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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蟬派終年嚴寒,四處被白雪覆蓋,只有一處地方,被籠罩在陣法之中,永遠是夏日模樣。

這個地方就是星霜湖。

湖面蕩漾著水光,將頭頂的繁星晃成了無數片的銀色碎光,閃爍在荷花與荷葉的間隙中。星霜湖極為寬敞,湖中有一座長橋,直指湖心,湖心處是一座涼亭,亭角懸著兩個燈籠,此時泛著暖光,正隨風輕輕擺著。

雲衿跟隨在慕疏涼身後,一步一步踩著那人走過的地方,听他低聲道︰「湖心那個涼亭原來一直是師父的地方,他總喜歡去那個地方喝酒,一喝就是一整夜。」

「這個地方還真是沒變多少。」慕疏涼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著,隨之又對身後雲衿道,「我們不去湖心,你跟我來。」

雲衿輕輕頷首,與慕疏涼一道沿著湖畔而行,踩在輕柔的女敕草上,聞著空氣里清新的青草味道,覺得整顆心似乎都沉澱了下來。

慕疏涼看著湖中的景色,行至一處,忽而笑了起來︰「看來有些小鬼膽子不小,竟然敢來這里作怪。」

雲衿隨著慕疏涼的視線看去,卻見他身側池中的荷花竟是被人摘去了不少荷葉,只剩下幾根光禿禿的枝干,不必細想也知道,應是哪個弟子趁著夜深人靜干出來的好事。

被摘去了葉子的那處,星光照在清澈的水中,水下有幾尾銀魚輕快的游動。

雲衿笑了起來,喃喃道︰「叫我知道是哪個小鬼做的,一定好好罰他們。」

慕疏涼也認真的點了點頭,隨即盯著那水底游動的魚,托腮道︰「我們來吃烤魚吧。」

雲衿︰「……」

于是與慕疏涼重逢的第一夜,雲衿不知為何在星霜湖的湖畔坐下來與慕疏涼一起吃起了烤魚。

夜晚已深,湖畔的動靜並未引來旁人注意,兩人坐在火堆之前,一人手里拿著一條串好的烤魚,火堆旁還放著不少,都是方才雲衿用劍氣戳上來的魚兒。烤魚的香味飄出很遠,雲衿將那魚吃在嘴里,也不知究竟是什麼滋味,只是雙眼緊緊盯著身旁的慕疏涼,一時間有些分不清此時發生的事情是真是假。

慕疏涼此時正巧回頭,看著雲衿的模樣,終于柔聲道︰「師妹是不是有話想對我說?」

雲衿動作一頓,不禁垂下眸子,看向身前那團跳躍著的火光。

她覺得自己的心也跟著這節奏突突地跳得厲害。

雖然她知道來日方長,知道從此以後便能夠長久的見到慕疏涼,知道能夠盼得他回來便已經是一件無比幸運的事情。但不知為何,只要慕疏涼在她的視線當中,她便止不住的想起那日听鳳宣說過的事情,然後那點遐想越飄越遠,漸漸地叫人難以抑制。

她的確想要開口詢問,然而話到嘴邊,卻又不論如何也開不了口,直到現在,慕疏涼將這個問題問了出來。

雲衿隨手撥了一下眼前的火堆,沉默片刻,終于鼓起半生勇氣開口道︰「師兄,五十多年前——」

話音剛起,夜晚的星霜湖邊突然掠過幾道黑影,雲衿言語驟止,當即神情一變,閃身往那湖邊的樹叢處走去。片刻之後,她身後拖著幾名空蟬派弟子走了過來。

幾名弟子都還是少年,大的有十五六歲,小的才十一二歲,身上還帶著些抓魚的工具,全都捂著頭垂頭喪氣的跟在雲衿身後。

看起來那些荷葉自然是被這些少年給弄壞的,他們大半夜來這里,自然也不是要做什麼好事,慕疏涼看著這一群少年,當即笑道︰「這湖里的魚味道還行吧?」

「比從山下買上來的新鮮多了。」其中一個少年忍不住接口道。

說完這話他立即就後悔了,縮了縮脖子苦著臉朝雲衿笑︰「師父,我……我就來抓過兩次魚。」

雲衿板著臉,似乎打算教訓孩子,然而那幾個少年很快就將心神放在了一旁的火堆和那幾條烤魚的身上。

雲衿當即語塞,發覺做出這種事情的自己似乎也沒有資格教訓弟子了。

幾名空蟬派的弟子似乎也沒有料到身為堂堂陵光宗宗主的雲衿也會做出半夜來星霜湖抓魚這種事情來,待他們看清楚眼前這一幕,想清楚這回事之後,他們當即用見了鬼一般的神情往雲衿看去。

順帶還看了看旁邊若無其事的慕疏涼。

雲衿突然有種自己攢了幾十年的威嚴都瞬間崩塌的感覺。

她默然片刻,妥協道︰「我就不把這里的事情告訴梅長老了,你們也不要說今晚在這見過我。」

雲衿平日里雖然溫和,但對待弟子卻也算是嚴厲,眾人本料想到會有一番教訓,卻沒想到雲衿竟就這般打算將他們給放了。幾個人都有些愕然,看了看雲衿,又看了看旁邊的慕疏涼,似乎還沉浸在驚訝之中。

「師父?」一名少年忍不住悄聲喚了一句。

雲衿應了一聲,問道︰「何事?」

「真的是師父。」那少年像是在震驚中作下了判斷,回頭小聲對身旁的人道,「你們有沒有覺得師父今天有點不大對勁?」

幾個少年紛紛一本正經的點頭。

雲衿面無表情的賞了他們每人一記爆栗。

就在幾個少年捂著頭痛叫的時候,慕疏涼帶著笑意的聲音傳來︰「他們都是你的弟子?」

雲衿默然,很不巧的這幾個半夜來偷魚的,的確正好都是陵光宗的弟子。

五十多年過去,如今的雲衿早就不是當初在十洲島上事事依賴慕疏涼的少女,她已經成長為中原最有名氣的人之一,是街頭小巷說書人口中的傳奇,也是空蟬派名望極高的師尊和宗主。雲衿曾經想過無數次,等到慕疏涼醒來,看到這樣的自己,定然十分高興。然而她還沒有來得及讓慕疏涼看到自己這樣的一面,就被這幾個弟子將面子破壞了個干干淨淨。

雲衿莫名的感到有些沮喪。

在知曉了這幾名弟子來自陵光宗之後,慕疏涼便開口讓雲衿將他們給留了下來。于是原本是兩人靜靜的欣賞湖光山色,現在卻變成了一群人聚在一起烤魚。

少年心性自是跳月兌,而慕疏涼一把年紀,卻也很巧的擁有這一顆不亞于少年的好奇心,不過片刻的時間,他便與幾名少年聊了起來。經過雲衿的介紹,眾人已經知道了眼前這人是他們的大師伯,然而少年們經歷尚淺,也不知道這位大師伯究竟是何方神聖,只覺得這位大師伯看來十分親切,極好說話。

雲衿默然坐在一旁,看著慕疏涼與一群少年說說笑笑,禁不住也跟著笑了起來。

閑談之中,慕疏涼開始打听起了這些年來關于雲衿的事情,雲衿在旁听著有些緊張,好在弟子們雖然不怎麼听話,但對于她這個師父卻是十分尊敬,他們對慕疏涼說起的,都是些雲衿這些年來在外面對抗十洲,相助于各大門派,在各處戰斗的事情。少年們說著這些話的時候,慕疏涼听得很認真,滿臉專注,目光卻十分柔和,有時听到弟子們對雲衿的仰慕與夸贊,他甚至會開心的笑起來。那是一種十分滿足的神態,就像是自己的珍寶得到了所有人喜愛一般的滿足。

然而雲衿卻沒能看到慕疏涼這樣的神態,她第一次听人當面把自己夸出花兒來,她在旁人面前或是能夠保持面不改色,然而如今在她面前的人卻是慕疏涼。

雲衿開始想制止這群人再繼續說下去。

便在此時,慕疏涼又問起了雲衿平日都做些什麼,少年們說得多了,竟然開始搶答了起來,一個個將雲衿每日練功寫字的習慣都告訴了慕疏涼,坐在角落里的少年見旁人都說得差不多了,只得大聲道︰「我知道!師父還有個寶物,她無事的時候都會去看那個寶物!」

雲衿听得一怔,卻是沒有立即想明白這弟子所指的究竟是什麼。

那少年接著滿臉神秘的對慕疏涼道︰「師父的寶物藏在空蟬派後方的閣樓里,就是那個不大不小的,檐角上掛著鈴鐺的閣樓,你們知道嗎?」

雲衿︰「……」

這時候,其他少年也反應了過來,連忙點頭︰「我知道!師父每次出門回來都會先去那個閣樓!」

「有時候還會在里面待很久!」

「你們猜師父在里面做什麼?」

「對對對,我一直想知道那里面究竟藏了什麼,可是師父看得嚴,不許我們進去。」

雲衿听著這些話,心里面亂作一團,連忙阻止了他們開口。

少年們僵在原地,頓時靜了下來,不知道是否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

「師父,你是不是不舒服?」一名少年小心翼翼地問道。

雲衿瞪了他一眼。

少年乖乖縮作一團。

雲衿不是不想說話,她是有些說不出話,她看起來不比那幾名少年好到哪里去,神情中也藏著不少心虛,有些無奈的往慕疏涼看去。

慕疏涼依舊坐在原地,神情專注而認真的看著她。

他突然站起身往雲衿走了過來。

雲衿睜眸看他,看他漸漸走近,衣袂耀著星光與火光交替的顏色。

慕疏涼來到雲衿身前,卻沒有立即開口,只是有些無奈的嘆了一聲,轉而對一旁瞪大眼楮伸長脖子朝這處看熱鬧的幾名少年道︰「不知幾位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幾名少年十分熱心的點頭。

慕疏涼道︰「轉過身去。」

少年不明所以,依言轉身。

慕疏涼眨了眨眼,就在少年們轉身的剎那,傾身一吻落在了雲衿唇上。柔軟的唇瓣帶來溫熱而不真實的氣息,就像是一片羽毛輕輕拂過,沒有任何痕跡,卻陡然驚起一池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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