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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第三十四章 四皇子衍

從皇天殿出來,因著聖人並未允諾平陵御出宮, 是以柳泉便領著平陵御往回走。

昨日天晚平陵御並未得見皇家花園太液池的風貌, 今日聖人默許了, 柳泉便帶著他從太液池繞一圈再回住處。

冬日里萬物蕭瑟, 近兩日又未有落雪, 太液池中的景致亦顯出幾分素淨,垂柳與梧桐掉光了葉子,枝干遒勁,在幼時生長時便被畫匠規整了造型,看著也十分秀麗, 更有經冬未調的松柏,在寒風里顯得越發蒼翠。

聖人並非耽于之人, 後宮之中高位妃嬪除了皇後便只有賢妃, 因此宮禁里倒也顯得分外清淨。

一路過來, 四下里寂寂然,偶爾遇見一兩個小黃門也只是躬身行禮避讓在一旁,間或有雀鳥停落在屋脊上,听見人過來便撲扇著翅膀飛走。

不多時走過九曲回廊, 迎面便傳來孩子嬉鬧的歡笑聲, 仿若整個沉睡中的宮殿就此醒過來。

平陵御這才看到,太液池邊的空地上,一群宮人正陪著一個八歲大的童子玩兒捉迷藏,而空地旁樹立著嶙峋的假山,正好方便他們在其中躲藏。

而一旁八角飛檐的亭子里燃著銀絲炭,端坐著一身大紅色繡青鸞雲紋披風,頭戴同色昭君套的宮裝麗人,遠遠瞧去只覺得身量窈窕,氣質秀美,平陵御遠遠瞧著倒是小娘子的打扮,心里忖度該是華陽公主帶著四皇子一道了。

「先生可要前去打個招呼?」柳泉是宮里經年的老人了,他幾乎是看著聖人的幾個孩子長大,對于幾個公主的性子也是知曉的,南屏公主性子最軟,為人也甚是軟和,好在和離再嫁之後遇見了姜衡;至于蘭陵公主,卻最是性子剛烈,幼時在禁宮中弓馬騎射不遜于皇子;長安公主瞧著是個有才學的,但性子卻帶著幾分執拗,偶爾見了謝駙馬一面便是非君不嫁了;而他最心疼的還是華陽公主,四個公主里頭她卻是面冷心熱的一個,瞧著冷冷清清沉默寡言的,卻是幾個公主里頭最有擔當的一個。

「如此不會打擾了吧?」平陵御愣了一下,他也沒有想到這樣冷的天這些皇室子弟卻在外頭嬉戲。

「公主性子冷清了些卻非不講理的,郎君過來並無掛礙的。」柳泉笑了笑,二人正說著一個衣著嚴肅的中年女子便朝兩人走過來。

「柳內相,這位郎君瞧著倒面熟,仿佛曾經見過,竟不知是哪一家的郎君。」那中年的嬤嬤今日穿一身深橘色宮裝,頭上戴著玳瑁的釵環,朝著兩人服了服身子行了禮便和顏悅色得笑了,「公主在打棋譜,邀郎君過去試手。」

「嬤嬤忘了,那日我們在宮外見過一面,只是未說過話罷了。」平陵御笑了,「既然公主相邀,便恭敬不如從命了。」

「許久不見,平陵先生可好?」華陽公主見他過來站起身來,二人分賓主坐下,公主命一旁的宮女替他斟茶,又笑著問柳泉,「內相這是往何處去?上回出宮驚了馬還是平陵先生的弟子救了我,如今遇見了先生,免不了要敘敘話,父皇身邊離不得內相,內相可自去了。」

「如此老奴先退了,平陵先生與公主論棋,老奴便打發小李子過來,先生等下可跟著他回畫院歇息。」柳泉雖不知華陽公主為何邀請平陵御下棋,但他人老成精自然不在意,因此交待了幾句也就回去復命了。

「上回在姬家嘗了先生炮制的茶,如今也請先生嘗嘗華陽這處的茶。」華陽公主目送柳泉離開,轉頭看了看平陵御,只她語氣極淡極冷,面上也看不出是歡喜還是不悅。

「該是今年的新茶。」平陵御听了,當即伸手端起茶杯嘗了嘗,目光卻落在楸木的棋盤上,棋子以白玉、墨玉為材質,因著主人常常使用而顯得越發溫潤通透,此時黑子落地成圍剿之勢,白子從中隔斷,越發顯得膠著,「回味甘洌,是為上品。」

「自古善謀者鮮有不善棋的,華陽請與先生對弈一局,不知先生可應否?」听見他品評茶葉為上品非極品,華陽公主仍舊渾不意反而開口邀戰,話里卻不帶一絲煙火氣,悠悠閑閑仿佛甚麼都不放在心底。

「公主相邀,御自然莫有推辭。」平陵御對這位公主早有耳聞,但這般打交道還是第一回,只他心中納罕,只覺得這小娘子的性子全然不似在這人間富貴之地長大的,反倒像在人跡罕至之地清清靜靜的生長,「公主年齡小,還請公主先走。」

「好。」華陽公主听了也不推辭,一雙眼眸看過來竟然像極了這冬日里結了薄冰的太液池。

「阿姐,你們在玩兒甚麼?」二人落子不過須臾,那頭四皇子跑的滿頭都是大汗,一伸手摘了蒙住眼楮的帕子笑嘻嘻的湊過來。

「冬日里天寒,偏你還跑的滿頭大汗。」見弟弟湊過來,打斷了思路,華陽公主也不惱怒,伸手取了錦帕替他揩拭頭上的汗珠。

「阿姐,我身上火氣重,不必你們這些嬌嬌柔柔的小娘子。」四皇子聞言嘻嘻一笑,依靠著華陽公主,半個身子都靠在她懷里。

「這是平陵先生,你從未見過,他學識極好,這幾日住在宮苑里,你可以上門請教的。」華陽公主見衣裳被弟弟蹭得皺巴巴也不生氣,反而笑著提他理了理跑散開的羊角辮,面上雖然不見笑意,但眼中卻如春水初綻越煩顯出幾分柔和來。

「你也是進士麼?」四皇子任由姐姐動作完了才站直了身子,因著年紀小,還顯出幾分嬰兒肥來,比之聖人,他的容貌應該更像他們的母親,一雙杏眼又黑又亮,讓人看了便心生好感。

「草民不過一介秀才。」平陵御搖了搖頭。

「那你出身世家?」四皇子將小胖手背在身後,裝著大人一本正經的樣子問詢,好在平陵御此時坐在,他站著倒也勉強能正視平陵御的眼楮。

「草民家世寒微,勉強養活自己。」平陵御嘆息一聲。

四皇子聞言登時傻眼了,一雙杏眼睜得圓鼓鼓的︰「我如今的先生都是兩榜進士或者世家名士,阿姐說你學問極好,能比他們好?可你既非進士又非世家出身,如何能說學問好?」

「草民斗膽問四殿下,不知殿下先生壽數幾何?」平陵御笑意宴宴。

「三十出頭……吧。」四皇子皺了皺眉頭,越發顯得可愛。

「草民今年二十又一,等草民三十而立約莫也可中個進士。」平陵御見他的樣子好玩兒,不由笑道,「而草民雖非世家出身,但居于江湖之中,反而越發看得分明,如此大約跟世家名士也能有一兩分可匹配。」

「既然如此不如我考你一題,可好?」四皇子雖然覺得平陵御說的好像很有道理,但是小孩子的直覺讓他覺得又幾分不對勁,當即朗聲道。

「既如此,還請殿下出題。」平陵御點點頭。

「我于《列子》見《兩小兒辯日者》,竟不知何時日距離人遠近也,還請先生解惑。」四皇子顯然在此之前以此問題難倒無數先生,因此一邊說一邊忍不住得意洋洋的翹起唇角。

「殿下可知蟲蟻?」平陵御卻是胸有成竹。

「自是知曉的。」四皇子點了點頭。

「蟲蟻行至微末,若與殿下相隔數百丈,則其動向一刻與殿下距離變化幾乎可以忽略,同理,草民觀《莊子•逍遙游》,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幾千里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鵬之徙于南冥也,水擊三千里,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尚不可觸日,足見日距我等之遙遠,殿下可能明白?」平陵御盡可能用簡單的話給小童子解釋。

「日初出大如車蓋,及日中則如盤盂,此不為遠者小而近者大乎?——先生作何解?」四皇子轉了轉眼珠子,只是語氣里已然不如方才排斥。

「還請借殿下棋子、棋盤一用。」平陵御聞言並未生氣,反而為孩子的質疑精神感到高興,當即朝著華陽公主微微拱手道。

「先生自便。」華陽公主點了點頭。

「殿下請于此處止步。」平陵御讓四皇子在距離桌子一尺的地方站好,又找王嬤嬤取了一條素色的錦帕,同時取了一顆棋子置于帕子中央,「殿下如今觀這方錦帕並這枚棋子,可記住其大小了。」

四皇子點了點頭。

「殿下再看?」平陵御收回錦帕棋子落在棋盤上,「只不過對照著的東西不一樣了,殿下可覺出區別來。」

「原來眼見未必是真呀。」四皇子驚喜的睜大眼楮,「至于日初出滄(c ng)滄涼涼,及其日中如探湯,此為近者熱而遠者涼——我亦是明白了,就如這亭子中的銀絲炭,將將燃燒的時候不覺得暖和,這會兒卻一點兒也不冷了。」

「殿下聰慧。」平陵御溫柔的笑了。

眾人正要說話,卻見一身青色棉袍的小李子小跑過來朝著眾人行了禮,道︰「先生,剛剛接到緊急軍信,陛下已經信了姬家清白,這會兒正命柳總管傳旨命召姬將軍進宮,陛下命奴婢來請先生回皇天殿議事。」

「既如此,我們姐弟不耽擱先生了。」華陽公主心頭雖然為姬家高興但面上仍舊是不動聲色只朝著平陵御微微一頷首。

「草民告退。」平陵御抬手行禮便準備往皇天殿走,卻發現不知什麼時候四皇子竟然抓住自己的衣裳,眼巴巴的盯著自己,「殿下可有什麼囑咐草民的?」

「先生,我以後還能來請教你麼?」小孩兒見難倒了所有先生的問題被眼前清俊的年輕人輕而易舉的化解了,不由朝他眨了眨眼楮。

「殿下要來,草民喜不自勝。」平陵御終究還是沒有忍住,抬手溫柔的揉了揉小孩兒本來就搖搖欲墜的羊角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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