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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孤島(三)

他決意不再向後躲,反身向前撲,卻被那人擰住手腕一拉一帶,當即就被摁死在床上,一動也不能動。

「多日不見,小雲雲,你怎還是如此調皮。」那聲音又輕又細,卻又醇厚有力,應是有底子的,練過嗓登過台,說不定還是紅角兒。

顧雲山的臉緊貼著床,被擠得變了形,說話也模糊不清,依稀分辨得出,他費勁全力原來是說︰「老妖怪,禍事精……」

那人指尖一彈,床邊一對燭便亮起來,映出他鶴發童顏,俊秀雅致的面龐,如遮去滿頭銀發,倒像是二八少年,一派風流。

是黎青。

「先別忙著撒氣,老夫前來自有道理,只看你,樂不樂意听啦。」

他撒手,顧雲山才得以松一口氣,爬起來盤腿坐在床上,堵著氣說︰「老子不樂意。」

「那我走了——」他從大開的窗戶翻出去,一眨眼消失在夜色中。

顧雲山卻半點不急,他撐著腦袋,數到十——

一段飛檐走壁好輕功,那人一身白衣披著月色而來,「嘿,我又回來了。」

顧雲山煩透了。

黎青一掀袍角,坐到床邊來,「消消火吧小雲雲,老夫這輩子也就來這一趟啦,往後啊,你想見都見不著了。」

「你是何意?」

「天有盡,海亦老。老夫掐指一算,大限將至,恐此生永訣。老夫舍不得小雲雲,特來見你最後一面。」

顧雲山還是老樣子,分毫不動,「不去見余月濃?」

黎青抽出繡帕來擦了擦眼角,「小雲雲要見,小心肝兒也是要見的。」

「到底想說什麼?」

黎青不敢再唱調子,加快了語速說︰「我死後,你答應我照顧好老夫的小心肝兒。」

「誰?」

「小月兒。」

顧雲山皺著眉頭忍出一肚子火,「你要再敢這麼娘們兮兮的就給老子滾出去。」

黎青揉著帕子紅著眼哭,「嚶嚶嚶,那人家就是娘們兒嘛。」

「滾——」

黎青怕了,趕忙問一句正經話,「老夫死後,樂山十八子你管是不管?」

「不管。」顧雲山冷冰冰答,沒感情,「今日後,你作何打算?」

黎青望月傷懷,「自然是找一處清淨地,坐化成仙。想來我黎青一生收徒有二,一個是小心肝兒,另一個就是……」

「廢話怎麼那麼多?給你買一處風水寶地,如何?」

黎青道︰「死後叫蛇蟲鼠蟻蛀空了吃盡了?人家才不要,我要一盞竹筏,鋪滿鮮花,帶老夫放舟于青山綠水之間……」

顧雲山冷笑,「我看你的病還沒好全。」

「唉……小雲雲,你可真是沒救了,老夫也懶得再與你爭辯,今後的路自己走,且好好照顧老夫的小心肝兒。」聲音還留著,人已不見蹤影,原來是個來無影去無蹤的神仙人物。

隔了許久,才等到顧雲山抬頭望著寂寥無垠的窗外,嗤笑道︰「還用得著你說?」

黎青總歸是個怪人,他要生要死,全無意外。

月底休沐,大理寺後門停一輛金碧輝煌小馬車。傅啟年邀好了時辰在外頭等,顧雲山磨磨蹭蹭不出現,全因家中有個漫天撒潑的臭小子。

大人們圍了一圈,仰頭向上看。顧辰在樹冠下面,雙手雙腳都掛在樹干上死死抱住,「我不去……蕭逸說那些姐姐都會妖術,我還小會被吸干的,無論如何我就是不去,死也不去……」

顧雲山氣得雙手叉腰,茶壺似的向天仰倒,「你給我下來!」

顧辰扯著嗓子喊回去,「不,不!讓我去我就不下樹!」過後又覺得不大好,沒底氣,多加一句求饒,「七爺,我上有阿毛他爺爺,下有阿毛他兒子,您行行好,饒了我吧,月濃姐姐看起來好厲害,你帶他去嘛。」

蕭逸剛想要添一把柴火燒死他,剛要開口,一下沒能忍住,一個噴嚏打完,人人跳出三丈遠。

顧雲山開始拉拔月濃,「你去,把他給我弄下來。」

顧辰听見了,當即大喊,「月濃姐姐,我敬你是江湖第一毒師,你不能這麼對我!」

她為難,遲遲不見出手。月濃前日去地牢見過其余親眷,地牢有一夾層,修得富麗堂皇,她娘親哥嫂都住在那享福,閑得無聊還能湊一桌打葉子牌消遣,並不比府里過的差。真想謝一謝顧雲山,但轉念一想,大理寺富可敵國的做派,也不知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登時又憤恨起來。再過一刻,覺著自己矯情得很,望而生厭。

「愛去不去!」顧雲山傲起來。回頭望身邊人,蕭逸鼻子通紅兩眼發直,病怏怏隨時要倒,兩位少卿忙得腳不沾地,只剩下,「高放——」

被他點名,高放渾身上下肉都在顫,模一把汗說︰「大人,卑職才剛從南邊兒出公差回來,這好歹也休個一天半天不是……」

「老爺我帶你出門逍遙,你還瞎矯情?趕緊的,跟車上馬。還有你——」眼珠子一轉,眼白多過眼黑,最終落在月濃肩上,「你也跟著來,敢說一個不字,當即給你爹上大刑。」

月濃氣得狠了,又不敢發,只能原地跺腳,幾乎要把大理寺後院踩出兩只窟窿,「算你狠!」

顧雲山自乘一輛馬車,外簡內奢,與傅啟年楊昭等人不同,高放匆忙之間什麼也沒來得及收拾,跨上馬背慢慢跟在隊尾。

顧辰趴在樹頂,伸長了脖子往東南望,遠遠看見這一隊滿世界找樂子的官爺們消失在視野之中,這才放下一顆心,從樹頂起飛,落地時沒能及時剎住,撞翻了原本就暈乎乎的蕭逸,也不曉得究竟是無心還是有意。

沒意外,兩個人又開始吵。

蕭逸道︰「你個死瓜蛋子,你蕭哥哥也敢撞!」

顧辰道︰「要你管,你辰哥哥我想怎麼撞就怎麼撞!」

蕭逸道︰「哎呦沒大沒小的小王八羔子,你蕭哥哥風流倜儻玉樹臨風的時候,你還在只知道在尿布上滾呢。」

顧辰道︰「就你那驢樣,你辰哥哥上天入地降妖除魔的時候,你在棺材蓋里跳都跳不出來。」

碧波湖上留仙島,留住上仙共此宵。

出京城向東南走上大半日光景,便到廣袤無垠的碧波湖便,眾人下馬換舟,顧雲山撞見輕裝出行的彭濤,他比顧雲山等人年長,已是長須凸肚,老態初顯。

顧雲山略有驚訝,頓了頓,上前去寒暄一番,橫來豎往都是廢話,不再贅述。

幾人各自帶僕從一二,共十人,租一只精致花舟,自登船之時其便吃吃喝喝吟詩作賦,自認為順應天下讀書人之風流。

月濃獨自坐在船頭,看湖中碧波蕩漾,忽而想起,她這輩子,仿佛去的最遠的地方就是薊州府連台縣,同顧雲山這奸佞小人一道。

五月輕風吹得游人醉,隔著一層曖昧紗帳,落一道窈窕的影,少女的愁思更能勾得起男人的旖念。傅啟年端著酒杯,怔怔望著,不知不覺已成痴。應是映著春情作一闋纏綿悱惻的詞,腦中正想著花香濃艷,奼紫嫣紅都開遍,一個不小心讓人從後方猛推一把,拉拔著紗帳往前撲,眼看就要撲在少女胸前。

傅啟年閉上眼,自覺幽香一陣,欲等溫香軟玉滿懷,陡然間胸口一痛,听她嬌嬌罵一句「登徒子」,抬腳就給踹進湖里,只有出氣沒進氣。

傅啟年身邊兩個僕從頃刻間從船尾沖到船頭,一個掐尖了嗓子「少爺少爺」的亂叫,另一個哇啦啦哎呀呀一個字也不會說。倒是啞巴老實,蹬掉靴子撲通一下入水,一小會兒功夫就將稀里糊涂的傅啟年拱上船。

月濃幾乎是下意識地藏到顧雲山身後,瞧見傅啟年的狼狽,心底里多少過意不去,「傅大人,您沒事吧。」

傅啟年唯一能說話的僕從阿禾當即回說︰「人都落水了,能沒事嗎?」

她自知有錯,消磨了氣焰,低著腦袋吶吶道︰「對不住,一時沖動,傅大人若是病了……」

沒等她說完,顧雲山勾了勾手,讓阿禾站起來,「退後一步,再退一步——」

後背懸空,阿禾求饒,「顧大人,再退就不成了。」

他不說話,抬腳踹他膝蓋,阿禾應聲落水,沒過多久便冒出頭來,顧雲山問,「如何?有事沒事?」

阿禾連忙諂媚道︰「沒事沒事,水里涼快著呢。」

他再轉過臉問傅啟年,「你怎麼樣?」

傅啟年捂著胸口,抬頭痴痴望月濃,「沒事,能得美人一踹,傅某三生有幸。」說完沒能控制住,哇啦一下嘔出一大捧水來,甲板上又濕一片。

月濃在顧雲山身後小聲嘀咕,「顧大人,我能不能暫時毒啞了他?」

「我建議你讓他永遠說不了話。」

「太毒了吧,他可是你朋友呢。」

「他太煩了。」

「嗯,也對。」她點點頭,躍躍欲試,過一會兒心底生疑,忍不住問,「顧大人,方才……是不是你推的傅大人啊?」

顧雲山咳嗽兩聲,「鬼推的吧……」

日落之時登島,船夫停船,低頭念叨,「前兒下雨,好幾天沒來,今兒怎麼連個迎門的都見不著?都多懶去啦?」

面前一座神仙島嶼,似飛來仙山,孤懸海中,皚皚青山籠罩在血色霞光里,靜悄悄只听得見烏鴉徘徊。

月濃玩著辮子說︰「真像一座鬼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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