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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清沅找到楊老三,是在張婆婆的抄手攤子上。

此時已經過了飯點,氣溫絲毫沒有隨著時間的推移而降下來,小販們有收拾攤子回家的,也有拿塊粗布遮了家伙什就近找地方納涼喝水的。

「楊老三,好久沒見到你了!」她遠遠看到楊老三和張婆婆面對面坐在小方凳上,心里一喜喊了出來,楊老三抬頭看過來,面色的喜色一閃而過,神情是難得地端肅。

「是許家丫頭啊,快過來坐。」張婆婆聞聲回過頭來,一張皺紋縱橫的老臉上布滿了淚水,眼神里卻有掩藏不住的喜悅光芒。

許清沅看慣了嬉皮笑臉的楊老三,乍然見到他斂去往日氣質,仿佛突然間成熟了許多,心里沒來由地泛起一絲心疼,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心里裝著不可言說的身世,也不知他這些日子是怎麼過的。她在原地愣了一瞬,回神過來看著情形怕有不便,道︰「我就是過來和婆婆打個招呼,天色不早了,我先回去了,改日再來。」

「不礙事,是喜事,喜事!」張婆婆往日做事就利索,這會兒更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一邊手腳利落地收拾攤子,一邊和許清沅道︰「你說巧不巧,當年我們太太生小小姐時遇到的小男娃就是老三!」

這確然很巧,許清沅大吃一驚,不過這麼一樁陳年的緣分當不至于讓張婆婆喜極而泣吧?

「當年下船逃命時我走在最前面,後面便是張婆婆抱著剛出世的韓家小姐,落水的時候我們已經離岸邊很近。」她圓而明亮的雙眼因為疑惑和吃驚微微睜大,目光像一泓泉水般落在楊老三的眼里,再緩緩而勢無可當地傾入他的心神,楊老三避開她的目光微微垂下眼,回答道︰「落水之後我抓住了一塊木板,那襁褓剛好在我身邊,我便撈了放在了木板上。但是那一晚風大水急,我雖懂水性卻到底力氣太小,上岸的時候一個浪頭涌過來,便將我和放著韓家小姐的木板沖開了。」

許清沅了然,這樣看來那韓家小姐或許還有一線生機,難怪張婆婆高興得很。

「那不過是個剛出世的嬰兒,先不說後來有沒有落水,就單看那場雨,也未必經得住,或者到了荒郊野外……」楊老三幾不可聞地嘆口氣,看向張婆婆喜滋滋忙碌的背影,放低了聲音,「張婆婆這輩子執拗于這件事,我先前未說是因為韓家小姐這一線生機太渺茫,怕貿貿然說了反而讓張婆婆後半生不得安生,想著暗里尋一尋,有了確信兒再說。」

許清沅心里生出一絲怪異的感覺,卻又說不出來,只下意識地接話︰「那你今日又怎麼想起要說了,莫不是找到了?」

楊老三搖搖頭,岔開話題道︰「你找我可是有事?」

許清沅見到楊老三心就已經放下了一半,看著張婆婆的背影,猶豫道︰「也可以改日再說……」

「哎喲,我高興糊涂了。」張婆婆轉過身來看看許清沅,抓一大把銅錢給楊老三,別有深意地笑道︰「帶許家丫頭去喝杯茶,買點點心。」

楊老三自然沒有收錢,兩人和張婆婆告辭一聲,往綿江邊上踱步而去。許清沅想問一句他過得好不好,卻又覺得這話明顯多余;欲要寬解一二,卻又不知從何說起。楊老三竟也一句不開口,眼楮一直虛虛盯著前方。

一陣風吹來,路邊的柳枝舒展飛舞,兩人之間的沉默越發顯得欲說還休。身邊姑娘的發髻散了一縷碎發,隨著風打到圓潤臉頰旁,讓她日漸柔和精巧的五官更添一抹婉約。楊老三伸出手想替她別到耳後,卻在半空中一頓,許清沅側過頭來時,恰好見他替她擋了一根被風吹來的柳條。他無言地望著她,這雙眼往日像仲夏的日光,此時卻像幽深的古泉,眼里涌動的難以描摹的心緒和情感,比以往更叫人心頭一熱。

許清沅在這注視下漸漸紅了臉,她茫茫然想他或許要說什麼,氣氛卻被認打破——

「表弟,我爹找你呢!」一個看著比楊三略大兩歲的少年隔老遠就喊話,氣喘吁吁地跑過來,抹一把臉上的汗水,「趕緊回去,爹這陣子為你的事兒焦急上火,你可萬萬莫要惹惱了他。」說完看一眼許清沅,點個頭算是打了招呼,匆匆忙忙拉著楊老三就走。

楊老三由著表哥拉著,走了幾丈遠突然停下來不知和表哥說了句什麼,折身大步跑過來,對許清沅道︰「姓何的現在就已有一房懷孕的小妾,他家里後宅更是一團亂,他配不上你,你不要和他好。」

許清沅沒想到他折回來竟是要說這麼句話,剛想開口,又听他道︰「對不起,我以前總說你是我小媳婦,那些都是混賬玩笑話,你都……忘了吧。」

風從河面襲來,很快將他那句話吹散在風里,許清沅獨自佇立在岸邊,綿江濤濤,奔流不息。

***

劉家大舅兩口子勤快有余,機變不足,開店一應事宜都以許清沅的意見作數,店鋪很快選好,是書院門口的桐花大街朝東市方向的路口處,闊臉門面一間,後頭院子帶廂房三間,耳房和灶屋各一間,院子里還有一口水井,一株粗壯的金桂。葉蘭原先想著只租個門面便得了,晚上回許家灣睡覺就行,許清沅想得更遠些,若是店里生意好,早晚在路上費去許多光影不劃算。

許清沅交完房租身上就只剩下二兩銀子,好在鋪子以前也是做吃食的,桌椅灶台一應齊全,添置碗筷出具費不了多少錢,家里幾口人也不用另外請幫工。一大家子干勁兒十足,將里里外外擦得縴塵不染,許清沅別出心裁往牆上糊了雪白的紙,店里顯得明亮干淨了許多,再花錢請書院的學子簡略畫了幾副寫意花草,立時看著檔次都不同了。

兩旬過後終于弄妥一應事宜。

窗外雷聲隆隆,雨水如注,許清沅覺得老天爺都在幫她,這一夜大雨必會洗去連日的燥熱,明日定然天清氣朗,果然是個開張的吉日。許是太過興奮,這一夜睡得不太安實,夜里恍惚听到了叩門聲,天亮時又好像听到了達達的馬蹄聲。

晨間起來將格子窗打開一條縫,隨風涌入的盡是清爽氣息,許清沅趕緊瞧窗外那株桂花樹,上頭開的繁盛葳蕤的花朵果然被風雨打落了不少,她一陣心疼,原先想打了做糕點的。

奇怪的是靠近窗戶的這一側,有一小片石板上什麼都沒有,上面的青苔有被壓過的印子,看尺寸形狀是男人的鞋子。這一晚上都在吹風,鞋印子里的桂花卻是寥寥,許清沅可以想象,那人定是在這里立了一夜。

許清沅想支開格子窗細看,卻看到窗框下壓著一個荷包,打開之後看到里面有一疊銀票和一封簡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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