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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弘景愁死,人橫在床上,拿腳把被褥蹬開,埋身進曬得十分暄乎的被窩里,感覺好點兒了,又開始想昨天夜里那樁北戎滅村案子,還沒等他想出個頭緒來,外頭又是一陣喧嘩,這回來的是老蕭,老蕭背後還跟著一串人。

老蕭面目非常之平靜,絕沒有被「三變」時不時冒出的桃花官司連累得焦頭爛額的樣子,只听他淡淡然說一句,「人在里邊歇著,傷在手肘,口子極深,流血極多,諸位瞧幾眼,沒有特別要緊的事就回了吧,等他好了,自然會上門一一拜謝。」。老蕭的唇舌在「一一」那兒重咬兩下,表明「三變」就是一只煮熟了的鴨子,沒可能插上翅膀再飛走,你們意思意思看幾眼,差不多就行了,別一天到晚的在大營附近轉悠,也別有事沒事就托關系混進來找關防長官,虎牢關管著慶朝與北戎的邊事,事情多過芭蕉葉,哪那麼多閑心思三不五時地管你們勃發的春心!

後邊跟著的一串「干親」其實都算是一方人物,察言觀色不在話下,听話听音也不在話下,听出一星半點不善來他們也不聲張,就是小心翼翼地賠著笑臉,送走了領路的,這才掉過頭來瞧正經要瞧的。

也沒有七嘴八舌,也沒有七手八腳,只有十好幾雙眼楮盯牢他瞧。

營房外邊喧嘩吵鬧,營房里邊闕靜無聲,一扇門隔開兩個世界,干爹干哥干弟在里邊,干兒子在外邊,這情形,詭異之外,還透著點兒滑稽。

十幾雙眼楮盯著,到底不是好熬的,陸弘景無可奈何,只得硬著頭皮說一句︰

「我沒事,就是胳膊肘上開了道口子,養兩天就好了,不敢勞動各位干親上門探望……」

他說的是場面上的話,多少有點兒敷衍的意思,干親們听得耳朵不順,有那脾氣暴躁的就先開言了,「君則,你這干親,做的有些不地道啊!一邊胳膊差點兒讓人削斷了,默不吭聲自己忍著,這算怎麼回事?!」

這位爺也不知是陸弘景的干什麼,看年歲,大約應該歸在干哥一類,估計送過不少「有價無市」,自以為論起親疏遠近來,超月兌別的干親一大截,別的干親不太敢開口說的,他直接開口抱不平。這一番話很是投合大部分干親的心思,余下十幾人都默默然不應,算是默認。

「實在算不得什麼大事,多謝諸位掛心,待稍好些了,我再請酒……」陸弘景心上已有些厭煩,傷口又疼,更加不耐,油鹽不進地只說些皮毛話,滿不把干親們以牙還牙、報仇雪恨的心思當回事。

「君則,別敷衍了事!在座的各位誰都有那份能耐給你討公道,不然也有那門路給你探門道,你說說昨晚情形,我們各用各的門路去找,這還不好麼?」

「曹哥,國有國法,軍有軍規,有些事實在是不方便說,待情形稍稍明朗,君則自然不會瞞著,說不定到時候還要求諸位相幫呢。」陸弘景一張臉寡白,嘴上掛著的笑都不是笑,是現掛著的一抹疼痛,痛都擺到面上來了,你們還要在這兒纏扯不清,就不能讓我歇會兒麼?!

「罷了,我們先回吧,傷重本就該靜養,這麼堵著問話能問出什麼,也不急在這一時。」在這當口,另外一位干親開了尊口,想把人往外帶,而大多數人都還算識相,看了他那抹掛在面上的痛以後,自動自發的抬腿往外走。剩下這位只顧著急公好義的,還摽在房里不願走,「待你傷好,那傷你的人早就走到天涯海角去了!你先說說大概形貌,我這就找人拿他!」

「曹哥……您的好意君則心領了,今日身上有傷,招待不周,您先請回,來日兄弟再上門賠罪。」陸弘景從來不當面給誰沒臉,實在是要給沒臉,他會客客氣氣的給,比如說這個「您」,「您」是對外人用的,見外得不能再見外的說法,只要他在話里用了一個「您」,知道他脾性的人就明白他這是動了真怒了,何況是接二連三的「您」。這麼多的「您」,其實就一個意思︰別以為我欠了你的人情就得听你擺布,真要我還,也就是一條命的事!

三變耍起光棍來和他那皮相根本不是一路,說白了,這貨皮子里套著的,其實是一顆流氓兼無賴的瓤子!

那叫曹哥的與他相識多年,怎麼不知道他那點皮子瓤子不相對的尿性,就是急著想替他找補回來,不小心踩著線,皮子翻了過來,瓤子露了出來。好在他也很快醒過味,訕著臉笑說一句︰「你看看你,怎麼就急了?我就是听說你的傷得不好,一時急昏了頭,不到那個份上,你別說那見外的話,也別和我鬧生分,等你好些了我再來!」

「曹哥的心意,兄弟知道了,若是有求相幫的地方,到時候還請曹哥多多費心。」

三變也頗懂得見好就收,听了幾句好話,立馬把豬籠草的皮擼下去,換成了言笑晏晏的牡丹真國色。

這個時候,一直在門外站著的干兒子恰到好處地送進來一碗藥,消炎止痛的,三變喝下去以後疼痛稍減,精神頭也稍稍好了一點,勉強能打疊精神送客出門。

送走了一串干親,免不了要點收干親們捎來的傷藥補藥和七七八八零零碎碎的各類玩意兒,有吃的有玩的,都堆在了老鐵的關防長官衙門里頭,堆得滿滿當當,幾乎無處下腳。

眼見著他那串干親走沒了,老鐵即刻派人把三變請過來,讓他看看這堆東西,是留是還,留是都留呢,還是留一些還一些。

三變到場一瞧,傷口愈更疼痛——這些東西簡直要人的命了!送的都是些什麼?!認得的不認得的、知道價的不知道價的、有價的無價的,就這麼水漫金山似的堆著,他仿佛看見自己好不容易攢起來的一點家底正在被這堆東西山融水消……

「唔,是犀牛角,這東西要來干什麼,治傷?」蕭煜也不知啥時候來的,站在他身後忽不拉的出來一句話,把正愁苦著的三變嚇夠嗆。

「還有白塵、九霏、遠荻……都可以開個古董鋪子了,關鍵是,這些東西有價無市,你拿什麼還人家?」

「那就都退回去!」三變嘴硬得很,听說還不起,立時說要退。

「罷麼,這些東西怎麼去留都好說,昨夜那樁案子,大致情形我知道了,詳細情形還要你們說說看。還有那個抬回來的北戎活口,不知救不救得回,不論人是死是活,終歸不大好辦,一來案子毫無頭緒,二來北戎村落在我慶朝境內被整村屠滅,免不了一番口舌之爭,若是說不清楚,說不定還有一場仗要打……」老鐵被這樁案子磨了大半個月,胡子沒工夫剔,就野草一樣蔓生蔓長起來,甚至越過了下巴頦,一直長到了鬢邊,成了名副其實的連鬢胡子。

「……這麼說吧,」,三變一邊盯著老鐵的連鬢胡子看,一邊想著什麼時候拿把刀子裁了它,一邊嘴里還叭叭叭說不停,「這群東西可能不是人,或者是一群裝神弄鬼的人,王一和你說了吧,它們眼窩里都不長眼珠子,長兩團綠瑩瑩的鬼火」,他捻了捻堆在身邊的某一樣玩意兒,暗暗思忖這是個什麼東西,價值幾何,腦子想腦子的,腦子從來不耽誤嘴,「再說武器,從形制上看,它們使的物件不在慶朝已知的三百多種兵器當中,不像是正經兵器,可那種殺傷力,比正經兵器還嚇人……割禾苗的鐮刀見過吧,就是把那鐮刀的刀身放大幾十倍,刀背加厚,刀刃更薄,刀柄用精鐵楔入,刀柄和刀把熔在一起,非常緊實,一鐮刀下去——能當場把人破兩半!」,說完這一大篇,他端起桌上的白水潤潤唇舌,接著白乎︰「還有,我得特意說說那個露了廬山真面目的東西,跟我一同去的,大部分人都瞧見了,就是個人的模樣,壓根不像王一和王七說的那樣,眼窩里不長眼珠子,長鬼火,普通了吧,但現如今你讓我立時回想那東西詳細長什麼模樣,我說不上來了,你說怪不怪,還有啊,就是這東西似乎認得我,本來我能讓他一刀破死,但他挑了我覆面之後,忽然又把刀尖避開了,嘖!我也想不明白到底為何……」

「……這樣吧,我去一封信給兵部,看看那邊能否查得出這物件的來處。」老鐵摩挲著自己臉上的連鬢胡子,也可能是太煩愁,摩著摩著,不自覺就拔開了。

三變一見他拔胡子,臉上就跟著一起疼,連帶著牙疼,連傷口都疼,他別過臉去,接著問道︰「老大,兵部那邊門路好不好走,不好走的話,要不要讓老蕭走一走?」

意思是兵部那邊好幾派的人手混雜,免不了互相使絆子,別一個不好,要查的沒查著,風聲倒透出去了,打草驚蛇,以後更不好辦。實在不行,就讓蕭煜走一走他爹那邊的門路,他爹畢竟是將軍王,兵部怎麼也得給兩分薄面,或者將軍王直接動用自己的人馬去查,這樣似乎更穩妥。

老鐵沉吟一陣道︰「不必,我和劉崇古,這點交情還是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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