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星彩推開了醫療室的門。
整潔、干淨、狹小的病床展現在她的眼前，可兒正坐在上面，她的右臂被透明的魔法鎖鏈束縛著，以防隨便移動造成的二次傷害。
「辛苦了。」可兒看見雲星彩進來了，從床上站了起來，「我不能攻略這段時間，恐怕要依賴星彩了。」
「不——不辛苦的，可兒只要好好休息就夠啦。外面的事情我們都能處理好的……別擔心。」
可兒剛想要說什麼，雲星彩從門口向前一步，從後面就又走進來了溫雲嵐。
可兒咽下了想要和雲星彩說的話。
「抱歉，可兒神侍……昨天的事情，真的是沒有想到。不知道怎麼補償你才好。你還疼嗎？」
他有些猶豫的說道。
可兒搖了搖頭，她多少覺得有些尷尬︰「用過魔法治療，早就沒感覺了。我其實不怪你，不過，也希望听你解釋下前因後果，畢竟……那個……」想到昨天有些曖昧的動作，還正好被幾個同伴都看到了，可兒不由嘆了口氣。
雲星彩的眼神飄過可兒和溫雲嵐兩人。
「那、那個。我先走了？我、我只是把溫神侍帶過來——他不太認識這里。」
雲星彩也沒等可兒再說什麼，低著頭就離開了醫療室。
溫雲嵐看向被關閉的門。
兩人都沉默了下來，可兒只覺得氣氛十分尷尬。
「哈哈。看起來你們幾個新來的神侍都很有趣……」溫雲嵐清爽的笑著打破了沉默，他並沒有和可兒眼神相對，反而是找到了醫療室里唯一一把折疊椅，搬了過來，一邊搬，一邊說道，「請讓我自我介紹下。我的名字是溫雲嵐，溫是水字旁，雲是天浮之雲，我家這輩都從這個字，嵐是上山下風，為風暴之意。」
他坐在了椅子上，翹起了腿，雙眼看向可兒。
那是一雙不帶一絲負面感情的黑色眼眸，只有誠摯。
可兒覺得自己已經很久沒有在第五殿看到這樣毫無心事的人了，心里不由得也放松些許。
雖然遭了無妄之災，對方真誠爽朗的態度並不讓人厭惡，或者說，正因為對方有所相欠，可兒才能自在不拘的面對一個才認識一天的人。
「溫雲嵐……我記得你是這屆正經選上的神侍？」
「對。不過出了艾莉那件事，我就‘貪生怕死’的回家了。然後就出了影燈的幾件事情，第五殿殿主和我的長輩關系好，又把我弄了回來，簡單的說就是這樣……哈。嘛，不過，來這里也罷，回去也罷，現在再來也罷，都不過是家族的意思罷了。我也沒什麼自己個人的想法。倒挺羨慕洛神侍的，她是自己自由的選擇了這條道路……啊！對了！洛神侍是我的表妹，從小就熟悉，我們玩得不錯，有時也沒大沒小的開玩笑……在選拔賽上的時候，你可能還有印象，我和她做過搭檔……昨天，我本是要來第五殿報道，不過她有張風雅學院校友會的入場券，我就去湊個熱鬧了。」
溫雲嵐說到這里，突然停住了，他只是看著可兒的臉龐。
可兒感到了他有些熾熱的視線。
「所以，我听到了你的講演。」
因為受了傷，可兒的臉色比平時還要白了幾分，看起來有些柔弱。
溫雲嵐就打量著這樣的她。
「真沒有想到……在台上能夠那麼理直氣壯、平心靜氣的論說的人，轉頭也會坐在月光台階上落淚。」
可兒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哈哈。罷了。我還是繼續說吧。我听了你的講演，感到真的很震撼。想不到你一個女孩子也有那樣大的勇氣和決心。……恰好，我在這屆神侍中沒見過的就是你、雲神侍還有兩位暗族的神侍，我那時還想著，要是你講演下來，可以聊一聊，不過很遺憾的是沒有在會場里看見你。」
「再後來，放煙火的時候大家都向外走了，我也想著或許在外面看得更清楚些，就跟著走了出去。沒想到看到了一個‘穿著洛神侍衣服的背影’匆匆走過。之前她和我說過，要在第五殿正門等著我，畢竟現在正面樓梯完全被雅風毀壞了，走不了，她要帶我繞到後面去走小路。我沒想到她居然來了宴會，更不知道她就這麼走了，我怎麼找到去第五殿的路？……我就趕緊跟了上去。」
溫雲嵐的語氣帶著兩份逗趣，可兒感到，他似乎在逗自己開心一般。
「接下來的你就知道了？我把你當成了洛神侍，我原本只是想要和她開個玩笑而已。」
溫雲嵐在說出這句話之後起了身，鞠躬說道。
「真的是非常抱歉。不過——」
他抬頭看向可兒，雙眸熠熠發光。
「說實在的，我對你挺感興趣的。如果昨天那樣的相識能讓你記住我的話，也不錯哦？」
可兒雙唇微微分離。她有些不確定對方的意思。
「不用……我是說，你不需要太抱歉。」可兒感覺自己的舌頭打結了般。
溫雲嵐幾乎立刻就笑了出來︰「哈哈，抱歉，哈哈……我的意思是，希望我們能‘不打不相識’，成為朋友？順便，我也多少希望補償你。畢竟，我很少見到像你一樣的敢于做那種事的女生，所以覺得有趣而已。希望你能原諒我，可以嗎？」
可兒點了點頭︰「恩……那時其實是我自己不小心……而且，也未必是壞事。」
溫雲嵐挑了挑眉。
「接下來的至少一個月我沒有攻略任務了。」可兒看向自己的左臂，「也許是個好機會。」
「好好休息的機會嗎？」
「不。我不能休息……如果我休息了，可以想見，影燈那邊會放出什麼消息。我剛剛說要為混血兒爭取權益，就受傷病了，不知情的人還以為第五殿反對我的言論——而影燈那邊絕對會這麼說的。」
溫雲嵐的眼中閃過一絲明悟︰「看起來我是闖了個大禍，竟然給了影燈機會。……那麼，你要怎麼辦？」
「機遇和厄運也是可以轉換的……如果趁現在沒有任務的一個月時間，深入到舊城區去，並且認真的辦好我要做的事情，或許這種全職反而能讓事情在開始的時候更加順利。輿論方面，完全可以說第五殿非常支持這件事，支持到了可以放我假讓我全職一個月去做程度……當然也可以說是第五殿對影燈的忌憚到了這個程度，不過都一樣，我借的一直都是影燈的勢。」
望晴走後，可兒才真正想明白了自己的境遇。
在艾莉事件後，殿主等人要補選自己，除了因為分數以外，恐怕「給舊城區一塊糖」是重要因素。他們害怕影燈在舊城區繼續煽風點火，就要一個象征來安撫舊城區。
而隨著影燈勢力的增強，某種意義上，可兒的重要性也在增大。
望晴「背叛」第五殿後，影燈的威脅被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可兒作為象征物的意義也被提升到了最高。她必須利用這個局勢……哪怕她知道其中有多凶險，她也只能順勢而為。
她甚至都不知道應該具體怎樣做。她只有走一步看一步。
不過，喊出這個口號後，可兒相信有著相同想法的人會慢慢聚集起來。
她要做的未必是出謀劃策、踐行實施的人。她也未必有平衡各方利益的手段。
她要做的是一個象征。作為溫和派的象征，作為第五殿為混血兒著想的象征。
作為擺在明面上的象征，處于夾縫中的象征。
「……你和我想象的真的很不一樣？」
溫雲嵐突然說道。他的語調溫和，似乎是不想讓沉思的可兒太過驚訝。
可兒抬起頭來。
「哈哈。抱歉……請原諒我打听過你的事情，因為我確實對你還挺感興趣。洛神侍說說你是個善良、內向、出身孤獨而渴望幸福的人。她說你的夢想是希望你所能看到的人們獲得幸福，這其中包括你自己。喜歡讀書，不喜歡交際，默默做著對你的‘家人們’有利的事情，卻從不求揚名。你是個能夠滿足的人。」
溫雲嵐緩緩說道。
「但是，從昨天的講演，到你獨自坐著流淚，到今天听你說話。我從你的行動中只看出一個詞匯︰破釜沉舟。你好像根本不關注自己，不在乎自己的休息，甘于被第五殿利用，成為一個直面影燈的象征品——或者說隨時都可能被打碎的花瓶，不達成目的決不滿足。……我不知道是洛神侍看錯了你，還是你經歷了非常糟糕的事情。可是看起來，你現在做的事情讓你自己非常痛苦……卻又不得不這麼做，對不對？」
「……我…………」
「而好像，我昨天讓你受傷，成了另一個□□……我感到非常抱歉。」溫雲嵐輕聲道，他走近了可兒，「吶，我方才說過，想和你成為朋友，補償你。這是我的真心話。既然是我讓你受傷，才讓你要去那個什麼‘舊城區’做事的話……作為補償，我一定要去給你幫忙。就這麼說好了哦？」
說到最後，溫雲嵐再次笑了起來。
可兒瞪大了眼楮。
「但是……我…………你對混血兒並不感興趣……」
「我對可兒神侍你感興趣啊，這不足夠嗎？就這麼定了。我會向殿主要來你的行程表——如果你不自己給我的話。」
溫雲嵐有些狡黠的笑著，他說著，笑著轉身，鞠了一躬後，腳步輕快的離開了病房。
只剩下心中五味雜陳的可兒坐在病床上。
她用能移動的右手模著干澀的床單，起伏不平的白色布料，猶如干枯的冬日。
片刻後，她微微挑了挑嘴角，雖然眼眸中仍然沒有笑意，可是可兒感到自己似乎確實有了一點好心情。她已經有很久都沒有從心底生發出真正的笑容了。
奇跡只是低概率的事件，與幸福並不相關，意料之外的踏上前台，伴隨的總是沉重的壓力。
可兒沒有回頭路可以走了。
她也很清楚，望晴也沒有回頭路可以走了。
……他不會再回來了。這就是他活下去的代價。
而同時，自己還要在這里活著。還有要做的事，在意的人。生活還要過下去。
她深深的呼吸著。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在哭、或者在笑，她也沒有用手去確認。
但確實感到猶如雨後初晴般，陰霾的心靈被沖刷得澄淨些許。
哪怕她看向窗外，知道今天仍然是陰天，並且還將持續很多日這樣的天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