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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第一百二十二回

【第一百二十二回】辨禍福賈珍應有意•說真假水溶似無心

卻說賈母自留了湘雲在府里,倒也喜歡,便向王夫人道︰「薛家太太若近日無事,也請往咱們這里來,教他帶了你干女兒來頑。」王夫人便知說的寶琴,忙笑應了,又道︰「他們這幾日原是在家中請客的,如今約也請得差不多了,就教他往這里來同老太太說話兒,越性連林家外甥女也接了來一起頑才是,教他們姊妹一處,瞧著熱鬧。」賈母聞言更是喜歡,及至一日,家下打點齊備,果然命幾個素日得用的去請,不在話下。

那日正是正月十一,賈政卻也設宴,要請瑧玉薛蜨兩個吃酒,連上兩府中子弟一道坐席;二人自不好辭得,只得會了往這邊來。薛姨媽同寶釵幾個便坐一輛車,一道往榮府中去。賈珍聞得賈母令人來接惜春,卻也不好不教去的,又見賈政使人來請,暗道︰「素日也不曾同他兩個交際,如今倒可看看這二人究竟是何方神聖;若日後當真有甚麼難事,或能求他二人一救,也未可知。」是以換了出門衣服,親同惜春一道往西府而去。

那廂賈母正在花廳上同探春湘雲幾個說話兒,鳳姐李紈亦在旁側;因見寶釵幾個來了,喜歡道︰「你們快坐下,咱們抹骨牌。」幾人依言坐了,頑不多時,卻見邢夫人領了岫煙來了,又有尤氏送了惜春來;那廂李嬸卻也領著李紋李綺兩個來了。賈母更為喜悅,因笑道︰「今兒咱們可自在樂一日。如今人多,一會子吃酒,還是行個令才有趣兒。」

薛姨媽笑道︰「老太太自然有好酒令說的,只是我們那里會說,想來今日是要丟丑了。」賈母笑道︰「姨太太這話可是羞我老婆子了。我素日不過家里坐著,姨太太卻是往各處都去過的,見的世面原也多,如今說這話可是過謙了。」王夫人忙笑道︰「我們那里及得上老太太。說不得一會子多吃幾杯,醉了便往房里睡覺去。」說得眾人笑了。

正在說時,卻見一個婆子來了,向賈母道︰「外頭幾位爺都到了,老爺教請二爺過去廊上坐。」寶玉本坐在賈母旁邊說笑,聞得這一句卻變了臉色,也不則聲,只往賈母處看;誰知賈母沉吟一回,卻道︰「既然你老子叫你,就往那邊去罷。你林大哥哥合薛大哥哥也這些日子沒見,一道說話也好。」寶玉實指望賈母出言攔阻,卻不想有這話說出來,一時頗有些垂頭喪氣,應了聲是,又向他母親同眾人告了一聲,方跟著婆子往外去了。

一時這邊擺上席來,眾人坐了。賈政雖輩分居長,位次卻較瑧玉薛蜨兩個低些,是以也並不敢任意,亦不曾問行令等事;見寶玉出來了,也未多說,止教他往席上坐了。那賈珍便留神細看,只覺林薛二人固然生得秀逸奪人,更兼談吐不凡,卻也瞧不出其他甚麼,有心同他兩個說幾句話,奈何坐得遠些,只得罷了。過不多時,里面一場戲終,賈珍便忙同賈璉兩個起身,往里斟酒不提。

卻說瑧玉同薛蜨坐在一處,明見賈珍不住偷覷他,倒為詫異,隨即一想道︰「是了,此人多半也非此間之人;他素日行止原同書中有異,如今見了我二人非書中原有之人,自然訝怪,想來也是看過那書的。只是不知是何來歷;前些年也曾著人查考,倒也沒甚麼異樣,想來也不至有多少變故。」是以心下安定,只坐在那處同人說話兒。

卻說賈母因恐賈政借酒令之機再行查考寶玉功課,是以只做忘記,便將行令之事丟開,眾人也並不提起。賈政本待教幾人行個雅令,奈何瑧玉薛蜨二人在座,不好就命行令的,是以也不曾提。于是眾人坐了一晌,眼見席散,瑧玉便往里辭了賈母,自同黛玉歸家而去。

如此過了元宵,又是正月十七。黛玉早起正瞧著家人收東西,卻見紫竹過來道︰「大爺教告訴姑娘一聲兒,今日卻是北靜王府上請吃年酒,一會子過去的,教姑娘中午自吃,不要管他了。」黛玉知北靜王府中尚無主事女眷,故不請各堂客,聞言應了一聲,自去料理,一時無話。

那廂瑧玉會了薛蜨,一徑往北靜王府而去。瑧玉因笑道︰「好端端的,他又請起客來,卻不知是甚麼意思。」薛蜨笑道︰「這北靜王是個年紀輕的,素日也愛同那幾個年少的去頑;諸如浩然、晴方幾個,還有寶玉,也是常往他那府里走的。如今他又未娶妻,又不領差事,自然有閑工夫。只是不知怎生又想起咱們來。」

瑧玉卻也不知北靜王此舉何意,只笑道︰「橫豎是有酒喝的,咱們且去的是。」薛蜨道︰「罷,罷,又說出這小家子話來。他這人原有些古怪的,倒不知是那一家;我卻也不曾看透了他來。」一面說著,眼見將到王府,方將此事不提,二人下來,往府內而去。

及至府中,水溶已是在那里候著了,見他二人來了,笑道︰「二位兄長一向不見,如今賞光前來,實實給足了我顏面。」一面便一手拉著一個,往里面坐了;里面原坐了幾個,不過是各家尚未娶親的王孫公子,彼此也相識,皆見禮過了;過不多時,卻見寶玉進來,見了他兩個,面上不免有詫異之色。一時問好罷了,各各歸坐。

那韓奇便向瑧玉笑道︰「霦琳也不知做甚麼,如今還不來。一會子他到了,是要罰他的。」瑧玉尚未答言,誰知事有湊巧,馮岩一腳踏了進來,笑道︰「是那一個要罰我?」韓奇見他來了,忙笑道︰「你來的正是時候。若晚來一刻,就要罰你了。」馮岩自往薛蜨下面坐了,笑道︰「你這見風使舵的本事越發長進了。——誰都像你一般不曾?若有坐席,必定第一個到。不知道的贊你不肯遲了,知道的卻曉得你不過是要嘴吃呢。」說得眾人大笑。

韓奇聞言倒也不惱,笑嘻嘻地道︰「若說早,胤之兄合文起兄也早。你不敢說他兩個,卻只管說我。」馮岩道︰「我也只說可說之人罷了。」言罷也不再同韓奇說話,自去同薛蜨講說不提。韓奇也自同陳也俊等人談論,暫無別話。

過了半晌,薛蜨見韓奇不留意這邊,乃偷問馮岩道︰「晴方卻怎生得罪你了?」馮岩笑道︰「他何曾得罪我來。不過‘道不同,不相為謀’罷了。」薛蜨情知他瞧韓奇不過,也不肯強他,乃微笑點頭,便將此事丟開,又同他說其他閑事。

一時眾人聚齊,大家都見過了,然後吃茶。原來北靜王府中本有小戲,又有唱曲兒的小廝;這時擺上酒來,依次坐了,水溶便命小廝過來讓酒,眾人喝了一回。水溶因笑道︰「咱們難得在一處,若只悶頭喝酒,倒為無趣,不如行個令來。」見皆點頭應是,乃笑道︰「如此咱們便推晴方作令官,看他說個甚麼令。」

韓奇聞言便笑道︰「我于此上平常,少不得發個簡單的來。」一面說著,早見人斟了一海酒來,端起來一氣飲盡,卻依舊在那里想。陳也俊見他如此,便屈指在桌上敲道︰「我擊鼓了,再不得,先罰你三大海。」韓奇忙道︰「我已得了,酒面就說這真假二字。要室內生春一件東西,說兩句詩來;一句這種物事是真的,另一句卻是假的。」一面又想酒底。寶玉見他半晌不得,乃悄拉他同他說;韓奇听了連連點頭,又道︰「酒底要席上生風一樣東西,不拘舊詩、成語、俗話,只要說得便可。」

眾人聞他說,皆笑道︰「倒罷了,你先說來。」韓奇便道︰「朱雀橋邊野草花,隔江猶唱後庭花。一個真花,一個假花。」言罷,飲了門杯,往盤中夾了塊鴨脯,笑道︰「春江水暖鴨先知。」話音方落,陳也俊笑道︰「這卻也容易。」韓奇笑道︰「我自己限酒面酒底,難道限我不會的不成?幸得是我先說,不然也不得了。」

如此令完,下該陳也俊,便道︰「僧言古壁佛畫好,一川如畫敬亭東。一個真畫,一個假畫。」早有人斟上酒來,陳也俊一氣飲干,笑道︰「桃花流水鱖魚肥。」完了令。

下該馮岩,便道︰「不教胡馬度陰山,霓為衣兮風為馬。一個真馬,一個假馬。」說完,飲了門杯,道︰「休將白發唱黃雞。」水溶見他說得甚順,笑道︰「霦琳原來深藏不露。」一面教人替薛蜨斟上了,听他道︰「蘭陵美酒郁金香,自把茶甌當酒斟。一個真酒,一個假酒。」說罷,飲了門杯,拈起一枚杏干,道︰「深巷明朝賣杏花。」

薛蜨說罷,下該瑧玉,便道︰「茶中故舊是蒙山,聊持杯酒當茶甌。一個真茶,一個假茶。」眾人聞言又笑,蓋因他同薛蜨所說恰好相應,皆道︰「顯見的你兩個好了。」于是瑧玉飲了門杯,道︰「甑中枸杞香動人。」如此下該水溶,只聞他道︰「安得化雲便從龍,提攜玉龍為君死。一個真龍,一個假龍。」

寶玉不待他說完,便笑道︰「王爺錯了。」水溶笑道︰「何錯之有?」不待他說,便道︰「想是你說那玉龍便是真龍?那個不過是劍罷了。」寶玉道︰「並不是這個。晴方限酒面時,道是要‘室內生春’。這龍那里見來?當罰一杯,再重說的是。」一面便取了壺來,親替他斟上;水溶也不再辯,笑接過來喝了,道︰「容我再想一個。」

別人罷了,只瑧玉聞得他那兩句,倒覺心下一凜;覺出水溶往自己這處看來,恐他瞧出端倪,忙收斂心神,只含笑不語。薛蜨卻也听出關竅,倒為訝然,見瑧玉似無所覺,也不肯在面上顯露出來,只凝神听水溶再說甚麼。

正是︰真作假時終不假,假充真卻難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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