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路風將信隨手放在一邊，「別介意。凍曉，咱們雖然和他們不同，長生些，可也能裝出個生老病死來，不礙事的。而且……愛……是人類的本性，體味之，也是人生應有之義，不管我們有多少壽命，都可以去好好的體會這樣的情感。況且你的身子也長成了，何必拘著自己？你也是瞧著過的，我有過兩個夫婿了，也挺好。」
說的是風雅之前兩次在凍曉「出生」後假扮平民時候的事情。
「但是，您的兩位夫婿現在都不在了。」凍曉說道，「您不會傷心嗎？」
「……也許會，但是，就像是故事書里人物去世一樣。」路風淡淡的道，她再次看向那封充滿了純真言語的情書，露出若有若無的微笑，「我從最開始就知道，他們不是……‘實體’的。而且我的壽命比他們長很多，對于我而言，他們的死亡，就像是故事書中的人物會死一樣……我最初就知道他們會死去，或者至少會與我分別，花費幾個小時看過其中故事，合上書頁，就是如此而已。我會喜歡故事書中的人物，但是，也是僅此而已了。我不會因為他們的死亡，而影響到我‘真正的’生活。」
「真的？」
凍曉也不知道為什麼，嘴邊竟是不受控制的露出了一個微笑，他忙低下頭去，卻覺得臉上有些發燒，仿佛風雅不在意過往的那些戀人——那些他也見過，還私下笑嘻嘻的叫過伯父的戀人——讓他不知怎的有點高興一般。
「呵呵。不過我理解，你是直接在這里長大的人。所以，對于你來說，這個故事就是現實，這個虛幻就是真相。你會有點害怕。」路風將另一份文件攤開，但她的目光仍然直視著凍曉，「不過，我覺得嘗試下總是好的。害怕失去，是因為曾經得到，如果從未得到，最終一定會後悔的。」
凍曉低下頭，以他如今的身材做這樣的事情，到顯得有些好笑，但他仍然像孩提時代一樣，不確定地說︰「可是……」
路風捂住了嘴，輕輕笑著︰「呵呵。別拘謹。說真的，當我活了這麼久之後，仍然銘記于心的東西，永遠是那些嘗試做我所以為自己不可以的事情的心情……哪怕現在，本應該被永遠生命的無聊之毒困擾的我，也因為奔向會灼燒自己的太陽而不再寂寞。」
路風知曉凍曉……至少是這個凍曉，其實不會長壽。她將要殺了他。她只希望讓他體會到一遍正常的人生——如其他住民一樣——然後抹去他的記憶，注入冰黎的。這是她給他這位孩子最後的禮物，就如她給予每一位孩子一樣。
路風緩緩地道︰「所以，我只是覺得……別限制自己的世界。別封閉自己的心，讓自己走不出狹窄的景色。去試試看吧？戀愛，還有人生。」
凍曉看向路風那充滿溫和的雙目，這段話深深的擊中了他的心，他甚至有些出神的重新默念了一遍。他仿佛感覺內心有某種沖動，奔向熱切的太陽的沖動，他點了點頭。
路風微笑著，走過來拍了拍他的頭，盡管如今凍曉已經在身高上更高些，坐著也仿佛要到路風站著的肩膀處了，可兩人的相處卻一點都沒有變。
「可我想要一直陪著您。」凍曉的語氣很輕，帶著一點撒嬌的意味，卻也十分堅定。
就如過去一樣，未來也如此下去。
路風像是對孩子一般的，對這樣的話語報以一笑，卻仍然溫柔的安撫︰「這也可以是你人生的一部分。我總是能陪你到最後一刻的。」
凍曉將頭靠在了路風身上，露出了淺淺的笑意。
*****
不久之後，一條新聞震驚了世界︰光明神的特例神侍出現了。
久未出現的神祗，也能有新的愛子承繼，這樣的喜訊傳遍了光族的每一個角落，普帝國帝皇還特意召見了凍曉，差點要給他個普帝國的虛封。暗族內部也是有些驚訝，畢竟之前第五殿建立時，神似乎暗示特例神侍不會出現太多，而這一個年代有兩個，也不算少，況且兩次都是光族人，也讓暗族隱隱擔憂，如今向黑暗神祈福的人又多了不少。
第五殿的發展，也在這令人充滿希望的欣欣向榮里，愈發堅實。
但是，正如後世的人所知的，三年後便是對這一美好未來的期待的終結。111年12月20日，第五殿傳出來的消息卻讓所有報以期望的人震驚萬分︰路風和凍曉同時被殺，並被芙蕾女神驅逐出了特例神侍的隊伍。
*****
111年12月19日下午4時，在距離那件令所有人驚異的事件還有20小時。
凍曉從門外踏入殿主的辦公室，並未經任何通傳，他的手中抱著一摞紙張，坐到了路風的身前。
「什麼事？」路風也沒有抬頭，手上仍忙著事物，機械性的在每一份看完的文件後簽著名。
「殿主。我把這本資料寫完啦。已經將前半部分給普帝國、南島聯盟、凝暗邦聯等寄過去了。」凍曉將紙張放在了旁邊，「這樣，晨冰島也正式成為第五殿的領土了。」
這是登記著晨冰島基本信息的文件。送往各國備份後，晨冰島就真正屬于了第五殿。自然，這也僅僅是走個形式，實際上晨冰島如今已經是第五殿掌控的地域，其他國家也鞭長莫及。
「前半？」
「這份，」凍曉笑著說，「前半部分寄過去了，後半部分只有這本有，是我特意寫的。因為前面那部分寫的根本不是真實呀？我想著，寫下來真正發生的事情，存在第五殿，趁著我印象還清晰，把我……我和您之間的事情記載下來。免得以後忘記啦。」
「哦？」路風抬起頭來，笑了聲，「讓我看看你又有什麼鬼點子了。」她拿了過來，看了兩眼，有些明白。
「這是只有管理者能看的紙張。普通人看的話，只看得到那首《若汝持慧》罷了。」凍曉說，他看向路風，「我從光明神之死開始寫的。如果沒有那個，就沒有我和殿主的相遇。」
路風發覺他近來幾乎不會叫自己母親，而是會稱呼名字和殿主的稱號。她平時並不介意，可今日就感覺到，凍曉的稱呼中似乎含著和往日不同的什麼。
「坐吧。」路風將那幾張紙看了看，放在一邊，「怎麼了？」
凍曉依言坐了下來，他看起來有些拘謹，話語還算流暢，但失去了以往那種笑鬧自在的神態︰「您前兩天和我說的明神侍對我有意思……的事情。我已經和她說過了。我不可能和她在一起啊。」
路風嘆了口氣，片刻後說道︰「你啊。一輩子就這麼短。偶爾也放松下。我看那孩子不錯。試試看也挺好的？」
「您總是很希望我能夠談戀愛？」凍曉低著頭，輕輕問道。
「就和其他母親一樣。」路風聳了聳肩，「怎麼，嫌我嘮嘮叨叨的？」
「也不是，只是……我會傷心的，如果我的戀人死去，即使現在幻想一下，也覺得像是挖心的疼。」凍曉抿著唇，「我和她們本質上就不同。您曾經說過，您對您的伴侶只是像看待書中人物般，可是，即使這樣，痛苦的感覺也不會真正消失。您對書中的人物的死活都會感到痛苦，我的痛苦只會加倍的。」
「這是因噎廢食……」路風片刻後才回答道，「正因為體會過快樂，才會因為失去這份快樂而傷痛。正是永不麻木的體會這一切，才能讓人有活著的真正的感覺，我希望你能體會到。」
「但是，也有不會痛苦的方式。也有不用面對離別的方式。」凍曉的雙手合握，互相摩挲，「我……我想要陪在您的身邊。可以嗎？」
路風有些啞然，她一時不能確定自己是否領會了凍曉真正的意思。但她感到，這次凍曉似乎和往常都不同。
「我是認真的！」凍曉抬起頭來，連珠炮般的說道，這段話他大約是在心底藏了頗久，他的語氣帶著一絲祈求，「風雅女神，我是認真的。這個世界上，其他所有人都會死去。但是我們不會……並且，我是您的普通管理者，只有您活著，才有我，因此我一定會忠誠于您的。也只要您活著，我也會活下去，但是我們之間並不需要離別。我……我不是說要成為您的戀人，但是，我想要一直在一起、想要一直守護的就只有您，沒有別人。百年來是這樣，即使我成長了，明白了更多的事情，作為一名男性，也是這樣想的。我愛您，愛一直把我撫養長大，並且也是唯一一個能一直看到我的死亡的您。」
風雅倒吸了一口涼氣，她的臉慢慢變得慘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