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媽媽在老夫人跟前伺候久了,自然知道她的心思。周媽媽心里卻覺得不妥,老夫人自個覺得是為了府里的榮耀,可三老爺那官兒也不是大風刮來的。
況且三老爺本就不是她親生的,這樣撕破臉弄僵關系有什麼好處。
那二老爺自己不爭氣,便是許他個大官又能怎樣?
周媽媽自個不知道那些大道理,可她知道,這人,自己得瞧清楚自己的位置。老夫人這煩心,還不是自己鬧的。
可周媽媽也曉得老夫人的脾氣,她認定的事情,誰說也沒有用。
把府里新配的丸藥取了來,給老夫人含了一丸。
都是些養身子的藥。
這時候外頭來個管事,是外門的朱大。
老夫人疲累,倚在軟榻睡著了。
周媽媽皺眉。「你怎麼來了?」
「周大姐,我要是沒事肯定也不來。就是大姑女乃女乃來信了,說是月底就要回來了。」朱大把信往周媽媽手上一擱,信沒封口,一開始就是開的,
朱大把手攏進袖子,朝周媽媽努努嘴。
周媽媽听了一句,眉頭就皺起來。
這位姑女乃女乃怎麼就回來了?前頭也沒個信兒。
家里本就是一攤子,哎呦真是求神拜佛都不夠說的事。
怕是跟前那幾個大了,要領回來定親了。
周媽媽揮手叫朱大下去,她這可得跟老太太好好合計。
那位姑女乃女乃可是瞧不慣老夫人,可從小叫家里人寵慣了,老太太哪兒能拿捏住她。
再者,她嫁到濰州去,心里本就對老太太有怨。
周媽媽嘆口氣,把信擱在雕花桌上。
吳氏用了那丸藥,又喝了新煎的藥,身上覺得輕松許多。
玉眉見她好些了,這才放下心來。
玉眉方才已經把吳氏平日里用的香都取了出來,只有素儀香是李姨娘制的。
只是以往的那些里,並沒有擱桂皮。
吳氏靠在床頭,看著那銀花香盒。
難不成真是李姨娘?
可李姨娘那來這麼縝密的心思?
「你去叫李姨娘來。」
吳氏有些累,可這事情不查清楚,她的孩子絕不會順利的活下來。
這麼多年,後院這許多新人舊人,這戲是一出接一出。
所以,她不想叫人枉死。
也算是為肚子里這孩子積點德。
白姨娘本也不是能與李姨娘說到一起的性格。坐了一會兒就回去了,還叫李姨娘別太擔心。
可李姨娘的心哪里安定的下來。
她一手握著針,一手拿著繡繃子,想著做些繡活,可哪里下得去手。
正忐忑著,玉眉就從外頭進來了。
李姨娘雖不似白姨娘在二老爺跟前得寵,可也是府里的老人了,屋里住的用的也都是些好東西。
李姨娘臉色有些驚惶,玉眉皺眉,「姨娘,夫人叫您過去一趟。」
李姨娘一驚,手里的針扎進了皮肉。
「嘶……」
玉眉瞧了她一眼,便轉身出去了。
李姨娘把繡繃子擱下,針也放在上頭。
顧不得手上方才叫針刺出的血,拿起帕子就跟著出來了。
「玉眉姑娘,夫人叫我去是什麼事?」
玉眉在前頭走,也不說一句話,李姨娘心里更慌亂。
她總覺得很不安。
可玉眉只是輕輕回了句,「姨娘怕什麼?不過是夫人想見你。」
說了跟沒說一樣。
李姨娘咬了咬唇,但也沒繼續問下去。
玉眉把風簾拉起來,示意李姨娘進去。
屋里頭暖氣很足,想是還燒著炭。李姨娘一進去,就激了一身汗。
吳氏靠在床頭,臉色瞧著紅潤,竟不像是有病了。
「玉眉,給李姨娘取個座。」
吳氏掃了眼李姨娘,也沒得甚意思,卻叫李姨娘抖了抖。
玉眉在後頭瞧著,都覺得這李姨娘膽子太小了些。
這些年前頭有些新人舊人撐著,倒沒顯出李姨娘來。
這兩年院子里稍安定了些,才曉得這個人物。
李姨娘朝吳氏福了福身,坐下來,那凳子就沾了個邊兒。
「今兒找你來,不過是閑話幾句。」吳氏方才喝了那藥,雖漱過口,可嘴里總覺得苦。又用不得茶,只好弄點溫水時不時喝一口。
「夫人您說。」李姨娘雖听了吳氏這話,可卻沒一點兒安心。
她本就膽小,再加上多疑,這下生生驚著了。
吳氏能在這節骨眼叫她來,怕是懷疑她。
她最怕的其實是,早有人想害她,已經做好了套,只等她往下跳。
她卻不知道是怎樣的陷阱。
「自打上回你送了素儀香,我這也就是你制的香擱置的下。這兩天正好把香用完了,你瞧瞧什麼時候送來新的?」吳氏眉眼微彎,語氣輕松。
李姨娘听得這話,沒覺得什麼,那些香出自她的手,絕對沒有問題,心里安定下來,「夫人喜歡的話,妾這兩日就新制一些送來。」
李姨娘露出笑,抬眼卻看到吳氏直盯著她。
等等……吳氏既然在這時候提起那香,那一定是香有問題!
李姨娘的臉霎時白如金紙。她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上,雖然地上鋪著毯子,卻還是听到悶悶的聲響。听著都疼。
李姨娘可顧不得這麼多。
她眼淚急得滾落。
「夫人,那香確實是妾親手做的。可妾真沒有做手腳。妾的性子您知道的,哪里來的膽子呢?況且妾害您圖什麼呢?妾沒有孩子,又不得老爺寵愛,還不得靠您扶持。這對妾來說,百害而無一利啊!」
李姨娘雖膽小,可人是聰明的。她一條條數了理由。雖哭的涕泗橫流,可理是說清了。
吳氏心里對李姨娘懷疑不大,叫她來,一是為了確保,其二就是借著這個事給她敲敲鐘。免得日後出事。
吳氏示意玉眉把李姨娘拉起來。
「你瞧瞧你,我還沒說什麼呢。你我是知道的,不然早就叫人把你拖去官府了,哪里還叫你好好待著?」
吳氏重新露出笑來。
李姨娘緩緩再凳子上坐下來,身子還有些顫抖,驚魂不定。
「夫人說的是,是妾多心了。」
聲音還是顫抖的。
「不過你說到這,我也就不瞞你。你送來的香里頭加了桂皮,尋常人是不曉得此物有孕之人是不可以多用的。想來也是懂香之人。」
吳氏緩緩說道。
李姨娘漸漸平靜下來,她想了想,「夫人,這是明白的栽贓嫁禍。擺明了要妾當替罪羊。院子里善用香料的可不止妾一個人。香姨娘家里還是開香料鋪子的。」
「香姨娘?」吳氏的眉毛皺起來。確實,府里有這個人。
生了個庶子長到七八歲間去了,這一下在府里深居簡出起來,要不是李姨娘提說,都要忘了這號人。
難道是她?
吳氏不知道,看李姨娘被嚇得臉色煞白,「你先回去吧。要是有什麼線索就過來與我說。」
李姨娘趕緊應下了,起身時腳步虛浮,差點兒摔一跤,幸好玉眉扶了一把。
正頭疼著,外頭風風火火進來個人,吳氏打眼一看,正是南嫚。
南嫚眼圈紅的不像話,一下撲到吳氏床前,「阿娘,你怎麼樣了?我听她們說,你今兒可不好了。」
聲音哽咽,一句話說磕磕絆絆的。
「早知道我就不出去了。」
她自責的很,眼淚大顆大顆的落。
吳氏可心疼壞了,「囡囡可不要哭了,誰跟你說阿娘不好了。阿娘今兒好著呢。」伸手把南嫚眼淚抹了。
「阿娘你別騙我了,你要是好,怎麼還在臉上抹胭脂,你已經許久不用這些了。」
南嫚眼淚止不住,吳氏自她小時候,就把她擱手心里捧著,什麼事吳氏都替她辦好了。在她心里,吳氏是無所不能的。她從來沒見過吳氏這樣虛弱。
本來這兩天心里就擔心,早上看著吳氏用的好,心里還高興著,結果方才回來就听吳氏病情嚴重了,這下可忍不住了,也顧不上什麼貴女風姿了。
「傻孩子,阿娘這是正常的。懷了孩子總是有些反應。你快起來,地上太涼了。」吳氏笑的溫柔極了。
「真的麼?」南嫚起身,坐在吳氏床邊。
「當然是真的,玉眉在跟前,你去問問。」吳氏模模南嫚的頭發。
南嫚拿眼去看玉眉,玉眉正好端著茶過來,臉上露出笑容,「娘子放心,夫人好著呢。」
南嫚這才安心了,接過茶喝了一口。
吳氏看著南嫚日漸美麗的小臉,出神。
她何嘗不想叫南嫚知道這些宅子里的黑暗呢?可她看著南嫚那驕傲明媚的樣子,就什麼也說不出來了。
不想看到自己捧在手心里的女兒被那些骯髒的事情奪了光彩。
雖然總是說叫南嫚要學著小六那樣,可內心深處還是覺得南嫚這樣最好。
吳氏自己有個勾心斗角的幼年,就不想叫南嫚也這樣。
因為實在是太痛苦了。
不敢相信別人,不知道誰錯誰對,即便知道,也不能說出來,因為說出來,那錯很可能就是你的。
吳氏在心里嘆氣,這樣的性格,也只能給她都安排好才能放心。
可想著南嫚這樣愉快的生活著,吳氏就覺得再怎麼替南嫚安排都是值得的。
白姨娘正在房里撥弄琵琶,這是她成了姨娘後學的,雖然多半是為了給二老爺那個附庸風雅的人听,可她平時里也會彈奏一兩曲當做消遣。
她的琵琶雖不說多叫人驚艷,可自有她自己的味道。
她本來想著去看看南婭,可之前被老夫人痛罵,又跪了祠堂,到底叫她心里不舒服。
這丫頭叫鬼迷了心竅,那小吏有什麼好?嫁過去能享受什麼?這府里的富貴她哪一樣能夠上?
說什麼做妾不好,真以為當個寒門妻就好過了!
白姨娘一心認定是吳氏教唆了南婭,真是把吳氏恨到骨子里。
想著這些,心里浮躁,就把琵琶扔在一邊。
也不知道那李姨娘被叫去說什麼了。
香黎匆匆進來,向白姨娘道,「李姨娘回來了,瞧著很不好。像是被驚了。」
白姨娘哼了一聲,臉上的神情並不意外,「她向來就是這些路數,也就李姨娘被她唬住了。」
香黎神色並沒放松,「夫人好像知道是香料的事了。」
白姨娘臉上的神色這才一斂。
吳氏知道是香料了?這事這麼隱秘,徐大夫要是能查出來早就查出來了。
而且吳氏知道了,李姨娘卻沒事……
白姨娘目光凌厲,「今兒來給吳氏看診的是誰?」
「不是徐大夫,好像是從城南請的女大夫。」
香黎回憶了一下。
白姨娘手里捏了捏帕子。
這要是李姨娘想起什麼來……
白姨娘抬起下巴,眼里盡是寒霜。
這個女大夫,真是誤事!
「李姨娘跟前還是芙蓉在伺候麼?」
白姨娘端起已經有些涼的茶,喝了一口。
「正是。自從木槿開了臉,李姨娘跟前就一直是芙蓉在伺候了。」木槿,芙蓉,香黎,她們三個人是一起進的府。
木槿和芙蓉在李姨娘跟前伺候,她就分到白姨娘這。
白姨娘也是從李姨娘跟前上來的。
可芙蓉是白姨娘的人。
「那就好。你去把妝台上那個首飾盒打開,最里頭有個紙包。你拿去給芙蓉,她知道怎麼做。」
白姨娘定定的看著香黎。
香黎瞬間就明白了,李姨娘是個可憐人。
香黎從妝台取了紙包就出去了。
白姨娘靜靜地坐在靠椅上。
李姨娘其實是她剛進府對她最好的人。
態度溫和,因為憐惜她瘦弱,經常賞她吃食,銀錢也給。時不時還把那些衣裳送給她。
可人就是貪心,有了一就想有二。
吃不飽穿不暖的時候,她就想著能有個地方叫她安穩活下去就好了。
可有吃還有穿的時候,她就又想要那些錦衣華服。
所以她趁著二老爺來的時候,勾引了他。
搖身一變,成了姨娘,和李姨娘一樣了。
其實李姨娘有過身孕,那是李姨娘最得寵的時候。連她都得退避。
她眼紅,所以就叫李姨娘從此再沒有可能懷孕。
她欠李姨娘太多了。本該好好償還的。
可誰教老天不開眼,偏偏見不得她好。
她不想死,那就只能叫別人做個替死鬼。
李姨娘,也算是盡了她最後的力。
至于恩情,來世再報!
白姨娘嘆口氣,靠在了椅子上。
慶晏一路把南嬨送回來,看著小姑娘跟自己道別,又眼見著小姑娘進去,許久了,才叫陸軻驅車回去。
最近要好好與泰山大人聊聊了。
南嬨心情甚好,梨袖板著一張臉跟在後頭。
南嬨覺得好笑,可也不管她。
她還不知道梨袖,她要是過去安慰,準保被揪著听許多長篇大論。
所以還是別自找罪受。
到書桌跟前把書拿出來,看的津津有味。
今天不知道怎麼了,這本書看著這麼有趣。
采萱從外頭來,端著吃食在廳堂布下,正要叫南嬨過來用些,繪竹就進來了。
瞧著神情震驚,「采萱姐姐,二房那邊兒李姨娘沒了。現在那邊兒都炸鍋了。」
她還沒瞧見南嬨,她方才去與外院的劉媽媽要些花肥來,就听了這大消息,這才匆匆回來要說與采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