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長溪和李原德回到京城分別，于謙和皇帝那邊自然是由官職更高的李原德去應付。一旦皇帝拿定主意，攻城之日便近在眼前。
顧長溪處理完答應袁彬的事情後，回到家中休整片刻，便去父親屋中看望。
顧老大人本就是中年得子，如今已經非常年邁。頭發花白稀稀拉拉，牙也掉剩沒幾顆。所謂風燭殘年，大概就是這個樣子。
他已沒有精力再像過去那樣逞著家主的威風，和兒子為了聯姻的事情糾纏，盡管他對此十分不滿。
顧長溪來他屋里大概說了一下自己的近況，隨後請安問候幾句，父子兩寥寥數語彼此都非常冷漠。
雖然搬回家中幾年，但對父子關系的改善並沒有多大用處。作為一個父親，顧老大人在兒子嬰孩乃至少年時期生活中的缺失，導致的是無可挽回的結果。
他靠在搖椅上听完兒子的話，從嗓子里發出一聲渾濁的聲音後道︰「如今你是越來越出息了，長川當年都比不上你。」
這並不是一句完全的夸獎，或許是夸贊中含著蒼涼的無奈，他對這個兒子注定是失去掌控的。
「你已立業，什麼時候成家呢？」他已經不想逼他去娶誰，但還是指望顧家後繼有人，不孝有三無後為大，這是他根深蒂固的理念。
顧長溪頓時覺得沒趣，起身準備離開。
父親在這時忽然說︰「你還忘不了那個女子，她已經死了很多年了，堂堂七尺男兒何患無妻？為了一個女子這樣，真是不上台面。」
顧長溪停下腳步回頭冷冷盯著他道︰「那我應該怎麼做，像這世上從來沒有這個人一樣，就像你對我娘那樣。」
父親渾濁的眼楮忽然睜大，他看向兒子，這麼多年好像剛剛才明白他的心結。
世上並不是所有事都能夠得到和解，顧長溪永遠也不會原諒父親。
他在家中休息了一日，等來的卻是一班北鎮撫司的錦衣衛。錦衣衛闖進屋子時，他正心事重重地靠在榻上閉目養神。
其中一個錦衣校尉盛氣凌人地說︰「奉皇上的旨意，有些事情需要顧大人交代。」
「交代什麼？」
那校尉不客氣道︰「詳細的，還-請-大人去北鎮撫司走一趟。」
顧長溪看出，這人嘴上說的是「請」，架勢上卻是「拿」，只不過似乎礙于沒有落實的罪名，才沒有對他動粗。
眼見非去不可，他便只好走這一遭。
顧長溪被態度很不友好的帶到了衙門、帶入刑房，見到了時任錦衣衛指揮同知的司馬鞠。
他原先並不認識這人，二人是第一次見面。但是那張和司馬沖一模一樣的臉，還是起到了極大的提示作用，眼前這個人，就是袁彬口中脅迫沐秋水做了不少事的司馬鞠。
愛屋及烏、恨鳥連籠，他立刻就對這人產生強烈的反感。而巧合的是，司馬鞠也並不打算和他建立什麼友誼。
面對周圍五花八門的刑具，顧長溪知道自己遇上了麻煩。他不動聲色並不開口，免得暴露自己對境況一無所知的短板。
司馬鞠的官職比顧長溪高半級，更不消說天下事為錦衣衛盡控，因此他此刻的言行舉止都非常傲慢。
司馬鞠他冷眼瞧著顧長溪問︰「顧大人，知不知道皇上為何命我們拿你？」
顧長溪也冷眼瞧著他，不置一詞。
司馬鞠冷笑道︰「你去曹州一遭，有何收獲？」
「李原德應該已經面稟聖上，何勞大人一問？」
「這麼說，李原德意思和你一樣？」
顧長溪听著他話里有話，一時遲疑著沒有唐突應答。
司馬鞠見他不答，替他說道︰「李原德對朝廷有二心，看來顧大人也已和他達成一致。」
顧長溪勃然變色，立刻怒斥道︰「荒謬。李大人孝友忠信，誠心待物，我與他以身犯險去到曹州，何時對朝廷有過二心？」
「那遼王究竟與你二人說了什麼，你一五一十如實招來！」
「李原德的話就是我的話，我所知的與李大人所知並無二致。這是機密之事，我不必同你說來。你若想知，夠膽就去問皇上。」
司馬鞠冷笑一聲道︰「顧長溪，我看你真是不到黃河心不死。你可知道，李原德已經下獄。」
顧長溪聞之色變，李原德好端端的為何被下了大獄？
原來李原德面見景泰帝後，悉數告知遼王與當地知州狼狽為奸、分散弓兵旗，盡奪傍郡縣畜馬，並設立五軍都督府，令知州、燕鳳怡、韓相捷等人率各軍事宜。
然而等皇帝問起遼王看到敕書後的反應時，李原德卻支支吾吾說不出話。
並非他有意包庇遼王，而是遼王的話大逆不道，李原德多少有些迂腐，那些倒行逆施的話他無論如何也不敢說出口。
皇帝見他語帶保留，反復垂問不得實情，于是懷疑他其實已被遼王收買、生出二心。一怒之下便令錦衣衛將他下獄嚴查，如此，自然也牽連了與他同去的顧長溪。
這事本是要讓北鎮撫司的最高長官、錦衣衛指揮使去辦的。只因如今的指揮使是于謙的女婿，李原德又是于謙的門生，因此為了避嫌，才往下一級交到司馬鞠的手里。
司馬鞠正是求之不得，一刻也未耽擱，就火速命人將顧長溪拿來。
「我要見皇上。」
「皇上可不想見你，」司馬鞠坐在屋子一端，兩腿翹在寬敞的漆木桌上說︰「你最好從實招來，一旦用刑，那場面就不好看了。你若肯坦白，皇上或許念你父子三人忠心多年，饒你一命。顧大人年輕有為，可別枉送卿卿性命，家中老父也不能再失一子。」
顧長溪深色冷峻道︰「你有什麼刑具只管用就是，我若是不堪重刑屈打成招，便無顏再見李原德，自然死不足惜。」
司馬鞠大笑不止道︰「大話誰不會說，我看你受了刑還能不能如此刻這般凜然。給他上刑。」
說著就有人將顧長溪捆到木柱上，兩手分別平舉固定在兩側，拿起浸了鹽水的鞭子在手中一擰，發出駭人的聲響。
顧長溪知道僅憑一己之力決計出不去北鎮撫司的大牢，他已做好冤死的打算，唯一放不下的只有困在千里之外的她。
「且慢！」正在這時傳來一聲大呵，有人進來道︰「司馬大人手下留人，皇上要見顧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