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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一章 中元

且說自那日陳訊拜平陵御為師,每日所習與韓錚霜降相同,皆是上午練武下午習書,他素來愛重武藝,最厭讀書,怎料到第一日听得平陵御講《春秋》,說到繻葛之戰,不單單教幾人誦讀,卻是從排兵布陣教起,听得陳訊熱血沸騰,只恨不得自己就出生在千年前的戰場上好與鄭莊公一決雌雄。

自此之後陳訊驚訝的發現以往令人心煩的各家學說在平陵御的講解下竟然有一種欲罷不能的感覺,再加上一起學習的他雖然身份最高,但沉穩不如韓錚,記性不如霜降,如此三人你來我往,你追我趕,倒也覺得越發趣味,自打嘗了白露做的飯菜之後,他卻是每頓都要在平陵御這邊吃,再不願意回莊子里吃,一則人少無趣,二則平陵御是老饕,于食之一味上也精通,雖然自己不下廚,但指點白露的水平總是有的,他雖然不會那等作醬、釀酒、調制鹵味的本事,可是原理大概是知道的,如今每月有陳家送來的束脩,還有之前收回來又重新租賃出去的鋪子,他手中銀錢多了,也就由著白露搗鼓,甚至興致來了還教著白露使用紅樓上的法子淘冶胭脂,如今人們好男子有美風儀,涂脂抹粉不在少數,雖然教三個少年驚掉了一地下巴,但好歹也是生錢的法子。

如此又過了兩月,便要到中元。

七月月明,銀盤似的圓月黃澄澄的掛在半空中,四下里一片蛙聲,倒也能聞到稻香陣陣,因著九月便是今上的生辰,從六月陳詡跟姬元昭便從蜀州出發去了長安,隨行的還有陳詡的父母,僅剩下陳訊一個,他索性連錦官城也不回,蹭著平陵御過中元。

平陵御見幾人早早便生出期盼,又憐惜如此世道,幾個孩子難有展顏的時候,再加上又听說臨近的州不甚太平,注定是一個亂世的開端,因此心頭憐惜,便笑吟吟說帶幾個孩子放河燈,一時祭奠先人以敘哀思,二也是舒展心情,權且當是散心。

蜀州多河道,時人逐水而居,臨近河流下游水勢平緩,土地肥沃,因此多有村莊。

雙橋村亦是如此。

貫穿村落的是兩條明澈的溪水,一曰柳渠,為前人開鑿,河岸兩遍遍植垂柳,春來柳絮紛飛落滿人衣裳頭發,又因柳與「留」諧音,頗有勸人安居于此的意味,再加上水勢平緩,多用于灌溉,因此村中婦人多在此處洗滌衣裳;另一條則曰灌水,為寧江分支,水勢急湍,內里漩渦不停,好在兩岸相隔數丈並不算遠,來往渡河有艄公駕船,但村中婦人皆拘束著孩童不許前往灌水周圍嬉戲,唯恐孩童不小心被水波吞噬了性命。

平陵御原本打算帶著一行人往柳渠放河燈,但無論是陳訊還是韓錚都是不怕水的,即便是霜降也不必一般的男娃,幾個人便吵嚷著要往灌水去。

「這河燈不過是油布做的,如何經得起那灌水的波浪?」平陵御見平日里沉穩如韓錚都目光中露出期盼來,不由嘆息一聲道。

「先生這就想錯了,那河燈本就是悼念先人,又起著祈福的功效,至于能夠放多遠其實又有什麼好計較的,左右不過是個儀式。」陳詡拽著霜降埋著頭做一只龍形的小船,用木頭做船身,用油布包裹船底,還用彩色的碎緞剪貼成一個個圓形的樣子粘貼成鱗片,最後又用湖筆沾了朱砂點成兩個眼楮,平陵御見他們幾個配合著完成一條船,那彩色的龍雖然看上去因為色彩斑斕而顯得失去幾分威嚴生出幾分可愛,但也看著頗為新奇。

至于他自己則更簡單,就是在千年前隨便一個小朋友都會折疊的紙船,甚至都沒有寫什麼心願,說到底他佔了原主的身體,雖然原主病逝自己才能活過來,但終究還是欠了對方,如今看來卻除了好生活下去卻沒有旁的辦法可以報答。

「還請先生提筆寫幾個字。」白露收拾起剩下的碎緞子用油布裹了油紙黏成一只蓮花狀的河燈笑著過來,抿唇微笑。

「寫什麼?」平陵御喜她心思細膩卻不偏激,做事大氣而不粗魯,因此將幾個吵嚷的小郎君丟在一旁,專心听她說話。

「奴親緣淺薄,跟著先生卻是百世積福。」白露說道這里仰頭看了看平陵御念到︰「悼中元,河燈順水作別情,應免人離散。順水三千里,一願郎君平安,二願妾身開懷,三願先生體康健,歲歲長相見。」

「你們呢?可想好寫什麼了?」平陵御果然落筆寫下,又笑眯眯看著三個小郎。

「白露那樣小一只船都能寫三個願望,我們這樣一只大船怎麼也要寫好許才是。」霜降望著龍船眼都不眨一下。

「你該喚白露姊姊才是。」平陵御老調重彈。

「我才不叫她阿姊!」霜降上前一步拽著平陵御的袖子道,「先生,你說我許願做大將軍可好?」

「自然是好的。」平陵御見狀伸手模模男童的發髻。

「既如此,我便要入御史台成御史。」雖然一心想要習武,但是無奈近兩個月讓陳詡看到了自己的資質到底有多大,索性先生說了即便是入朝為官也要學兵法的,又想到自己言辭犀利,也算有辯才,因此朗聲道。

「那阿錚呢?」平陵御並不忽視這個日益沉默上進的少年。

「若能夠,成一監察使,使天下再無若吾等少年。」韓錚沉默片刻,一字一句恍若千金。

是夜月明,幾人鎖了屋舍手中各自提著一只紙糊的燈籠,平陵御的是寫的當年最愛的蘇東坡的定風波,當時引來眾人驚嘆,他居然也會長安公主所創的長短句,卻被一句故人所做而推卻;韓錚的是青山遠黛,流水巍峨;白露勾勒的是傲骨斗霜的寒梅;霜降央求陳訊畫了兩個簇擁在一起的狗兒;而陳詡自己卻畫的是兵臨城下的場景。

夜晚的雙橋村,顯得分外的安靜。除了接連成一片一片的蛙聲,偶爾還有被驚醒的水鳥撲扇翅膀的聲響,更有越來越大的水聲。

「先生,快點兒,都快到啦!」陳詡一馬當先,卻沒料到腳下一個趔趄栽倒在旁邊的水稻田里,此時正是抽穗的時節,俗話說「禾怕胎里旱」,水田里深深淺淺灌滿了水,一腳踩下去都是泥濘,惹得白露捂嘴嗤笑。

一行人說說笑笑,他們傍晚出門一路過來倒是遇到不少人在路邊燒錢紙送走先人,便都散了那等打鬧的心思。

灌水到了村東頭轉向,倒是形成一遍灘涂,如今七月里水勢不深不淺,又因著前幾年干旱,河水又淺了幾分,因此便說好在這里放河燈。

幾人用火石點燃河燈中的蠟燭,又將河燈推入水中,本來要寫祭文,但是平陵御斟酌再三還是放棄了,從原主的記憶里他能感受到無論是父族還是母族皆盡凋零,更如他的爺爺曾說,若說世間真的有陰間,有六道輪回,那麼祖先已經輪回去了;若說世間並無六道輪回,那麼可能這些魂靈都不存在,既然如此,祭祀不祭祀其實並無什麼用處,不過是活人寄托哀思罷了,說不定還驚擾逝去的人。

夜晚的灌水顯得格外的溫柔,但見天上一輪冰鑒,水中一輪玉盤,上下相應,皎然成趣,夜風拂面吹起水波粼粼,只覺得天地清淨,令人心曠神怡。那幾盞河燈搖搖晃晃順著水波遠去,燈影照映著水面,露出幾團橙色的光影,水面卷著旋渦,那河燈順著水波起起伏伏,看那河燈經風浪吹拂,擔心會被水波打落,幾人心中緊張,連呼吸都輕巧了幾分,不多時,水面風歇下,河燈又?*螄鋁髕?ュ?父鋈酥瘓醯貿ス嬉豢諂? br />

「先生,看!」霜降之前擔心河燈被波浪吞滅,忙用手遮住眼楮,听得幾分舒氣,又再三跟韓錚確認河燈還在,方才放心手,卻見視線之類,仍有點點光閃,卻是不大看的清晰,他揉揉眼楮再看,卻見上流飄下來一大團黑色的身影。

「瞧著像個人!」平陵御神色嚴峻,看著那一大團墨色的存在被水波輕送著,往涂灘過來。

「可是要救他?」霜降往平陵御身邊靠了靠。

「阿錚與我一道上前,總不能見死不救。」平陵御私心里其實不願意救這樣的人,若是意外還好,若不是意外自己身邊弱的弱,年幼的年幼,若不是三個小郎君都是會武藝的,他都不知道怎麼辦才好,可是作為師長,在這個時代本來就已經是人命如草芥,他委實不願意給身邊幾個人傳遞這樣的觀念。

「喏。」韓錚跟著平陵御上前,兩人一腳踩入水中,因著前幾年大旱,水位並未完全恢復,兩個人連拖帶拉將這倒霉的落水的人帶上岸。

那人發髻散亂遮擋了臉面,一身衣著濕透了模上去仍舊有一種輕薄柔軟的感覺,鮮見是極好的料子,平陵御上前命白露提著燈籠,自己湊過去先按了按脈搏,倒是仍舊有生息,于是他毫不客氣扯開對方的上衣,又捏著對方的口鼻看了看,感受到一股微弱的氣息,在弟子驚愕的目光中湊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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