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哲再次醒來時,四肢有些疲軟無力。
澄亮的光暈穿透了紙窗,灑滿了內室。
臉上涼颼颼的,面具始終貼在他的半邊面頰上。
徐哲捂住額,左右微微晃了晃頭,迷糊不清的視野,也漸漸變的清晰起來。
一目了然,這是客棧。
徐哲垂下眼簾,只見他仍然衣衫完好,只不過是蓋了一床薄被,便和衣睡了一宿。
徐哲下了床,穿上鞋,房角的木架上打著三盆清水,徐哲稍稍梳洗了一番,推開了門。
門一開,那隱隱約約的嘈雜聲,也變得清晰起來了。
看天色,他多半睡了一個上午。
胃部因饑餓而隱隱抽搐,徐哲向大廳走去,只想著先添些吃食。
徐哲不疾不徐的走著,腦中的思緒,卻一刻也沒有停下來過。
系統二字,在他的腦中又打上了一個大大的問號,而那些莫名其妙又磕磕絆絆的,如同卡機失訊的話………
徐哲腳下的步伐一頓,想,這個世界定然是有什麼問題的,這個問題甚至牽扯到了系統本身,徐哲曾認為「系統」便是等級最高的存在,但思及射雕中那一個做了數年卻不曾重復的夢,以及初到這個世界時便傳來的警告聲……
徐哲大膽設想,如果稱這個「聲音」為「意外」,那麼對于這個意外,他是否又可以加以利用,有機可乘……
不,當務之急是,接下來他該怎麼走,那些話又代表了什麼意思。
徐哲不自覺的以指月復磨了磨掌心,心思漸漸沉了下來。
出了房間,走了幾步,徐哲便認出來,這就是他每次路過人間城時,便會居住的那家名為百惠樓的客棧。
昨晚他的確是暈了……
……是原隨雲把他送回來的?還是兒砸見他久久不回,在城中的某個地方找到他的?
正這麼思索著,眼前的視野便突的開闊了不少,徐哲走出了長廊,來到了二樓就餐的大廳。
然而,尚未徹底邁步而入,他的腳步就是倏地一頓。
徐哲眨了眨眼。
前方數米,靠窗的位置,原隨雲與葉楓晚各坐一側,把酒相談。
徐哲又眨了眨眼。
他看到了葉楓晚蹙了蹙眉,原隨雲隨之沖著葉楓晚,微微笑了一番。
徐哲壓了壓自己的眼皮,確定他這不是在做夢了。
徐哲︰「………」
徐哲的心情有些復雜。
他不過是昏了一場,睡了一覺,巨巨你怎麼就和兒砸勾搭上了?
那是我家兒砸好嗎!
兒砸你也是,巨巨一看就是個虛偽的大壞蛋,你抱著我跑路就成了,和巨巨勾搭個啥啊。
徐哲的目光,凝固在了兩人的身上。
以原隨雲與葉楓晚的功夫,被人這般注視個幾秒,便齊齊的側頭「望」了過去。
徐哲也同時開口道︰「隨雲,楓晚兄。」
听到來者的身份,巨巨頓時笑靨如花……
……徐哲被這個突的竄入腦中的形容嚇了一跳。
巨巨笑靨如花的離桌起身,快步走至徐哲身前,他仔細的上下打量了徐哲數番,用著一種「吾心甚慰」的語氣道︰「阿哲,你昨日突然暈倒,可當真是嚇到我了,如今看你氣色不錯,可還有哪里難受?」
徐哲︰「………我很好,隨雲多慮了。」
然後他轉頭看向了前方。
葉楓晚靜靜的垂著眸,修長白皙的五指中,捏著小小的青瓷酒盞,墨色的發,有幾絲垂在了耳側。
他靜靜的坐在那里,神色是平靜的,舉止是從容的,連午日毒辣的太陽,都似是因這人而添上了幾份寧靜和煦之意。
像是因為徐哲注視著他,葉楓晚才勉為其難的抬起眸,看向了與原隨雲一同站在一起的徐哲。
徐哲又眨了眨眼,總感覺自家兒砸的眼神有些……深沉。
徐哲歉意道︰「楓晚兄,讓你擔心了,抱歉。」
葉楓晚沒說話,將視線又收了回去,似是手中的酒盞是什麼稀世珍寶,奪走了他全部的精力。
徐哲斜睨了原隨雲一眼。
巨巨笑意不減,面色不改。
繼而,徐哲拽住了原隨雲的袖子,把人帶到了桌邊。
原隨雲笑著跟上。
徐哲隨手拉過一把椅子,讓小二再上兩盤熱菜,一盤牛肉,便想為自己倒上一杯酒。
桌上無水無茶,古代的酒度數不高,徐哲一夜未曾飲水,現下口中干渴的厲害,只想著,哪怕是酒,也是好的。
然而,酒水尚未入杯,徐哲拿起酒壺的那只手,便被一雙筷子抵住了。
徐哲抬眸。
葉楓晚卻仍是垂眸飲著酒,若不是那只捏住筷子的手,是屬于葉楓晚的手,還當真看不出這人其實是在注意著徐哲。
原隨雲這才笑著開了口,道︰「阿哲,葉公子想必是擔心你的身體,飲酒辛辣一類,你這幾日可是要少吃些了。」
徐哲的目光有些奇怪,在兩人之間來回巡視,若有所思的模了模下巴。
徐哲道︰「你們,怎麼認識的?看起來,似乎相談甚歡,脾氣相合啊?」
沒有人回答這句話。
原隨雲跳過了這句「相談甚歡、脾氣相合」,簡單敘述道︰「你昨日暈倒後,我本想你抱你去無爭山莊的據點,暫住一宿,但想到你與葉公子雖然僅僅相識五月,卻是情投意合的很,便想,不如還是直接把你送回客棧吧,畢竟……」原隨雲替自己將酒滿上,意味深長的悠悠道,「阿哲你向來待人和善,卻鮮少與人深交,你我相識十年,除去我自己,這位葉公子,恐怕是第二個能入了你眼楮的人吧。」
這含沙射影的,跟吃了槍藥似的。
徐哲不滿了,瞪了原隨雲一眼,佯怒道︰「瞧你說的!怎麼說話的!誰不知道我堂堂顏醫脾氣極好,交友天下!」
悉數聲傳來。
徐哲再一低眸,便見右手邊有了一碗粥。
徐哲模了模碗壁,碗壁還是溫的。
葉楓晚仍然垂著眸,淡淡道︰「听原公子的說法,你昨日尚未吃食,上午又一直在睡,先以溫粥墊一下肚子吧。」
霍然間,徐哲心下的某個角落,便猛不迭的突了一下。
徐哲有些愣……
在現代的四個月時,因背包被鎖,身無分文,卻又「寄人籬下」,葉楓晚心下愧疚,為做補償,主動將房子收拾的干干淨淨,又做得了一手美味佳肴。
作為一名二次元宅小畫手,徐哲追番渣圖渣游戲,晝夜顛倒、不按時作息飲食,皆是家常便飯的事情。
這樣不健康的生活,在葉楓晚來到現代的四個月中,與徐哲徹底隔絕。
每日清晨,葉楓晚都會煲上一盞粥,而在最初的半個月中,葉楓晚每次都會無可奈何的蹙眉說。
【徐哲,你這樣是在糟蹋自己的身體。】
徐哲尷尬的看天看地看牆壁。
于是戴著圍裙的二少,便眯眼「嘖」了一口,再說。
【以後每日清晨需得早起,與我一同晨間修習。】
徐哲霍的瞪大了眼。
于是葉楓晚悠悠笑了一聲,兩步上前,溫熱寬厚的掌心,重重的壓了壓徐哲的肚子,眉目間的笑意溫和如月,卻又張揚如昳。
【以後,我每日清晨都替你煲粥。】
當然,也只有最初的半個月,葉楓晚還會因著不熟悉而勸說一下。
之後,只要徐哲敢熬夜,便是強行的武力鎮壓了。
說起來也都是辛酸淚。
見徐哲久久未動,葉楓晚又道︰「這是我的粥,但我尚未動。」
徐哲回神,立馬抬起碗抿了一口,微微笑道︰「便是你動了也不要緊……楓晚兄,你能掉在我的客房上頭,這真是一件好事。」
你能從我家的電腦屏幕中蹦出來,這也是一件好事。
……雖然這莫名其妙的穿越並不是一件好事。
葉楓晚抬起眼皮,看了徐哲一眼。
徐哲眉梢的笑意,溫柔安詳的讓人心顫。
這眸光簡直熟悉極了,你若注視著這人的眼,便像是注視著一片無垠的星海。
這個人對他是包容著的,這包容莫名其妙,毫無緣由,卻是近乎沒有底線的包容著。
……與徐哲看他的目光相同。
葉楓晚再想看時,徐哲已經轉頭,又與原隨雲說起了話。
葉楓晚︰「………」
葉楓晚垂下眼,縴長濃密的睫毛遮住了他的眸,斜垂的劉海遮住了他的一只眼。
他眸中的光彩明明暗暗,桌底下的右手,也若有若無的模上了斜靠著桌角而立的千葉長生。
這頭,徐哲問原隨雲︰「來,隨雲,跟我好好說說,你們昨日怎的認識的?有沒有打一場?楓晚兄的功夫可是很厲害的,完全不比隨雲你差呢!」
店小二將菜上了,又嬉笑著退了下去。
待店小二走遠了,原隨雲笑了一聲,道︰「你是覺得,是我好似那種無故動手的粗鄙之人,還是覺得,葉公子像是這種人?」
這明顯話不對題,徐哲挑眉,道︰「你的心情又不好了?」
原隨雲否認道︰「沒有。」
徐哲思慮了片刻,嘴角的笑意多了幾分戲謔調侃,意味深長道︰「你們昨夜絕對動手了!怪不得楓晚兄今日總是不看我。」
原隨雲本想再說點什麼,卻被葉楓晚半路截了胡。
二少說話直白,輕門熟路的以新筷將菜肴夾到了徐哲的碗中,言簡意賅道︰「不是我主動的。」
徐哲用筷子戳了戳葉楓晚夾給他的菜,了然道︰「恩,我知道楓晚兄你不是那麼無聊的人。」
無聊的巨巨︰「………」
原隨雲蹙眉,道︰「阿哲,你我十年好友,你不能這般厚此薄彼。」
徐哲扒了口飯,吞入肚後,口齒清晰道︰「並非厚此薄彼,只是隨雲你的心思靈活,而楓晚兄是個耿直之人。」
原隨雲頓時眉開眼笑,道︰「恩,阿哲你初見時,便夸我是個了不起的人,了不起的人,自然也就是聰明的人。」
不聰明的葉楓晚︰「………」
于是二少本著話少質不少的原則,又開口了︰「他輸了。」
輸了的巨巨︰「………」
徐哲的表情,這時才完完全全的訝異起來,他看了原隨雲一眼,又看了葉楓晚兩眼。
看來這個世界的葉楓晚,武力值沒有被壓抑哦…?
……恩,這是好事………………吧?
徐哲頗為好奇的追問道︰「你們是怎麼打起來的?為什麼打起來的?是楓晚兄誤會你對我做了什麼?因此對你出手?…………不,楓晚兄說了並非是他主動,那麼就是你故意說了些什麼引人誤會的句子,惹的楓晚兄忍無可忍之下,才對你出手了?」
徐哲光明正大的打量著兩人的面容,一邊觀察,一邊猜測。
葉楓晚面無表情,唇線抿的緊緊的。
原隨雲靜靜的听著,听完後,鼓掌道︰「不愧是阿哲,基本全中。」
于是徐哲便又轉頭看向了葉楓晚,頗為歉意道︰「抱歉,隨雲對楓晚兄絕無惡意……我與他認識的早,相識之時,一人不過稚童年紀,另一人也不過是半大小子,我行醫數年,身邊從不曾允人跟隨,隨雲他這也是擔心我,才會試探一下楓晚兄的實力………我代隨雲向楓晚兄你道歉了,若還有什麼不滿,你再揍他一頓便是。」
徐哲只能這麼說,與原隨雲相識多年,替蝙蝠公子做事的顏醫,只能這麼說。
徐哲在心底幽幽的嘆了口氣,他這麼說,自家兒砸的心中,肯定也是不愉的,他了解葉楓晚的性子,誰叫他……
……等等!
徐哲的腦中突然閃過了什麼。
他慢條斯理的端起粥,長長的飲了一口,以遮掩自己有些不對勁的神色。
失憶,失去的是一個人的記憶,卻絕非是他原本的性子。
對于葉楓晚此人較為籠統的性格,這世上沒有人比徐哲更為了解了。
沒錯,面對初識的陌生人時,葉楓晚的態度雖然不差,但卻宛如冰山雪蓮,林影寒潭,夜空皓月,絕不熱情親近。
只有在熟悉之後,才能見識到,這人究竟是怎樣一副灑月兌肆意的性子。
顏醫對葉楓晚不差,甚至因為自身的財力、名聲、勢力——從某種意義上說,顏醫對待葉楓晚,甚至比徐哲對待葉楓晚還要來得好。
更何況,徐哲只是收留了葉楓晚四個月,細心教導他現代的種種知識,而顏醫,卻是真真切切的救了葉楓晚的命呢?
思及此,那層迷惘的濃霧霍然便被驅散的一干二淨。
徐哲掌心冒汗,登時心下一亂。
是啊,當局者迷,這麼明顯的道理,他之前是怎麼才沒有注意到的呢?
葉楓晚絕對不會如此冷漠冰山的對待顏醫,除非,他是故意。
……葉楓晚從來就沒有失憶!
原隨雲清淺的笑聲響起,道︰「阿哲,這粥哪里有這麼好喝?可需我將那廚子挖到無爭山莊,好讓你居住山莊之時,每日清晨便能飲粥?」
徐哲沒有迅速的放下碗,而是又飲了幾口,才擦了擦嘴角,將碗放下。
徐哲輕描淡寫道︰「我這還不是在幫你,既然楓晚兄不讓我飲酒,我便以粥代酒,替你向他賠個不是了。」
葉楓晚睜眼一瞧,那碗方才還剩下一半的粥,現在可不就是只剩著些許米粒,黏在了碗壁上。
葉楓晚微微眯了眯眸,沉聲道︰「你無需替他向我賠不是。」
徐哲笑著搖頭,道︰「隨雲這人一向少年老成,做事穩重,昨日與今日都有些性急頑皮,想必也是因為,楓晚兄你確實入了他的眼。」
入了原隨雲的眼算個什麼事?
對此,葉楓晚自然是毫無反應。
徐哲叫店小二上一壺好茶,再上幾盤飯後茶點。
在等候之際,徐哲摩擦著空空如也的茶杯,細細琢磨了起來。
原隨雲今日的表現不太對勁,太過…………浮夸。
葉楓晚這個與原隨雲才認識數個時辰的人當然看不出,但這個與原隨雲相識十三年、坦白七年的徐哲卻是看的明白,若想得到一個人的好感,這種事對于原隨雲來說從來不難,但他今日卻沒有這麼做,反而是有些針鋒相對的意味。
如果說原隨雲是因昨夜不敵葉楓晚,因此今日惱怒,這就更說不通了,堂堂蝙蝠公子,什麼時候是這種小孩心性、意氣用事的人了?
更何況,昨夜是當真不敵葉楓晚,還是保留了實力,目的僅為試探這點,還當真不好說。
……但,到目前為止是沒有大問題的,基于葉楓晚成功引起了原隨雲的興趣這點。
至于接下來要做到一個什麼度,就是他這位原公子的好友,該注意把關的了。
店小二清了桌子,又上了茶與點心。
葉楓晚寡言少語,徐哲與原隨雲相談甚歡,原隨雲從不主動與葉楓晚搭話,倒是徐哲覺得三人同桌,卻只有兩人說話的場面太過尷尬,總是瞅著合適的時機,也與葉楓晚說上幾句。
茶盡,盤空,一頓午餐盡了。
徐哲本想再與原隨雲商討一下昨晚未說完的事情,卻被葉楓晚叫住。
葉楓晚只是清清冷冷的叫了一聲︰「徐哲。」
徐哲看向他。
葉楓晚似是被什麼事情困擾著,又是沉默了小會,才道︰「我有事想與你說。」
徐哲……徐哲……徐哲有些為難。
他暫時不是很想與葉楓晚獨處,只是暫時,因為他的腦中還被「兒砸其實沒失憶只是聰明的裝失憶」這句話刷著屏。
昨日的系統,今日的隨雲巨巨,當下沒有失憶的兒砸……這些事情,他需要先理一下思緒,然而葉楓晚並沒有給他這個機會。
葉楓晚站了起來。
一手拿劍,一手握住了徐哲的手腕。
濃郁寧靜的黑眸中滿是不容拒絕的真意,葉楓晚在徐哲的眼中,逐一尋找著自己的倒影。
在葉楓晚的眼中,徐哲也看到了他自己。
葉楓晚開口道︰「很重要,我似乎想起了什麼事情,想要與你談談。」
徐哲︰「………」
我才剛猜出你是裝失憶並且一直以來都是裝失憶,你怎麼這會就跟我說你想起了什麼東西?
徐哲立馬想拉巨巨出來,讓他背個鍋,表示兩人早有正事要談。
然而,尚不及徐哲開口,巨巨便發話了。
只是這發話的內容,有點不太妙。
原隨雲淡笑道︰「既然事關葉公子的記憶,阿哲你不如就先給他看看?」
這話……這話……還有這笑……
徐哲眼中的那層溫和的笑意,倏地便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冰冷而銳利的鋒芒。
也不顧葉楓晚在場,徐哲冷冷的看向原隨雲,問道︰「原隨雲,你昨晚還做了什麼。」
原隨雲笑而不答。
倒是葉楓晚,反而又加了幾分氣力,讓徐哲的視線重新回到他的身上。
全程中,葉楓晚與原隨雲的視線毫無交集。
葉楓晚輕輕道︰「與我來。」
說罷,握住徐哲的手腕,便拉著徐哲一同跳窗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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