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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二十二章 姬焰教佷(一)

在鳳鳴鎮呆了五日,周堅這邊便收到咸陽宮的來信,今上听聞他尋到姬凜的消息非常高興,又听說他們已到鳳鳴鎮,便命他們迅速回京覲見,雖然未定下時限,但幾人到底還是收到傳信便動身前行。

如此行了一日便望見長安城。

自到鳳鳴鎮往長安,幾人便依照時人風俗,換了牛車。因蜀中多矮馬,時人出行或乘船或坐矮馬拉的清油車,平陵御還是第一次見得這般被喚作太平車的牛車,他細細打量,見車廂呈長方形,整體封閉,車門設在後面,倒與後世的貨車車廂有相似之處,車門並未設門,只用垂帷遮擋,又設有車棚,車廂內兩側開有欞格窗。棚頂四角各立一柱,四柱上支撐一頂大帷幔。帷幔以藏青色為底,以銀線繡著綠萼梅的圖案,四周邊垂綴著銀色串著南珠的絲穗,極其華麗。拉車的是兩頭並行的水牛,車速緩慢,極其平穩,兩邊窗格還設有木桌子,主人飲茶則從車壁上放下,且牛車寬闊,或坐或臥,極其愜意。

眾人過了城門卻不見有城衛檢查,平陵御有幾分好奇,正要問詢,卻听得姬凜笑了笑道︰「按我朝法度規定,諸王乘犢車,可駕八牛;三公有勛德者乘皂輪車,駕四牛,形制猶如犢車,三公以下大臣乘油幢車,駕二牛,尋常百姓駕牛車僅允一牛,賤籍者不可乘牛馬,僅以騾車代步。」

「可這天子腳下,尋常六七品的小官並不算少數,這樣的人過城門也不檢查,難道不會出什麼遺漏麼?」平陵御面上不顯暗地里卻已經盤算開來。

「卻是因為那帷幔上印有金陵長公主的家徽。」姬凜見慣了他平日胸有成竹的模樣,如今見平陵御難得如孩童一般好奇,不由細細與他解釋。

「可是那綠萼梅?」平陵御一點即通,「只不知元昭是先入宮面聖還是?」

「我自是跟凌雲入宮面聖,你隨車馬一道先在他的府邸歇息,待我從宮中出來,我們一並往我二叔府上去。」姬凜想了想道。

「既如此我先帶著阿訊、白露叨擾周小郎君一回。」平陵御並沒有打算將陳訊丟到一邊讓他徑自回去,當初姬凜與陳家家主並陳詡在泰安城初初分別他便受了範棗攻擊,這時機太巧,他並不質疑陳詡與姬凜的交情,但是對于素未謀面的陳家家主陳箴他卻抱著幾分警惕。

大家族的子弟自十五六歲家中長輩對會在房中放一二個年輕婢女做通房,也是避免少年慕艾的小郎君們在上栽了跟頭,像姬家這樣門風清正,男子四十無子方可納妾的是少數,尋常世家子弟大多數家中都豢養著妾侍通房,甚至那等好男風的還養著妖童孌奴,便是那等不好二色的未避免被世人戲稱畏妻如虎也多養著一兩只小貓裝樣子,當然若是娶的是天家公主,駙馬自然是少有納妾的,但陳箴卻非如此。

平陵御以前因著跟母族有齟齬,對于陳家的消息也分外關注,他不是庸才自然也覺得奇怪,多年來在蜀州,姬夫人的風評極差,時人暗中以「胭脂虎」代稱,且多傳姬家跋扈,姬夫人以娘家之勢相壓,但不知是原主本生就帶著偏見還是其他,他只覺得反倒是陳家人行事甚是囂張,專橫肆行,且族中子弟欺男霸女、魚肉鄉里不在少數。

也因此即使長公子陳詡對族中子弟多有約束,但陳氏一族風評前些年來並不算好,只是世代簪纓,姻親無數,縱然幾番波折終究還是 赫。縱然有御史彈劾,但到底天高皇帝遠,且蜀地四面環山,蜀道艱險,往蜀地任職的官吏多從當地選拔,若非有莊氏崛起,蜀中恐怕為陳氏一族一言堂。

陳箴少年時候以二十歲稚齡便中探花,彼時跨馬游街,夜宿花坊,好不風流,平陵御曾听蜀地老人有言當年他與名冠長安的教坊花魁樓心月一見鐘情,也曾允諾中舉了便為樓心月贖身,甚至還為那女子寫了一曲十六言的《觀樓元娘奏箜篌並序》,卻不料再他中了探花不久,樓心月遠嫁薩魯商人,陳氏也與姬氏定親完婚,婚後他一改之前眠花宿柳的習慣,反倒只守著姬家四娘過日子,平陵御委實覺得詫異,只不過當年僅是听了一耳朵,並未重視,如今想來只怕並非這般簡單。

因此,他並不敢放自己那個用後世的話說來極其傻白甜的弟子去找陳家人,如今他們尚且不知陳詡如何,大家族中揭開光鮮的一面難有清白的,若姬家那樣家風的委實是少數,再無確切的音信之前,平陵御還是決定將陳訊帶在身邊。

姬凜不是第一次面聖,姬家女子稀缺,與聖人同輩的僅姬四娘一個,她又比聖人小了九歲,東秦女子大多十五六歲出嫁,男子則是十八歲到二十三歲成婚皆不定,然而皇族子弟卻年滿十五便大婚出宮開府,彼時姬四娘將將是個七八歲的小姑娘,而宇文家的嫡長女彼時年十四,卻是正當,便被先帝定為太子妃。

這些世家九姓之間世代通婚,即便不是嫡支是旁支,日久天長,幾乎也都轉著有姻親關系,認真算起來,宇文皇後還是姬四娘的表姐,幼時姬四娘長年留在長安,與宇文皇後關系甚好,每每覲見她總引薦自家出身越州的嫂嫂梁氏,梁氏性開朗疏闊,越州夷漢雜居,女子地位更高,梁氏早年隨父親于九州赴任,耳濡目染父親斷案,對律法諳熟且心思敏銳。

彼時嫡皇子夭折,聖人出巡勘察河工,宇文皇後一病不起,梁氏懷孕四個多月,她一面請命入宮盯著宮人延醫問藥照顧皇後,一面協同後土殿中掌事嬤嬤追查真相,宇文皇後病愈,二人情愈姐妹,後來姬凜出生,宇文皇後常常召二人入宮,彼時帝後尚且情深,姬凜幼時也是常見陛下。

只後來年滿五歲便送回晉州家學,如此之後十多年除了述職他回長安再入皇宮見宇文皇後也就是短短幾刻鐘,皇後跟陛下漸漸疏遠,他也就難得得跟陛下踫上一面,再加上年歲長了更不好再出入宮廷之中,如此這般接受陛下單獨召見竟是這麼多年來第一回。

聖人召見他們是在皇天殿東配殿中,此處設置的是聖人起居的書房,內里陳設並不奢華,一應軟榻、案幾並未用紫檀,反而選了色彩明麗的黃花梨,兩人進去的時候聖人穿著一件秋香色團花金龍的交領常服,頭戴束發嵌玉璧鏤空銀冠,站在桌面前畫畫,見他二人進來,並不說話,反倒是先將筆下的一筆畫完。

聖人幼時為先帝嫡幼子,素喜書畫,常匿于太液池邊數月,只為畫出池中錦鱗,及年長自成一派,時人謂之曰「金玉派」,于書法一道也造詣頗深,獨創「銀鉤體」,字體峻拔,有鐵畫銀鉤之意。

此時見了二人過來,並不出言招呼,反倒是退開幾步,又瞧了瞧自己方才畫的牡丹圖,並不用朱色,只靠墨色深淺暈染,不時又修改數筆,等他覺得尚可,方才將湖筆放在筆架上,抬頭瞧了瞧兩個看上去有幾分風塵僕僕的年輕人。

「這一路怎樣?」聖人放了筆,一旁侍候的內侍端了一盆清水供聖人洗手,又用絹布擦干淨,聖人方才于一旁臨窗的大炕上坐下,背靠著朱紅色海龍紋靠背,石青色團花海龍引枕,一旁立侍的小內侍極有顏色的搬了兩個矮墩過來,聖人見了微微一笑道,「倒是個機靈的,都坐下吧。」

「許久不見舅舅,倒是想念得緊。」周堅與姬凜二人肅手擺了擺,在矮墩上坐下,周堅笑眯眯的開口,隨即將一路如何遇見姬凜又怎樣回來說了一遍,雖然之前在呈報的信函上已經說明,但周堅言語詼諧,繪聲繪色倒引得聖人發笑,姬凜在一旁不時補充些許,但他說的平淡簡潔,並不甚是生動,二人一動一靜倒也惹得聖人越發開懷。

「朕記得元昭幼時在皇後宮中倒也不曾這樣沉默寡言,定是跟著你父親學了,一個個都板正得很,倒不及幼時好玩兒。」聖人年近知天命的壽數,且並不專注朝堂政事,每日專攻書畫或與賢妃林氏填曲編舞,日子過得舒暢,看上去頗為年輕,一時又想到二人一路進京城恐饑腸轆轆,便招來身旁得用的大伴章文,給兩個郎君各上了一碗雞湯面。

「幼時頑劣,如今成人再不若童子嬉戲。」姬凜長年在軍中,比之長安城中子弟風雅得吃相到顯出幾分粗狂不羈來,他與周堅同時接了聖人賜食,後者還剩下小半碗,他卻連湯都喝盡了,但他性子並不敏感,也不覺得尷尬,反倒是大大方方用帕子擦拭了嘴邊的湯汁,倒惹得殿中不少小內侍偷瞧他幾眼。

「可吃飽了?」聖人上了年紀,膝下僅兩個皇子,一個八歲的皇子衍,一個三歲的皇子澤,若真算起來,姬凜年歲與當年的嫡皇子瀚相差三歲左右,聖人見他哪怕不喜皇後,心頭都忍不住想起當年早夭的孩子,一時間倒生出幾分慈父心腸,「你一路過來身上的傷可好了些?」

「勞陛下掛心,臣一路過來,遇山野隱士,得彼相救,倒也無礙。」姬凜恭恭敬敬地回答。

「今年是朕的整壽,卿之父母可要來長安?」聖人微笑。

「陛下壽辰,自然要上長安朝賀,只晉州路遠恐在陛下壽辰前數日才能到,臣奉詔殺賊,一路並未與父親聯絡,只之前父親曾經提過,如今具體行程還要問問二叔才是。」姬凜想了想道。

「倒是個實誠的孩子。」聖人听了笑了,又見他穿著簡樸,命章文取了一件今秋新制的鶴氅過來賜給姬凜,又跟兩個少年郎討論一番書畫,方才放兩人出宮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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