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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司南的雙眼瞪得老大,斜睨著虛空,一瞬不瞬,仿佛那里有什麼極其重要的東西。

那里的確有著極其重要的東西,只是只有陶司南一人可以看到,且讓他遍體生寒。

他清楚地看到,孫西嶺的批命一片模糊,原本金燦燦的字體暗淡成了一堆不規則的墨團,夾雜著少許金色。這仿佛暗示著孫西嶺今後的命運,將如這墨團一般,看不清楚,也不再是一片光明坦途。

墨團中所剩不多的金光如同流沙,無聲地飛速流淌著,最後竟是悉數鑽進了陶司南的身體。

原來如此!

陶司南緩緩合上眼楮,暗道這個答案真是糟糕透了。

糟糕的心情維持了許久,連網上的新一輪對戰,《神偷攻略》完勝《月迷津渡》劇組,都沒能讓陶司南展顏。

其實「敵方」的戰斗力不弱。精彩言論如下︰

網友a︰電影看了,前半場看得迷迷瞪瞪,後半場哭得稀里嘩啦。

女主人公就像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她青春年少,她也美麗嫻靜,她幸福地等待著鳳冠霞帔嫁與人-妻……可畫風突然一變,棒棒糖變成了碎渣子,女主人公居然死了?!

直到影片的最後十分鐘才恍然大悟,原來女主人公的幸福都是她自己的幻想,她的不食煙火是因為她把自己許給了神。真是傻姑娘!心疼ing~

網友b︰落洞花女是湘西獨有的地域文化,其根源則是女性長期受到壓迫導致的精神逃避,電影表達的思想至今也是社會面臨的一大現實問題,內容非常發人深省,值得一看。

網友c︰如果不是女導演的二鞠躬,我甚至都沒有听說有一部電影叫《月迷津渡》,更不可能去電影院看了。為良心電影鼓掌!為良心導演鼓掌!

最後我只想說一點——不管是什麼場次,電影院至少不能只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才放映吧!別把文藝片不當影片!

……

而我方的言論,居然能夠更勝一籌。

網友d︰如果僅僅因為女導演低垂的頭顱和彎曲的腰背,就能撼動這一時期的票房格局,其實反映出來的反而是華國整體電影機制的不成熟。

既然要談文藝,那就不要糾結票房;既然要談票房,那就不要拿文藝說事。打著文藝的幌子索要票房,難道不是另類的道德綁架和情感綁架?

須知在商言商的道理。電影的商業運轉機制應當有自己的規則,規則就應當被尊重,而不是因為某些人的某些情懷就被肆意破壞。

網友e︰從演員配置,資金投入,再到上映時期和場次安排,平心而論,《月迷津渡》和《神偷攻略》不差什麼,但是電影就是不火,評分就是不高,與其直播什麼二鞠躬,不如好好從自己身上找原因。

不要什麼都怪別人,難道國人不看國足,還能賴電視台轉播德甲英超的頻率過高,擠壓了中超的轉播份額?!呵呵。

網友f︰客觀上講,文藝片的商業價值遠不如正統的商業片,但它自有學術價值能被世人銘記,《月迷津渡》兩樣都不佔,整部影片就只有矯揉造作,自然是比不得名為盜賊、實為無名英雄的我勺!

……

評論至此,陶司南一出,誰與爭鋒。雙方的實力瞬間有了明顯的高下之分。

看完這些,陶司南一臉生無可戀地合上筆記本,這是他陪床的第四天了,孫西嶺也從醫院回到家里修養。

「去參加電影節吧。」孫西嶺如是說。

陶司南聞言一驚,整個人都跳了起來,「為什麼?我不去!」

孫西嶺帶傷也要勤勤懇懇地工作,他的手邊堆著幾疊文件,上面密密麻麻的蠅頭小字,還都不是華國字,陶司南瞄一眼就頭暈,心有余悸地扭頭避開這些重要文件。

孫西嶺一邊審閱文件,一邊一心二用地同陶司南說道︰「百花電影節是華國最權威的電影節之一,參加對你有好處。」

陶司南心里委屈道︰「誰要那什麼好處!誰愛誰去!」面上卻像一個無理取鬧的孩子,一個勁地重復「我才不去」。

孫西嶺的臉倏地冷了下來,雖然原本也緩和的不太明顯。他的視線終于從文件上轉移到陶司南身上,露出了微微皺起的眉心。

陶司南登時就閉嘴不敢嚷嚷了,半晌,輕聲囁嚅道︰「我真的不想去。」

孫西嶺心中直嘆氣,暗道那小笨蛋以為自己掩飾的很好麼?他的焦躁與不安、傷心與懊悔、迷惘與疲憊……全都一字不落地寫在了臉上——而這一切負面情緒的來源,居然就是他孫西嶺!

所以他決定應該讓少年離開他這個源頭,給少年一些時間和空間自我調節,也給他一個時機出手調查原因。

伸手按了按眉心,孫西嶺說︰「乖,你听話。」

陶司南這下更加委屈,「我不乖!我為什麼要听話?」見孫西嶺還不為所動,陶司南簡直快要飆淚了,「你是不是嫌我煩了不想看見我?」

孫西嶺的「不是」還沒出口,陶司南又嗆聲道︰「我就知道你嫌我煩了!」——因為我也嫌自己煩!

「我這就去參加那什麼電影節!再——見——」

房門被陶司南摔得踫踫作響。

孫西嶺沒法追出去,他深深地看著房門,然後用力掐了把眉心。

半夜。

一個人影躡手躡腳地推開房門,正是在客廳的沙發里窩了半宿的陶司南。

他的視力極好,夜視能力更是好的可怕,在加上從窗外透進來的一米月光,他輕而易舉地將那個熟悉的身影裝進瞳孔。

孫西嶺半躺在床上,鋼筆、私章、一疊整理好的文件整齊的擺放在床頭櫃上。毫無疑問,他的工作已經完成。

他的雙手自然的擺放在身側,腦袋微微向右側傾斜,呼吸綿長而有力。

陶司南瞬間心疼不已。都怪自己又亂發脾氣,沒有幫他哥擺一個最最舒適的睡姿。但是如今他哥睡著了,也不好把人叫醒吧。

不過他哥好帥啊!不管什麼情況下都帥!成了病嬌貴公子更是帥得天怒人怨!

陶司南光著腳丫子走近大床邊,他想到這里有一半可是他的地盤,如今全都便宜了他哥,哼唧!

他慢慢蹲,雙膝著地,手肘輕輕支在床沿並不借力,腦袋高高揚起,就這麼以一種仰慕的姿態凝視著眼前人。

——帥!

——帥到掉渣!

——喜歡!

——沒有更喜歡!

他哥生來便是天之驕子,合該受眾人仰望,包括他自己。

陶司南小心翼翼地將孫西嶺的右手擺放在他的左胸前,這個動作他做過很多次,已然熟能生巧了。

然後他直起腰桿,伸長脖子,唇瓣像羽毛般落在了孫西嶺的唇上。舌尖輕柔地頂開那閉合的雙唇,也不伸進去,只是讓雙唇保持著微微張開的模樣。

然後輕輕地、輕輕地,朝著唇縫吹了一口氣。

果然!

一陣失望在陶司南腦中炸開,他就知道,從他哥那兒「吸」來的功德是不可能被他「吹」回去的,至少吹一次不行。

于是陶司南鼓著勁,陸陸續續朝孫西嶺嘴里吹了好久,久到他的腮幫子隱隱泛酸,結果當然還是失敗。

就在他終于認命想要起身離開的時候,突然發現孫西嶺的眼楮不知何時已經睜開了,從里面反射出清粼粼的銀光。

陶司南一個哆嗦,連忙左顧言它道︰「我來問問你後悔了沒……你還要我去參加那什麼花花電影節麼?」

孫西嶺的笑容很是醉人,卻听他用清冷的聲音說道︰「去啊,怎麼不去。」

陶司南一下就站起來,顧不得腿麻,一邊踉蹌著快走一邊怒道︰「你會後悔的我告訴你!孫西嶺,你一定會後悔的!」

他在用張牙舞爪來掩蓋內心的惶恐不安,他無時無刻不在害怕,害怕他一旦離開孫西嶺身邊,就沒了再回來的勇氣。

第二天天還沒亮,陶司南就準備出門去找冷薇薇了。

衣服、手機、充電寶、乳酪包……他的行李箱里塞了好多東西,雜七雜八,無關緊要,他自己也不知道都塞了些什麼進去。

唯有兩件東西是他反復檢查過的,一件是他第一次拍戲時,孫西嶺送他的司南玉佩,一件則是前不久剛從耳垂上摘下來的灰鋼色耳釘,同樣出自孫西嶺之手。

他模著耳垂悠悠地嘆了口氣,業務不熟練啊,耳洞發炎了,略疼。

最後他把玉佩掛在脖子里,耳釘則裝進了一個小絨布袋,仔細地貼身放好,便拉著相當可觀的一只超大行李箱奪門而出。

臨走時,他朝孫西嶺的房間做了個鬼臉,用極其夸張的口型,無聲地說了兩個字「債——見——」

一只腳剛踏出來,又猶猶豫豫地回屋,他從茶幾上取了一袋曲奇放在孫西嶺床上。

第二次走到門口,再次退回屋里,他目露糾結片刻,迅速拿了一罐牛女乃和一罐果汁,放到了曲奇旁邊。

第三次,他在門框邊站定,夸張的用鼻子哼出一口濁氣,終于頭也不回地離開。

此時距離百花電影節還有六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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