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月夜風高,東十三官道旁本有幾座驛站,但是北征以後,都拆遷毀掉了。幾匹騎馬的人來來回回在這條道上走了三趟,最後不得不在一戶人家前停下。

附近是個莊子,夜黑看不清有多大,這戶人家算是莊子里門面最好的一戶。

這幾個人中,最為顯目的是白裘錦袍男子,月色之下,說是天人之姿也不過爾爾。被其余三人簇擁中間,看得出來地位最高。

另外三人也都是男子,一青衫長袍,面相俊美,書生之氣。一黑衣勁裝,手持玄劍,硬朗之姿。剩下一個年歲頗大,兩鬢斑白,約莫年紀已經六十,著了一身灰暗錦衣,長相陰柔,透著股子怪氣。

「公子,官道上已經沒有驛站,不如在此處歇息一晚。」

青衫長袍的男子先開口請示,得到白裘男子的點頭同意後,跨身下馬,敲了門。

叩了三聲後,方才有有門栓響動之聲,開門的是個十五六歲的清秀姑娘,頭梳雙髻。

姑娘見是幾個大男人,先是一驚,後看清那白裘男子的樣貌後,暮然臉頰緋紅,低聲嬌羞之態。細細的嗓音囁嚅道問道;「敢問公子幾人夜半敲門所為何事。」

青袍男子先是一鞠躬,行了客禮,後道;「我與我家公子途經此處,錯過了客棧。夜色已深,不知可否在此處借宿一宿,我們可以付上銀錢。」

清秀女子听後細細打量了這青袍男子與那馬上三人,後說自己要問過老母才可,于是先將門掩上。一盞茶後,清秀女子將四人迎入。

此處是個小宅院,南處為門,東西北皆是房屋。此時只有正北堂屋和西屋有些亮光。

四人說叨擾一番,必要親自答謝主人才可,于是清秀女子將其引到北屋。

北屋為堂,一藏青布衣的老婦端坐堂上。見四人入內,連忙讓清秀女子奉茶待客。被稱巧丫的清秀女子立刻到內室準備茶盞。

「我等與主人途經此處,驚擾了主人,還望老夫人不要見怪。這是些碎銀子,還請老夫人收下。」

青袍男子又行客禮,從袖中掏出一些明晃晃的銀錠子想要將其放在堂上木桌,只是卻被一只布滿皺紋的手攔住了。

老婦和藹看著他,右手擋住了青袍男子的動作。

「客人們都說笑了,不過借宿一宿。老身之子常說,待客之禮,有虛有實才可。你們幾人心誠,老身心領就是,不必迂腐世俗,公子還是收回吧。」

「老夫人好心性,在下佩服。」磁性男聲響起。

這次說話的卻不是青袍男子,而是那一直被幾人護在中間的白裘男子。他也彎腰行了客禮,其余三人見狀立刻也隨他行禮。

這時,巧丫從內室出來。掂了一壺茶水,一一斟滿後又親自送到客人手中。

只是待輪到那白裘男子的時候,灰衣老者卻是一下擋在那碗茶水面前,恭謹道;「姑娘勿怪,我家公子有些潔癖,用不得此物。可否尋些熱水來,我家公子有專食的茶葉。」

說完,灰衣老者立刻從隨身的包袱中取出幾件東西放在桌上,竟是一套白玉生光的茶盞與一小巧錦盒的茶葉。

巧丫不由睜大了眼看那稀罕玩意兒,她長這麼大,還從未見過這麼好看的東西。定是價值不菲。

「巧丫,既然這位公子不方便,你就再去燒些熱水來吧。」老婦見此情況,也有震驚,但還是端架子開口吩咐。

巧丫應下後,轉身就又要去內室燒水,卻被人制止。

「慢!」

白裘男子出聲阻止後,對著那老婦又是一彎腰行禮,態度謙遜有禮,貴氣盡顯,道;「無需麻煩,在下還沒有如此金貴。成文,將那茶水端過來吧。」

青袍男子一听到喚自己名字,立刻端了巧丫手中的茶水呈到白裘男子的面前。而一旁的灰衣老者雖是想再說些什麼,但最後也沒有開口。

白裘男子輕飲了一口,便放下。灰衣男子又立刻呈上錦帕拭嘴,卻被白裘男子揮手退下。

燭光幽暗,老婦見這幾人行為舉止,心知必是大富大貴之人。

「這位公子身份尊貴,想必寒舍是委屈了。幾位風塵僕僕,想必還沒來得及用餐。就讓小女備些晚飯,食過再睡吧。」

白裘男子謝過以後,又讓那名叫成文的男子將銀錢奉上。老婦見他執意如此,也不再推阻。灰衣老者言談中問起這附近莊子的情況。老婦頓時愁容,一一道來。

這莊子處在大禹北部,但還不最靠北的。朝廷北征以後,此處便遭了禍事,柯達瑪部族常常來搶掠財物,大多數人家都已經搬走。官道旁邊的客棧與驛站也都不在了,最近多有人來這里借宿,他們也不是頭一批。西房今日也接待了兩位女子,只是估模已經睡下。

灰衣老者又問她們老婦弱女為何不搬走。老婦說她有個兒子,算是這莊子里最有出息的,有一年官府招人給招去了。沒成想後來又撞了天大的運氣,踫上武舉鄉試,進了京城。

老婦的兒子勤懇老實,被選中成了皇城下三等侍衛。每年官府會送來銀錢,所以他們家在這片算是最富裕的,多接濟鄉鄰。老婦不肯離去,也是怕走了十年的兒子回來找不到家。

灰衣老者听後,略一沉思,後道這皇城侍衛兩年一考核,留著便能晉升一等。如此算來,她兒子應當已經是中二等侍衛了。

老婦見他懂這門道,頓時喜悅之色難掩。只是親子已經十年未回,喜悅過後老人家又不免心酸,看著面前的這幾位人,猶豫開口。

「幾位知道這些,那可是從京城來的?」

白裘男子點頭,又用那粗碗喝了一口茶水。

得到肯定後,老婦突然激動起身,作勢就要跪下,被青袍男子及時攔住。

「老身已經十年沒有見過兒子了,能否請貴人們捎上一封書信給我那不孝子。說他家中老母日盼夜盼,總望他有些音訊。官兒做大了也沒甚用啊,老身棺材都準備好了,他回來上層漆就好。」

說到最後,老婦已經泣不成聲,被青袍男子扶回椅子上。

白裘男子見狀,皺緊眉頭,眼中凌厲之色閃過,對那灰衣老者道;「京中侍衛管制可有回鄉探親之條例?」

灰衣老者立刻走到他面前,恭敬回道;「回公子的話,這探親條例是有的。只是職位不同,規制不同。但這些機會一般難得,其中也是絲絲縷縷大有文章。」

白裘男子不再發問,已經听明白話中意思。眼神示意身旁一直未曾說話的黑衣抱劍男子。黑衣男子便從包袱中取出紙筆,放到老婦面前。

老婦連連答謝,接過那紙,佝僂顫抖。

巧丫端飯進來後,見母親神色有異,一番詢問後也是淚水止不住。只哭訴說兄長十年未歸,母親每晚不得安睡。戰亂起了以後,鄉親們都遭了難,逃的逃,散的散。日子一天不如一天,過的甚是艱難。

夜深人靜,萬千燈火,幾家愁腸。一場戰亂,多少人妻離子散,多少人漂泊無依。一封家書,冀盼十年,點點鄉愁,越過烽火。

翌日清早,巧丫備了早飯,想叫幾位男子起床用餐。卻發現人早已經走了,只留下一顆金錠子和看似不小心留下的錦帕。

巧丫心奇,拿起那錦帕仔細端詳後,卻是大驚。連忙喚起了老母,母女二人一直追到了莊子路口,也沒有追上。只好對著遠處叩了三個響頭才作罷。

那錦帕為金黃,繡雙龍戲珠,在帕角又用金線繡了小小的‘景穆’二字!村野之人再過無知,也知景穆二字的含義。雖不敢多想,但得遇貴人也是三生之幸。

回到家後,昨夜借宿的兩位女子也正好起身。一個小姐,一個丫鬟。

錦帕無意中被那小姐看到,後者激動幾欲站立不住,將錦帕歸還後只對那老婦道了一句話後,便攜丫鬟匆匆離開。

「此帕主人身份之尊,爾等難以想象。切要留好,為子孫積福。」

東十三官道過後便是十四官道,幾個大男人一早便趕路,閆成文對這主子的心急態度略微不解。

邢鐸一路不語,只听主子吩咐。被聖上派來的張內侍一把年紀,還要如此顛簸。閆成文一路也本著多行事,少說話的原則跟隨。

突然,前方白裘之人拉扯韁繩,急急停下。

「張內侍,那婦人的信可有收好?」

張內侍立刻回道;「收好了,待回京後找到這名叫張桐山的侍衛就好。殿下,此次北去,過于倉促,還望殿下多些忍耐。」

「孤無妨,待回京後孤要親見那張桐山,轉達此封家信。另外,北去改道,先不與顧侯匯合。閆成文,你立刻飛鴿傳書,傳信于顧侯。說胥家軍調用暫時擱置,待孤舂陵歸後,再行決定。」

「殿下要去舂陵?!」閆成文驚訝出口——

春去冬來,冬去春來,兩年光陰流水而去。當真應得那句話,年華似錦,歲月流長。

璟山的光陰,永遠靜止,看雲起雲落,感朝花夕拾。山中一年,世上滄海桑田,不聞不見,方得心中樂土。

師傅說小六長大了,懂得頗多,也通達了許多,他老人家很是欣慰。大師兄又送她一對兒紅豆鳥,原先那對兒落在了那個地方,恐怕再也尋不回。

三師兄與她一樣,兩年不曾下山。有時,年華覺得愧疚。年言陽卻告訴她,那個地方于他而言,未嘗不是枷鎖。

那個地方,那個地方…她已經許久不曾想起,塵封在記憶深處,即便偶然憶起,也不過淡笑一二。

師姐從前是個最少下山的人,這兩年卻是來來回回,在山中的時光不過幾月。他們回來後的半年,師姐也回來了。只是幾個月後,她又不見了,只給年長風留下一封書信,再也未回。

「不孝徒兒敬上;常感念師尊之恩,山中十數載光陰,乃吾之念想。師傅常自教導,天大地大,心寬為己。然家仇族恨,夜夜不寐,終成一生之憾。朝廷北征,乃徒兒此生唯一機會,終不願錯過。日後若留的此身,必請荊負罪,任汝責罵。」

年長風看信後,只無奈嘆氣,道一句;終究你們我一個都留不住。

年華也是從那時候才從師傅嘴中得知,師姐上山前,曾有自己的名字,叫百洛。

而她自己,在這兩年里,什麼都沒有想。因為她用了所有的時間來印證痴女的一句話,她活不了多久了。

溫馨提示︰方向鍵左右(← →)前後翻頁,上下(↑ ↓)上下滾用, 回車鍵:返回列表

投推薦票 上一章章節目錄下一章 加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