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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揚州一直待到了第二年的秋天。

葉子一片片地黃,一片片地落,父親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少,昏迷的時候越來越多。

他的屋子里總是繚繞著藥味,他醒著的時候,就死死抓著我的手,以一種灰沉沉的悲哀的眼光看著我。

「黛玉,黛玉」他叫不了兩聲,就會又昏迷過去。

父親的床邊,眼淚是我唯一的語言。

我開始畏懼在家里行走。

因為大多數時候,每個人都可憐似地打量我。

最後,終于,如他們的憐憫一樣了,父親也那樣躺在那里了。

躺在祖母、祖父、弟弟、母親,都曾經躺過的床上。

這次我終于沒有再生病昏迷過去,我跟著表哥賈璉一路送父親回老家蘇州去。

到蘇州的時候,叔叔也沒有回來。大概是海外太遠,他收到父親病重的消息之後,就立即動身,但是一直到這時候都沒有消息。

父親的棺木進林家的祖地的時候,我跟進去了。

那天在下陰雨。

我走過一座座墳墓,數著,一、二、三、四、五

我家里原來有七個人,現在這里有五座墳。

父親下葬的第三天,忽然傳來消息。

來傳音訊的是一個叔叔的西洋朋友,他帶來了叔叔的遺物,說,叔叔來的時候出了海難。

大胡子高鼻梁的西洋人嚎啕大哭。

但是我沒有哭。

我只是想,原來不是一、二、三、四、五。

是一、二、三、四、五、六。

我對自己說,看,還有一個在外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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