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如水，月色如霜，谷小扇神思恍惚，搖搖晃晃朝城外走去。
街巷深處，一處庭院燈火通明，朱漆大門內傳來一陣似有似無的琴聲。天地沉寂，琴聲悠揚，纏綿悱惻，寸斷柔腸，直將這沉沉夜幕襯得更加寂寥冷清。
谷小扇伏在庭院牆根邊，靜靜聆听，直至琴聲消散，院內火燭熄滅殆盡，才又踽踽獨行，重新融入夜色之中。
城門已經關閉，谷小扇仰望高高城樓，眼神迷離，仿佛只剩下了一具軀殼。
「想出去？」一個溫潤如玉的聲音自谷小扇身後響起。
「嗯。」谷小扇昏昏沉沉點著頭，並不抬眼看來人是誰。
在這世間，谷小扇想或者不想似乎從來都不重要，她要的一直都很少，可即便如此，那些心中所渴望的東西，依然那麼遠，仿佛這夜空中的星星，遙不可及。
「我帶你出去。」溫潤之聲道。
谷小扇只覺身形一輕，一人攬起她，衣袂翻飛，輕松掠上城樓，足尖輕點幾下，翩然落于城外。
谷小扇鼻尖嗅到那人身上若有若無的淡淡香味，幽幽如蘭，不由恍惚著扒住他雙肩，使勁嗅了嗅，「真好聞。」
來人身形一滯，緩緩推開谷小扇，「你可要吃些東西？」
谷小扇神思略略回轉，借著月色看清來人，「沈東籬，怎麼又是你？」
「怎麼又是這句話……」林伊人無奈環顧四周，「眼下哪兒能找著吃的？」
城外田壟交錯縱橫，黑 的夜幕下，壓根看不見一絲燈火。
「吃的？」谷小扇喃喃自語，片刻後，仿佛听到了這世間最有趣的事情，哧哧笑著，拽住林伊人的衣袖，「沈大公子，我帶你去找吃的！」
林伊人看著谷小扇，不動聲色拉回衣袖，「是給人吃的東西。」
「人能吃，動物也能吃，」谷小扇用力拍了拍林伊人的肩膀，「最重要的是不用花銀子！」
林伊人退後一步，微微頓了頓，「你……打算去偷？」
谷小扇閉上雙眸，伸長白皙秀美的脖頸，在空氣中使勁嗅了嗅，指著北面道，「那兒，有一株早桃樹。」不待林伊人開口，又指著北面朝西的方向道，「那兒有一口水井，可以洗桃。」
「怎麼又是桃……」林伊人面露疑惑之色。
「有得吃就不錯了！」谷小扇一把拽著林伊人，飛也似地朝黑暗中奔去……
星光點點，月色溶溶，田園朦朦，山影憧憧，林伊人靜靜听著夜幕下枝葉婆娑、蛙蟲，耳畔傳來谷小扇抱怨之聲。
「沈東籬，我又不是你的婢女，摘桃你說不會，洗桃你也不踫，該不是連吃個早桃，也得剝了皮喂到你嘴里吧？」
「谷小扇，」林伊人無奈揉了揉額角，「總共只有五個早桃，如今你一口氣吃了四個，我可沒福分用你這樣的下人。」
「這個可以給你……」谷小扇看著手中最後一個早桃，想了想道，「不過，你先答應我一個條件。」
林伊人微微勾了勾唇角，「說來听听。」
「那個……」谷小扇垂下眼簾，聲音漸低，「辰延令我可能拿不到。」
林伊人淺笑，「把早桃給我。」
谷小扇驚然跳起，「你不要辰延令了？」
林伊人微微攤開手掌，谷小扇趕緊把洗好的早桃遞了上去。
林伊人看了看手中的桃子，輕輕咬了一口，「味道不錯。」
谷小扇緊張地盯著林伊人，伸出手掌，在他眼前晃了兩下，「剛才的話你听清楚了嗎？」
林伊人道，「我從來就不相信你能拿到辰延令。」
「這樣啊……」谷小扇轉了轉眼珠，忽然湊到林伊人面前，「沈東籬，你吃東西的樣子真好看！」
林伊人愣了一瞬，立刻被桃肉嗆著，以袖掩口，重重咳嗽起來。
夜風吹拂，揚起林伊人墨玉般長發，雍容俊美，溫雅清逸。
谷小扇似稍有失神，略略退後一步，「真像阿緒……」
林伊人一怔，眸中微閃。
幕天席地，星光璀璨，谷小扇興致勃勃坐于井沿，細細與林伊人描繪當年言緒一顰一笑，一舉一動。
彼時，言止陽隱姓埋名，只是一個普通的鐵匠，谷小扇是言止陽養女，雖然比言緒小四歲，卻不肯開口叫哥哥，總是鬧騰著喚言緒一聲阿緒。
言緒對谷小扇寵愛異常，常常牽著她的小手，到田間地頭摘些農家剩下的毛豆，浸在鹽水里煮了吃。谷小扇頑皮打架，闖禍不斷，言緒總是擋在谷小扇身前，攔住四面八方的拳腳和父親的責罰。谷小扇偷懶貪玩，言緒便想盡辦法教會她幾招逃跑的功夫，生怕谷小扇在外面吃了虧。沒有娘的谷小扇羨慕別家女孩兒衣裙漂亮，言緒便會摘了野花，輕手輕腳幫谷小扇束發，將馥郁芬芳插入她發角，夸贊她比天上的小仙女還要美麗。
彼時，谷小扇雖然粗衣布衫，粗茶淡飯，但時時呵護在言緒和言止陽掌心，整日眉歡眼笑，手舞足蹈，沒心沒肺，肆意撒歡，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會永遠失去這讓人眷戀的溫暖。
夜色漸濃，天地蒼茫，無邊無際的渺渺星空下，仿佛僅余一人形影相吊喃喃自語，「沈東籬，你可知，今日是阿緒八年來頭一次與我同席吃飯……」
林伊人眉目間掠過一絲波瀾，輕嘆一聲，指尖輕拂谷小扇睡穴，任點點淚痕染上肩頭一角。
晨光熹微，浮雲自開，一縷金陽自窗欞射入屋內，在床榻前投下點點斑駁。谷小扇睜開雙眼伸了個懶腰，只覺得昨夜睡得極沉，翻身坐起才發現已身在染香閣內，衣衫未除，方模模糊糊回憶起昨夜城外之事。
「沈東籬」谷小扇長長呼出一口氣，跳下床就往外跑，「千萬不能讓他賴了辰延令的事。」
谷小扇正欲開門，突然听到門外傳來洛清塵的聲音，立刻停下了腳步。
「多虧了沈堂主的靈藥，少莊主的身子才好得這麼快，沈堂主臨行前特意囑托我照顧好谷姑娘，香雪山莊自是不能怠慢，你二人千萬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服侍好谷姑娘。」
「是，小姐。」兩個婢女乖巧應下。
「走了？」谷小扇抓了抓腦袋，有些懊惱，「早桃都吃了，應該不會忘了自己說過的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