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雲嵐從病房出來的剎那，面上的表情從爽朗變成了柔和，他看了看寫著醫務室的門牌，某種溫情從棕黑色的眼眸中透出。
「是個有趣的好女孩呢。」
迎面撞上了為可兒送午餐的侍女，和她點頭致意後，溫雲嵐匆匆離開，他看向中繼器上的時間，也到了飯點。
但溫雲嵐的方向並不是純詩之廳，而是殿外。迎著還算令人神清氣爽的風，他走下了坑坑窪窪的樓梯，越過中央廣場，到了西城區一家頗為有名的光族式餐館里。這家在普帝國首都亦有分店，溫雲嵐對菜色十分熟悉。
不過已經有人等在靠窗的四人座前，看著已經寫了不少菜色的單子和冒著熱氣的茶水，應該已經是等了蠻久的。
「真久。怎麼？殿主有刁難你？」
坐在那里的是洛玖曦，她神色淡漠如常，正翻著用紅色底金竹繡花作棉封菜單，穿著一身黑色衣裝的她顯得愈發貴氣。
「不，怎麼會。畢竟是殿主請我回來的，她很和藹。這樣算是處罰很輕啦。」溫雲嵐笑著搖頭。
「處罰……？」洛玖曦稍顯不快的抬頭。
「嗯。就是讓我給可兒神侍賠罪來著。所以來晚了，抱歉。」溫雲嵐月兌下外衣，放在木制的椅子背上，「姜禮神官呢？」
「神官大人現在算是半個光族副殿主——艾副殿主幾乎是被軟禁了——他恐怕要更晚一些。然後，我們正經的普帝國人好好為你的回歸慶祝下。」
「恩，謝啦。啊——仔細想想，還真是這樣，在第五殿現在只有姜禮神官與曦兒你算是‘正經的普帝國人’。」溫雲嵐用手托著臉頰，顯得十分隨意，「金晶祭司因為她家里的事情已經不想回國，雲星彩是希普自治省的人，曾經背叛過普帝國的族群，就更算不得我們正經普帝國人了……曦兒你也未必會在第五殿待上太久，怪不得太子殿下會暗示我再回來？」
「……你也未必能在第五殿待上太久……」
「可我覺得，派我來，多少也有讓這屆的留殿神侍中有一位‘正經’普帝國人的意思哦。」
洛神侍搖了搖頭︰「不會的。只不過是……普帝國此時不能落井下石罷了。姜禮神官還很年輕，又成功的轄制了艾玫曉副殿主，近十年有他在就足夠了。」
「也是——我的家族長輩也是如曦兒這麼想的。或者說，看第五殿的表現，我留殿只是一半一半的機會。」溫雲嵐開玩笑道，「當然，洛神侍的耳報神一向比我精準多了。」
洛玖曦嘆了口氣。猶豫了片刻才道︰「不，當我沒說過吧。一切也還做不得準。我也不是妄言未來的人。……不說這些虛無縹緲的事情，溫雲嵐，先恭喜你最終還是到了第五殿，我知道你一向還是對擺月兌家族的沉悶很期待的？」
洛玖曦象征性的舉了舉茶杯。
「多謝多謝。」溫雲嵐開玩笑般的做了個揖，「不過，什麼叫做‘先’？」
「當然，我有‘後’的事情要與你說。」洛玖曦淡淡一笑，也有無限風華，可更多的是冷漠，「關于你昨晚所做的有失風化的事情。……我們似乎也要好好談一談。」
「別這麼嚴厲。哪里就是有傷風化了？不過是一場誤會罷了。」溫雲嵐賠笑道，然則能看出，他的語氣帶了幾分小心翼翼，「不過，這次也是我有錯，傷了普帝國的面子，我知道你在乎這種東西……抱歉。」
「呵？傷了普帝國的面子是小，傷了你溫雲嵐的名譽是大。」洛玖曦眯著眼楮，雖然這話並不客氣，但也能看出，兩人確實有不少交情，「呵，要是這是在普帝國傳統根深蒂固的貴族區里，出了這樣的事，說不準你明天就要一台轎子抬著人家進你們溫氏的門，讓一個好好的女孩子委屈了呢。以她的出身，說不定連正妻都做不得。」
溫雲嵐有些不快的皺了皺眉。
普帝國和暗族的大部分國家不同，是一夫一妻多妾的制度。
以可兒孤女的出身，以在貴族區里長年居住的溫氏的門第，這樣的事情私下里發生到無妨，但若傳開來，傷了家庭的門面的話，還真是有可能發生洛玖曦所說的事情。
但他片刻後便收起了這份不快，露了一分微笑，閉眼正色道︰「你說的對。是我太過唐突。但是，這里畢竟是光影城，你知曉這根本沒有什麼。」
「我當然知道這里是光影城，除了受傷以外，對她這也不算什麼，不過是你道個歉的事兒。這根本不是什麼大事。」洛玖曦神色中的諷刺逐漸消解，別過臉去，「可是，你原本以為她是我，對嗎？也就是說，你原本想要對我做這樣的事情……」
溫雲嵐嘆了口氣，顯得有些不耐，抿了嘴道︰「對不起。我原本只是想和你開個玩笑。後來，我是真的沒有想到你會哭——我是說，那個時候我以為那是你——你從來都不會將這種情緒展露出來的，我心里真的是 當一聲，還以為是你有什麼事、出了問題，確實有些著急。……現在想想，確實很是冒犯……希望你也原諒我，好嗎？」
「然後就抱成一團？」洛玖曦嘴邊的笑容沒有直達眼底。
「不，那真的、真的只是意外！我只是想幫她把中繼器拿出來！……我原本，只是想從背後叫你的名字，嚇你一跳而已。在貴族區已經夠壓抑的了，我來到光影城，還不是想要過兩天沒那麼束縛的日子……我以為你也是這樣……現在知道了不是，我……我不會再那麼做了。」
「是嗎。那些輕佻的言語難道不是你說的？」洛玖曦聲音並不大，可語氣卻十分嚴厲，「溫雲嵐，你對她說情說愛沒問題，因為她是光影城的女孩子……某種意義上，她可以喜歡你，也可以有天不喜歡你甩了你，她有這個自由和權利。但你覺得，你若是昨天晚上對我說出這番話，做出這番輕佻動作。明天你是不是要派人送轎子到我的府上呢？我可不是光影城的女孩子哦。你是不是要我慶幸，你昨天是把她認成了我？」
洛玖曦說完，盯著溫雲嵐的眼底深處。既有探詢，也有失落，自然，有著深深的凌厲。
溫雲嵐吸了口氣，半響才道︰「不……抱歉。都是我思慮不周。」卻也無話可多答。
兩人就這樣相顧無言。
洛玖曦先恢復了往日精致的面容，她似乎是有些失望一般的將手放在桌上，片刻後，淡淡的道︰「罷了。我並不是那個意思。只是此事，我會和父親好好說說的。……也會和溫伯父好好說說的。」
溫雲嵐低下了頭︰「是。此事是我有錯，我也會和父親有個交代的。」
洛玖曦淡然的點了點頭:「這就好。今天是你的接風宴，雖然可以放松些。只是食不言、飯不語，古人之言，切記于心。」于是喚人上來點菜。
一餐無言。
餐廳外湛藍如玉的天空，被竹制的窗簾擋住。幽暗的燈光包圍了兩位神侍安靜的餐桌。
*****
——請不要問這里是哪里。是在雲之端的天空城堡，或是在海之角的另一大陸。
——請不要問這里是哪里。因為這片土地未曾用任何語言命名。
——不，若要我邪使雅風給它起個名字，亦非不可。……叫它初始之地如何。
站在頗顯渾濁的狂風里，循著一片戈壁荒野的淒涼，艾望晴松了口氣的望向天際，初生的月亮顯得晦暗不明，天邊還殘余著一抹最後的橙黃。那天雅風帶他來到這個地方的時候，面對欲言又止的他，先開口回答了他心中的問題。
然而卻是告知一個無解的答案。
「今天這樣就可以了？」他轉過頭去，溫和一笑，問道。
「嗯，看來是呢，主路上的魔物都被清理干淨了，想來兩三天內是沒有問題……和影燈的人出任務果然輕松很多。」對方收起了自己的武器，是多孔的機關槍，他笑道，「日落西山了，回去吧。晚上說不準有強力的魔物又在這邊徘徊。」
望晴點了點頭。
和對方並不認識，不過這也並無妨礙。
自己的任務是和當地這個名叫「剛睿之槍」組織的成員一起，清理薇薈城到相鄰的芸薈城的主干道方向的魔物。所謂「剛睿之槍」，其實也是個不需要了解的組織，在這片廣大的土地上，類似的結社可以說是數不勝數。
這是個非常艱辛的國度。
和自己的光暗二族的雖說不上和平，可是相比起來堪稱寧靜的土地不同。這片大地上沒有森林湖泊掩映，有的只是高大的鋼鐵的城市，和在之外一望無際，壯闊也讓人驚心的荒野。
在第五殿所知的區域內，魔物、結界都不過是少量發生的偶然事件。廣闊的疆域內一天不過是兩三個結界產生，比起走在路上意外被車撞翻的幾率都低得多。處理結界，也是少數專業人士和精英才會學習的事務。
可是，在這片土地上，結界到處都是。
雖然並非每一個都會具現化成為現實的魔物。可是孵化出來的數量也的確不低。
在遼闊的原野上，四處徘徊著令光暗二族之人看起來會暈眩的魔物。不過，一般而言，魔物也只是在那些無人煙處自生自滅。站在薇薈城的塔樓上，能看到遠方數個高大的魔物在一起廝殺搏斗的場面。
……從結界中出來後，似乎就只余嗜血的本能，對著周圍的一切大打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