是血的站在他面前他才覺出害怕。

等到御駕回了西宮,卻見宮門緊鎖,一听才知是年僅五歲的拓跋傲下令宮人所為,甚至有欺他年幼的被他命人當庭杖斃,得子如此,他心中又悔又虧,當即下旨冊封拓跋傲為太子。

反叛平息之後,知曉獨子戰死,獨女命懸一線,獨孤鴻原本臥病在床,這個歷經三朝的老臣選擇拖著病體堅持著上朝替烈帝震懾了謀反之後的朝堂。

再往後一年獨孤皇後纏綿病榻,巫醫告訴他宮變時候皇後小產有可能會影響她的壽數,而立之年真正大權在握的青年帝王守在妻子的床榻邊第一次知曉什麼是痛徹心扉。

之後的三年,烈帝幾乎做到了椒房獨寵,而這一年獨孤皇後再次有了身孕,烈帝欣喜若狂,可就是這一年獨孤鴻病逝,宮人走漏消息,懷著八個月身孕的女子因此驚悸早產,只留下一個瘦瘦小小還不足月的嬰孩,烈帝為之取名為「敬」,將將滿月便冊封為中山王。

一晃便是十六年,這麼多年縱然烈帝膝下有七子,更有女兒無數,可他最倚重的仍舊是太子拓跋傲,而最寵愛的則是幼子中山王拓跋敬,他甚至想著若是自己百年之後,有太子守著,幼子斷然不會有什麼閃失,是以縱然朝中有言中山王不學無術,他卻大筆一揮將靠近中山的一個富裕的縣劃入中山王的封地。

可他從來就沒有想過他的太子,那個繼承了拓跋氏與獨孤氏血脈的兒子,他的嫡子會比他還先離開這個世界。

接到消息的時候是十月二十五。

這一日是北魏的冬狩節。北魏的先祖在苦寒的季節里與野狼殊死搏斗活下來,並留下了兩頭幼狼作為戰利品,而在來年春天,這兩頭長大的雪狼卻成為了北魏先民的幫手,幫助他們守衛牲畜,自此繁衍。是以後人將他們留下幼狼的那一天定為冬狩,這一日,族中的大巫將舉行祭祀祈福,祈求長生山庇佑北魏國祚。

烈帝率百官在長生殿前的廣場上設宴,觀巫者祝禱。

是夜,白雪如鵝毛,殿前火堆燃其熊熊的大火,年邁的巫者穿著祭祀用的的玄朱二色的長袍,面帶朱漆面具,圍繞著火堆挑起自西周時期便流傳下來的舞蹈,沉悶的鼓聲混合著骨笛悠遠輕柔的樂曲,仿若連這紛紛揚揚的雪花也慢下步子。

「報——」左臂上纏繞著白色布條的傳令官一手執著令旗縱馬穿過宮門,甚至顧不上自己的出現打斷了一年一次的冬狩節祭祀,「陛下,太子殿下——殿下他、他薨逝了……」

一瞬間天旋地轉,手中執著的酒樽滾落在鋪著厚厚獸皮毛毯的地面,發出沉悶的聲響。

「啊——」眾臣尚來不及反應,便听著坐在烈帝下首第一位的中山王喉間發出一聲嘶喊,一手掀了桌案,拔劍而起,「你再說一遍!什麼叫太子薨逝了!孤的兄長,孤的兄長正值壯年身強體健,怎麼可能會薨逝!獨孤羅呢?他不是跟在孤的兄長身邊麼?他又在何處?」

「殿下中了秦人埋伏,戰死東秦昌平縣城。殿下原本駐軍在朔雪關,秦人援軍到來深夜襲營,殿下領軍撤退,到了昌平縣殿下令獨孤將軍在城外安置傷兵,自己領軍進城,卻不料秦人狡詐早早奪回昌平縣設下埋伏,殿下戰死,獨孤將軍強攻不下,如今尚在昏迷中,秦人交還殿下尸骨,主事的只剩下一個伍長並五六百傷兵,護送著殿下回鄉。」那傳令官一面說一面掉眼淚,即便是對高高在上的帝王有些許微詞,但他們確實全心全意信賴著太子殿下,可如今對方壯年殉國,一眾將士皆是傷心不已。

「胡說八道!」中山王一劍斬斷了桌案,轉身朝著烈帝單膝跪下,「父王,還請父王允諾兒臣領兵,替兄長報仇!」

「胡鬧!」年邁的帝王在瞬間眼眶就紅了,他一抬手用力拍在案上,喝住了淚流滿面的幼子,有那麼一瞬,他竟是在心底朝著長生山微薄的祝禱,希望這傳來的噩耗是一個騙局,可下一刻傳令官說他們竟是帶著他的孩兒回來了,「你尚且有三個兄長征戰在外,尚不知消息,你要替你兄長報仇,仇人是誰?」

「父王!」拓跋敬聲嘶力竭,近乎口不擇言,「除了兄長您還有六個兒子,可兒臣卻只有兄長一人……」

「父王,七弟醉了。」听他還要說旁的,六皇子忙起身從桌案後繞過來跟著拓跋敬一道跪下。

「你說你們護送著太子回上京,那如今吾兒在何處?」雙手平放在案上,烈帝只覺得自己的手臂從來沒有這樣衰弱過,有一刻他竟是覺得自己連身體的重量都支撐不起來,他還記得二十年前平叛回宮之後,獨孤皇後昏睡不醒,他將彼時將將冊封為太子的拓跋傲帶在身邊,夜里小郎做了噩夢,他將那個幼小的孩子抱在懷中,承諾著永遠不丟下對方一人,可如今,他的兒郎卻沉睡在薄薄的棺木中,他是不是、是不是也會如那個冬夜一樣覺得害怕,會不會覺得他這個做父親的食言了?

「自到了我大魏境內,上峰便命卑下先行傳信,估模著殿下的靈柩應該到了牛川。」傳令官哽咽著,顧不上君前失儀。

「……還請巫祝完成冬狩祭祀,朕、朕親自去迎吾兒回家。」從上京到牛川快馬加鞭不過三日距離,可若是帶著棺木只怕還有七八日,可到了這一刻,烈帝只覺得自己是多一剎那也等不了,他只想上前領著他的孩子回家。

「陛下乃千金之軀,怎可輕易出京?」說話的人是如今大司馬孤獨迦樓,他是獨孤皇後的堂弟,自二十年前嫡支戰死之後獨孤家便是他為族長,若是旁人出口勸阻只怕被震怒的帝王徑直拖下去,可說話的偏偏是獨孤迦樓,縱然是烈帝亦是不好斥責,重傷不醒的獨孤羅正是獨孤迦樓的幼子,同樣是他放在心尖上的人。

「父王,您不允許兒臣擅自替兄長報仇,如今便允許兒子迎兄長回家可好?」拓跋敬低頭叩首,只微微顫抖的語調透出主人起伏不定的心緒,在眾人看不見的地方,眼淚已經打濕了小少年的衣裳。

拓跋敬終究不是真的傻白甜,他有一個好兄長,一個關心他愛護他的同胞兄長。

他幼時極其聰慧,便是兩三歲時候的記憶亦是能夠回憶起來,他始終忘不了幼時有宮人嚼舌頭說他生而克母,是被眾人稱為翩翩君子的兄長令人將碎嘴的宮人杖斃,並勒令宮廷上下有頭有臉的太監、宮娥都上前觀刑,以儆效尤。

再大一點兒,他在上書房讀書,有朝中顯赫人家的子弟出言欺負他,嘲笑他蠢笨,教兄長知道了,兄長親自上門拜訪其父兄,那個年幼的小郎自此再未在上京出現過。

……

許許多多在過往中只言片語的存在,想來是歷歷在目,可那個在他背後支撐著他獲得汪洋恣意的兄長終究是不在了,而如今他能做的不過是迎兄長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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