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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第四十章 邊關雪(二)

「只四娘子一心傾慕陳家郎君,恐不願嫁到北地。」赤隼猶豫半晌。

「自來婚事便是父母之命, 媒妁之言, 阿盼便是再不願意, 她總不會忤逆了父親, 說到底並不是每個人都有兄長那樣的勇氣, 堅持要娶自己心頭上的人。」宇文睿搖了搖頭,「還有甚麼事兒,一並說來,吞吞吐吐地像甚麼樣子?」

「碧鴛還提到一個消息,是從夫人身邊的鶯兒傳過來的, 說是刺史跟夫人商議,說是準備替大公子續弦, 如今還在兩個娘子身上猶豫不決。」赤隼原本想問, 雖然答允了助北魏悄無聲息得入得東秦境內, 自家公子又何必讓北魏將近兩萬兵士都扮成和尚,剃了光頭,這主意妙是妙可終究透出幾分促狹,但他想了想, 還是將這話咽回去, 並不敢輕易捋虎須,「一個是蕭家嫡長女,她原本訂的是謝家嫡出排行第三的郎君,說得便是謝駙馬的三弟謝章,謝章風流,夫妻兩個感情並不好,她嫁過去將將三年,膝下無所出,再有謝章病逝,她便替夫君守足了三年妻孝,之後回了蕭家,如今將將二十二歲。」

「另一家可是諸葛家排行十三的娘子?」宇文睿听他說著,嘴里不停吃著橘子,赤隼還未說完,他便先吃完了。

「郎君料事如神。」赤隼點了點頭,「十三娘子早年亦是定了親事,訂的是幽州薛家行二的郎君薛竑,升平十一年,薛竑戰死,十三娘便守了望門寡,如今十年了,她已二十四歲,並未許出去。」

「兄長艷福不淺。」宇文睿也不用旁人服侍,自己倒水在銅盆里頭淨了手,又取了帕子擦拭了水,慢悠悠在軟榻上半躺下來,他曲著一條腿,另一條腿則垂在地上,一只手撐著腦袋,另一只手搭在腰月復上,動作說不出的散漫。

赤隼听了他的話,只覺得喉間一哽,頓了半晌才道︰「北魏那頭傳過來消息,說是大皇子想要跟郎君會上一面。」

「他倒是個心急得很的。」宇文睿登時笑了,「再有三日便是叔祖母的生辰,等過了十九他們從泰安城走了,本公子再與大皇子送行。倒是晉州如今,局勢如何?听說一听到是姬凜為帥,夏侯家便像喪家之犬,倉皇逃往北魏了?」

「姬家在晉州就如宇文家在邕州,又其實夏侯家能輕易動搖得了的?」赤隼搖了搖頭,正色道。

「赤隼,本公子瞧著,你如今倒是大有長進,看來將你丟在袁肅先生身邊伺候倒是個不錯的注意。」宇文睿原本還在說笑,但提起自己心月復謀士卻不由一嘆,「先生嗜酒,喜美人,旁的不說,提起教坊娘子,長安是大氣傲慢,江南是嫵媚溫婉,那麼泰安城便是十足的飄逸爛漫,若非他身子骨不算好,這一會必是要帶他過來的。」

「先生才智驚人,奴守在他身邊,不過知其一二罷了。」赤隼臉上的笑意消失了,他低垂著頭,面上顯出幾分難過來,「走之前,先生還囑咐奴,定要催促郎君,再尋幾個謀士才是。」

「這樣的話,你再不必說了。」宇文睿登時打斷他,「若沒有先生教我,到如今,我宇文睿恐還在為自己博得的虛名沾沾自喜,又如何有今日能與父親相提並論的能力?」

「是,奴記住了。」赤隼當即點了點頭。

而被他惦念著的姬凜,領著禁軍調轉方向,竟是徑直朝著朔雪關去了。

拂曉時分,天邊浮現出一種純粹的灰藍色,鉛灰色的雲層沉甸甸的掛在天邊上,反復壓在人心頭一樣,僵持到如今,姬杉帶著朔雪關的駐軍已經堅守了二十七天。

原本還互不相熟的晉州駐軍、姬家軍,早在一場又一場的戰役里頭變得不分彼此,在先頭的幾日里,從戰場上下來,在軍帳里頭歇息的時候,這些個粗疏的郎君還有興致聊幾句旁的話語,說一說還不知在何處的媳婦,和揣在兜里沉甸甸的軍餉,可自從十一日前,州牧姬燦逝世的消息傳來,軍營里頭的氣氛瞬間就凍住了。

也就是從那一天開始,他們的將軍帶領著他們準備死守朔雪關,為此他們甚至在城中張貼了告示,允許百姓收拾行囊先行離開。

最初的時候,趙瑞想的他們至多能守住十日,可如今已是第十一日了,守關的將士無人身上是完好無損,便是連從來不上城樓的伙頭營的袍澤亦是趕鴨子上架。

天就要亮了,可是他心中卻越發沒有底,他不知道他們還要等待多久,亦不知道等來的是馬革裹尸戰死沙場的結局,還是千里迢迢趕過來的援軍。

在他的身邊,已經連續三日沒有合眼的姬杉才將將裹著毯子睡過去,但他卻睡不著,縱然眼中早已是血絲布滿,但他仍舊徹夜難眠。

北魏王旗仍舊在朔風中招展,他們駐扎在距離朔雪關三里之外的雪原上,若是樓城夠高,他們甚至能看到對方的中軍帳,

五日之前,他們接連派出軍士在深夜擂鼓,鼓聲震耳,可傳至五里開外。

第一回天降大雪,北魏以為是他們連夜偷襲,吵嚷到三更,才發現他們並未出城;第二晚,北魏做了防備,一听得鼓聲便翻身出營,火把將四下里照的清晰無比,可終究沒有發現他們的蹤影;到了第三回,北魏再無出營者,他們仍舊沒有出兵;可就在昨夜的第四回擊鼓,這一回,卻是姬杉親率了五百精兵,于清晨便翻過了山崗,守在山坳了頭,等到了三更時分,鼓聲起,姬杉帶軍橫沖直下,北魏軍士一時不察,他們順手奪得馬匹百余匹,趙瑞便帶著人馬在城門口接應,這一回,這可惜沒能夠燒掉北魏糧草。

但趙瑞心里頭卻十分忐忑,到底雙方人數懸殊,這幾日他們亦是知曉,坐鎮朔雪關的北魏大將乃是北魏太子,這二十多天來雙方交戰各有輸贏,總體來說雙方持平,可昨夜姬杉領軍襲營,仿佛活生生打了北魏太子一巴掌,他必是要奪回這一局,好在白日里雙方均要收拾,夜里姬杉又命人在兩邊上崗的樹林中點燃了燈籠充作守夜人,才勉強將對方糊弄過去,可等到了今日天明,想必對方也該看出林中空虛!

趙瑞的心慢慢沉了下去,借著從軍帳縫隙處漏進來的微弱的星光,他可以看見姬杉熟睡時候微微起伏的胸膛,對方身上的鎖子甲已經十幾日都不曾月兌下來,往日還算光潔的面部上滿是胡子拉碴,趙瑞一時又覺得有幾分心酸,他不知道該如何表達這樣的心情,「何以解憂,唯有杜康」,可如今他模了模放在一旁的羊皮口袋,便是最後一丁點兒的烈酒也早在十一日前便消耗干淨了。

就在這時,趙瑞感到了地面輕微的顫抖,他顧不上姬杉才睡了兩個多時辰,忙一巴掌落在姬杉肩頭將對方搖醒。

「怎麼了?」姬杉被驚醒,登時翻身坐起來,一手握住解下來放在枕邊的馬刀。

「我仿佛感到有大隊的騎兵正在朝著朔雪關過來。」趙瑞用火石點燃了放在案幾前的白蠟,搖曳的燭光下,顯出他眼底濃重的青黑。

姬杉的臉色慢慢沉了下去,他伏跪在地上,側著耳朵緊貼著地面認真的听著動靜。

「怎樣?」說到底,趙瑞終究是個弓馬騎射樣樣稀松,只比尋常書生稍微好上些許的半個文人,他于定計謀劃上高人一籌,但旁的卻不如姬杉。

「有騎兵,從南面來,人數估計超過北魏太子麾下。」姬杉皺了皺眉頭。

「此刻出現的軍隊無非便是兩種,一種是敵人,一種是援軍。」趙瑞見他皺眉忍不住就笑了,「若是敵人,這一回我們無處可逃,甚至指不定晉州邊防已破!」

「可若是援軍,據我所知,目前無論是晉州駐軍還是姬家軍,只怕都抽調不出這樣多的人來。」姬杉搖了搖頭。

「子勁,若是你我當真命喪今日,你畏懼麼?」趙瑞忽然就沉默了,他瞧了瞧神色凜然的將軍,低聲道。

「自我決定從軍之日,便將生死置之度外。」姬杉微微一笑,「只可惜不能親至元帥靈前,上一炷香。」

「若是當真有黃泉地府,我等亦是不愧對將軍。」趙瑞听他這樣一說不知怎的卻覺得有幾分好笑,于是他當真就笑了起來,一雙眼眸極其柔和,仿佛春日里流淌在山林間的泉水,自然清澈。

「有弟兄如叔齊,倒不枉我姬杉來此世間走一遭了。」姬杉心底還是有幾分為趙瑞可惜的,對方不比自己早已是孤身一人,與之相反趙瑞家境殷實,在家中行三,上有兩個兄長,下有一個妹妹,一家人住在永寧城下屬的懷谷縣。家中有良田百畝,在鎮上又開著布莊,兩個兄長,一個中了秀才,一個經營著布莊,便是小妹亦是嫁的懷谷縣通判,「上回听人講叔齊定下了婚事,尚未迎新娘子過門,如今恐再無機會與之相見。」

「若是朔雪關破,晉州失守,北魏南下,覆巢之下無完卵,她又如何能逃得過?」趙瑞提起未過門的妻子,目光越發的柔和,「倒是子勁(姬杉的字),若是這會子,我們能夠活下來,你也該娶親了才是。」

「好!若是這一回我們能活下來,我自是回永寧城定親。」姬杉沉默了片刻,瞧了瞧趙瑞道,「這一回死生掙扎,杉願與叔齊結為異性兄弟,不知叔齊以為?」

「兄長在上,請受小弟一拜!」趙瑞登時朝著姬杉邁進一步,納頭便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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