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小扇一坐下，便高聲招呼，「伙計來一份鹽水毛豆！」
一個模樣憨厚的店伙計立刻迎了上來，「這位姑娘，春日里哪兒有毛豆啊，您要的可是黃豆？不過小店里只有黃豆豬腳湯，倒還真沒有鹽水黃豆。」
「對，對，毛豆不當令。」谷小扇尷尬抓了抓腦袋，哂笑道，「那你們這兒有什麼好吃的，幫我推薦一下。」
「切」陸芊芊嘴角輕撇，將手中的碎花包袱放在桌上，「伙計，來二兩鹵牛肉，一份清蒸鱸魚，一盤小蔥拌豆腐，兩碗鮮蝦雲吞。」
谷小扇听著陸芊芊點菜，一邊敲著竹筷，一邊不斷點頭，口中叨叨，「對，對，對……」
「二兩鹵牛肉，一份清蒸鱸魚，一盤小蔥拌豆腐，兩碗鮮蝦雲吞……」店伙計麻利地報上菜名，習慣地追問道，「姑娘，就是這些？還需要加些什麼嗎？」
谷小扇趕緊看著言緒問，「阿緒，可還需要點一壺酒暖暖身子？」
言緒一直垂眸靜坐，並不言語，听到谷小扇問話也不接腔，只淡淡對店伙計道，「再加一份紅燒肉。」
啪嗒！竹筷落地。
林伊人揚眉看去，只見谷小扇身子晃了晃，神色有些異樣。
店伙計似乎察覺到谷小扇有些不妥，「姑娘可是有什麼不舒服？」
「沒有，沒有，」谷小扇舌忝了舌忝嘴唇，彎腰去撿筷子，「換一雙就是了……」
拾起筷子的一瞬，谷小扇的衣袖勾到了桌上的碎花包袱。
「哎呀，當心些！」陸芊芊不滿地扯過包袱。碎花包袱打開一角，淺紫色的裙裾上，白色凌霄花爛漫妖嬈，美輪美奐。
「好漂亮的衣裙。」谷小扇放下筷子，神情羨慕，卻並不伸手去模。
「那當然。」陸芊芊美眸中掠過一絲得意，「師兄的眼光一向極好，這是他適才買給我的。」
谷小扇干笑兩聲，「師姐穿上一定很美。」
林伊人眼角微微掃過言緒，只見他清冷寂寂依舊，如同這蒼茫人世間煢煢孑立的影子，清淡得不染一絲煙塵。
很快，店伙計便殷勤地端上了飯菜。牛肉、鱸魚，豆腐、雲吞、紅燒肉，雖不是什麼珍饈美味，倒也香氣撲鼻，讓人食指大動。
陸芊芊拿起筷子，揀了塊肥瘦適中的紅燒肉，放進言緒碗里，眸中笑意盈盈，「師兄，你最喜歡吃紅燒肉，我先前差點忘了。」
「多謝師妹。」言緒夾起紅燒肉，放入口中慢慢咀嚼，仿佛在品嘗人世間至美滋味。
「師兄，」陸芊芊莞爾一笑，對言緒輕語，「之前我見路邊小攤上有賣風車，漂亮的很。」
言緒拿起調羹，淺淺抿了口雲吞湯，「一會兒回客棧路上給你買一個就是了。」
「多謝師兄！」陸芊芊眉眼間神采飛揚。
「師……師兄，」谷小扇給言緒斟滿茶水，雙手捧著遞了過去，聲音里有一絲拘謹，「喝茶。」
言緒看了看茶盞，將筷子伸向鱸魚。
谷小扇趕忙放下茶盞，拿起筷子道，「我幫你把刺挑掉。」
「哎，谷小扇，」陸芊芊不耐煩地擋住谷小扇，「只有你會照顧師兄嗎？鱸魚里根本就沒有刺，你裝什麼裝！」
「沒有刺？」谷小扇微微一愣，放下筷子，局促地捏著裙裾，「那……師兄慢用。」
陸芊芊顯然心情極好，吃得很快，言緒吃得很慢，也很少，而谷小扇則是靜靜坐在一旁，看著他二人吃飯，不再言語。
飯莊一角，林伊人看著眼前的春筍野鴨煲，暗暗嘆了口氣。他一向對飲食挑剔，若非之前听谷小扇提及飄香閣里有這道菜，也不會好奇點了想嘗嘗鮮。可當這春筍野鴨煲放于桌上時，林伊人便徹底知道了三兩銀子和三十兩銀子的區別。
林伊人無奈推開野鴨煲，端起茶盞，淺淺抿了一口，忽而面色大變，狼狽將茶水噴了出來。
茶盞叮當翻滾，落地前被一只白皙修長的手堪堪接住。一道風姿雋爽的身影翩然立于林伊人面前，清冷如玉。
「這位公子似乎留意我們許久了。」言緒將茶盞放至桌面，靜靜注視著林伊人。
林伊人輕咳一聲，自袖取出錦帕，拭了拭唇角，自語道，「雖說是飯莊，茶水也不該如此難以下咽。」
言緒眸光輕閃，「若非這茶水難以入口，只怕公子依舊會藏頭露尾，讓我等不明所以。」
「這位想必便是言緒言公子了。」林伊人淡淡瞥了一眼谷小扇，見她正驚愕不已瞪著自己，顯然未料到會在此處與他相遇，當下起了戲弄之意，「在下東籬草堂堂主沈東籬，在江湖做些藥材買賣，之前有幸與貴派谷姑娘結識，只是想前來與她打個招呼，別無他意。」
言緒微微蹙眉，回眸看向谷小扇，「你們認識？」
「不認識！」谷小扇正色道。
林伊人不緊不慢道，「彼時，谷姑娘曾給在下留了一枚令牌，以做彼此清風高誼的見證，未料轉眼便將此事忘得一干二淨，倒讓人有些唏噓。」
谷小扇見林伊人已在旁敲側擊提醒她不要忘了辰延令之事，神色立刻有些驚慌，當下猛一拍額，恍然道，「師兄，我想起來了，此人是我行走江湖時結識的一個……一個朋友，我與他久未謀面，故而之前未能認出來。」
「言公子，」林伊人撢了撢衣袖上沾染的茶漬，「在下對谷姑娘信口雌黃的本領一直很是心悅誠服，不知言公子是否亦有同感？」
言緒掃了谷小扇一眼，朝林伊人抱拳道，「小扇年紀尚幼，此前若有得罪沈堂主之處，還望沈堂主包涵一二。」
「言公子哪里話，」林伊人雲淡風輕道，「在下曾在花前月下听谷姑娘提及與言公子幼時趣事，心中感懷萬千，不由心生疼惜之意，因此想邀請谷姑娘一同游走江湖，體驗一番金蘭契友、琴劍飄零的滋味，不知言公子意下如何？」
言緒面色一沉，眸中倏忽閃過一抹凌厲之色，鋒銳如寒芒雪刃。
谷小扇知道林伊人此舉是針對自己之前的謊言予以還擊，不由惱怒萬分，「沈東籬，你一派胡言！」
說罷，一連串悅耳清泠之聲挾裹著迅猛鋒銳之勢，直沖林伊人面門而來。
林伊人冷哼一聲，輕松避開谷小扇攻襲。
「回來。」僅僅幾息之間，言緒雙眸再次恢復清冷疏離，不起一絲波瀾。
「師兄，」谷小扇聞言驟然收手，結結巴巴道，「他信口開河，我……我……」
「師妹的朋友還真是不少。」陸芊芊譏諷一笑，硬生生將谷小扇無力的辯解給堵了回去。
飯莊掌櫃不知林伊人與谷小扇為何起了爭執，擔心雙方打斗折損了桌椅，趕緊陪著笑報上了兩桌飯錢。
「這位公子，」掌櫃小心對林伊人道，「您這兒是三兩銀子，茶水算飯莊送您的。」說著，轉身瞧了瞧言緒三人，認準了金主，低眉順目對言緒道，「這位公子，您這兒是七兩銀子，茶水也是飯莊送您的。」
林伊人指了指谷小扇，對掌櫃道，「我的三兩銀子由她付。」繼而似乎又想起了什麼，蹙眉道，「你這茶水明日不必再送，平白倒人胃口！」說罷，拂袖朝飯莊外走去。
「這……這位姑娘付？」掌櫃一時愣怔，茫然看向谷小扇。
「沈東籬，」谷小扇急忙上前幾步，攔住林伊人，「我和你沒有關系，干嘛要幫你付飯錢！」
林伊人停下腳步，仿佛未聞谷小扇呵斥，轉身對著言緒道，「這丫頭借了我十兩銀子，正好夠付今日.你我的飯錢，這頓算是我請了。」
「可惡！」谷小扇忍無可忍，絕韌鈴繩再次出手。
林伊人身形連閃，「我給你服用靈丹化解寒毒，你可倒好，居然恩將仇報要取我性命。」
「你干嘛總是找我麻煩！」谷小扇羞怒交加，攻勢更猛，一道道銀芒挾裹著陣陣清泠之聲疾射而來，刁鑽古怪，變幻莫測，另人防不勝防。
林伊人倏忽斜斜掠出飯莊，「谷小扇，你只有十兩銀子，若是砸壞了飯莊的桌椅，莫非還要找我借銀兩來賠給店家？」
「混蛋！」谷小扇面上一紅，腳步輕點，飄然追出，絕韌鈴繩直擊林伊人後背。
「不長記性！」林伊人眸中閃過一絲寒意，指尖輕彈，一道勁風驟然滑過谷小扇肩胛。
一陣徹骨刺痛頓時自左肩傳來，谷小扇驚叫一聲，急忙縮手後翻。
林伊人拂袖隔空輕劃，直切谷小扇右腕，谷小扇神色大變，手中絕韌鈴繩幾乎拿捏不住，身形不穩，方寸大亂。
一道清冷之氣勢如破竹，以銳不可當之勢襲向林伊人。
林伊人只覺眼中寒芒一片，猶如漫天流矢破空而來，不由心中暗驚，飛速掠起。一片銀光閃過，漫天寒芒瞬時消失，悄然隱匿于林伊人掌心。
「沈堂主好身手。」言緒緩緩踱出飯莊，神色清淡，宛若從未出手，只是在自家後院閑庭信步一般。
林伊人唇角微勾，氣定神閑道，「彼此彼此。」
「二位公子，」掌櫃兩股哆嗦，焦慮萬分地捧著賬單追出飯莊，「若是有什麼誤會，可否先結了飯錢……」
言緒微微抬袖，阻止掌櫃嘮叨，丟出十兩銀子，對林伊人道，「今日.我請沈兄。」
說罷，不再看眾人一眼，轉身離去。
「師妹，」陸芊芊冷笑一聲，對谷小扇道，「既然你與沈堂主二人情投意合，何苦還纏著師兄不放？」
「我……」谷小扇張了張口，望著言緒遠去的背影，神色頹然。
陸芊芊不待谷小扇解釋，跟著言緒腳步急急而去。
夜闌人靜，長生街上林立的店鋪陸陸續續熄了火燭。谷小扇久久佇立在月色下，一動不動，身後投下一道長長斜影，寂寥如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