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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斷蘭音熙鳳結深恨•知艱難賈璉立雄心

原來當日賈璉同熙鳳成親時,兩人也是好得蜜里調油,不過一年便有了身孕,然太醫診說是這一胎多有不穩的,竟是以臥床休息為上。鳳姐兒為人最喜攬事辦,好賣弄才干,彼時方攬了些當家的權力,為顯自己能耐,便舍不得放手,因覺自己做姑娘時身子壯健,素來無病無痛的,雖不出門,然籌畫計算,想起什麼事來,便命平兒去回王夫人,任人諫勸,他只不听。誰知胎兒未至兩月便小月了,鳳姐兒只哭得淚干腸斷,悔之無及,賈璉也深覺傷痛,未免怪他不知保養,竟賭氣往外歇了,一連幾日皆不曾入房里來。

邢夫人見那熙鳳本來身子壯健,卻不知為何,頭胎孩子便小產了,故而領了心月復丫鬟來他房中,將一應物事查驗過一遍,果然有致人滑胎之香料藥物在內。又密問其飲食,見鳳姐平日吃的那些補品中,多有不利月復中胎兒的,令太醫為其診治,道是已傷了根本,今後也難有孕信。鳳姐登時唬黃了臉,摟著邢夫人哭道︰「太太救我!我年紀幼小不知事,竟不知得罪了誰,作下這等冤孽,倘有個什麼差錯,以致二爺今生無子,媳婦真是萬死了!」邢夫人見他哭得可憐,倒也牽動了自家心事,嘆道︰「我何嘗不知你的苦處。我是個沒福的,幸得璉兒同迎丫頭都是好的,琮哥兒雖小,也只當我是他親娘一般。你細想想,自你進這家來,我可有不疼你的?可有不向著你的?老爺幾次要往璉兒房里放人,我想著你們小夫妻正是新婚,沒得礙眼,一直攔著,可你如今這樣,只怕今後我也攔不得了。前兒陸姨娘又不知怎麼惹了你,你罰她院里跪著,雖說也是她的本分,人來人往的,難道好看相不成?」一番話說得鳳姐垂了頭,良久方道︰「太太教訓的是,媳婦知錯了。」邢夫人知他一時仍是難以回轉,也不指望今日便能令他同王夫人分崩,只道︰「我也不是教訓你,不過咱們娘們兒說些體己話。你只放心,只要你身子養好,我必拘束著璉兒,不令他別移心思。」說著,又囑咐平兒豐兒等好生伺候鳳姐,徑往外面去了。

鳳姐本就是個心思重的,被邢夫人這一番話說得心里突突亂跳,嚴令身邊的丫鬟對一應飲食皆防範起來。賈璉自小由邢夫人撫養長大,賈赦不甚理會他,故而雖不是邢夫人親子,也實實地有幾分敬重,自那日邢夫人同他講了這事,賈璉便忙依母親所說,尋了個識醫藥的丫鬟,喚作小寧,放在鳳姐身邊。不過幾日,小寧便從鳳姐日常吃的燕窩里看出不對,喚了大夫來看,也不知說了些甚麼,鳳姐便臉色焦黃地摔了盞子,跌跌撞撞領著平兒一干心月復,往邢夫人房中去了。

邢夫人見他滿面淚痕從外面撞進來,也不及見禮,便撲到懷里大哭,嚇得忙令身邊丫鬟去外面守著,摟著他道︰「好孩子,璉兒欺負你了不曾?你只管和我說,我只有替你做主的。」說著便令人去喊賈璉來。鳳姐聞言哭道︰「和二爺不相干,只恨我瞎了眼,竟被二太太害成這樣!」便將那燕窩里有甚麼物事,這燕窩從何處而來,又有前日邢夫人帶人查驗出的那些東西的來處一一說了,道︰「我只道必是有旁人害我,萬萬疑不到自己親姑母身上,前日太太查出那許多,我也並未覺得是二太太所為,幸得小寧今日從燕窩中瞧出不對,請了太醫來一看,這里面的藥竟是要斷了我的子嗣!我不知道造了甚麼孽,我親姑母竟要置我于死地了!」

邢夫人見他情真,將他扶了坐下,將自己這些年所見所聞一一講與他听,道︰「大家子中多有這些的,你年紀小,心又好,如何想到這些。你看老爺居長,反被二老爺佔了正堂,就足見老太太偏心了。如今老太太雖疼你,可最疼的依舊是寶玉,我也不欲同二房爭甚麼,只保住咱們子孫後代就是。」

正說著,賈璉從外一腳踏了進來,先同邢夫人見禮,見鳳姐哭了,因問何事。邢夫人命他坐了,將這些事情講了,道︰「你雖心思良善,可有些事情,如今不得不爭了。我原先只道咱們娘們長長久久在一起,其他一概不管,誰知人無傷虎意,虎有害人心,竟差點害了鳳丫頭。」說著,也就哭了。賈璉見邢夫人同鳳姐都哭了,恨得跺腳道︰「好個吃齋念佛的二太太!你等著,我必去給你討個公道!」說著徑往外走,邢夫人喝道︰「璉兒回來!你就是今日吵了出去,難道他們會認?少不得倒打一耙,說咱們平白誣陷!二太太千不好萬不好,也是寶玉的親娘,元丫頭如今也入了宮,難道能把他怎麼樣不成?」賈璉聞言便泄了氣,回來坐在椅上,長嘆一聲,也就滾下淚來。

邢夫人哭道︰「我也是半輩子的人了,只有你兄弟兩個同迎丫頭。迎丫頭性子又好,不是那等爭鋒之人,二房處處壓著,我倒也罷了;琮哥兒年紀尚小,他姐姐指望不上他;你父親又是這們個脾氣,只有你自小聰明,眼見著娶了媳婦,我是享福的時候了,又被人算計了孫兒,可憐我操了這半世的心,又生出這許多事來。」說著越發哭的利害。

賈璉聞言又氣又愧,乃拭淚咬牙道︰「原是兒子不肖,不惟不曾為老爺太太爭氣,倒令太太為兒子懸心。寶玉原年紀小,又有那勞什子玉,老太太偏心他,我不敢說甚麼,只恨二太太手伸得忒長了些!那二太太只下意算計,那里知道其中艱難來!這爵位也不過是今上的恩典,母親尚在呢,那里便惦記上了!躺在祖宗功勞簿子上算甚麼?鳳姐兒自有我為他掙鳳冠霞帔回來!」

這里卻又作怪︰原講邢夫人秉性愚 ,如何有這般見識?要知其中緣故,須得從頭說起了。原來邢家有個孤女,原是二房老爺所出,長至十歲上沒了父母,就在他大伯家長大。他大伯家原有三女一兒,長者比他略大一月有余,及至二人到了成親年紀,便為他堂姊尋了賈家這一頭親事,不想又听人說了賈赦行止,那夫人便在他大伯面前一意攛掇,使了個「李代桃僵」之計,將這二房所出的小姐嫁與賈赦做填房去了,想著日後為自家親女再另覓好親,不在話下。

邢家原先的二夫人本是大家閨秀,對女兒教養也甚為精心,這邢家小姐又生來心思精巧,因自幼失怙失恃的,更是處處小心,時時在意。自進賈家,不消一月便將這上上下下冷眼看了清楚,心中暗想︰賈母顯是偏著二房的,自己身有隱疾,此生難有親身子女,若想在此間立足,少不得要為自己找個依靠,故而同賈赦說知,將先室遺下的賈璉養在自己膝下,悉心照管。賈璉本來也是個聰明的,經這邢夫人幾年教養,倒不似那一副紈褲模樣。及至過了幾年,迎春與賈琮之生母何姨娘染病下世,邢夫人將二人也養至身邊,迎春本就老實本分,琮哥兒年紀尚小,全當邢夫人是他親娘一般。及至賈璉及冠,賈母親為選定了王夫人之內佷女王熙鳳為妻,邢夫人雖覺不妥,然不敢違拗,待娶了鳳姐兒過來,王夫人百般拉攏,哄得這鳳姐兒和他一氣,對正頭婆婆不過面上情。誰知出了此事,鳳姐兒先寒了心,方知只有賈璉才是自己今生所靠;賈璉因知此事,也生了上進的心,邢夫人又不是挑唆之人,賈赦是個不管事的,故大房如今倒上下一心起來。

前番因說秦氏有孕,鳳姐兒聞言心下不樂;誰知這天下事多有巧的,那日邢夫人因身上不爽,請了太醫來診治,就令他也同鳳姐兒診一診脈。只見那大夫捋著胡子診了半日,道︰「恭喜大太太,貴府上二女乃女乃這是喜脈了。」邢夫人聞之大喜,厚厚地封了診金同那太醫,又令人將熙鳳房里一干物事再加查驗一番,娘兒三個暗里合計,不知想些甚麼主意,下回便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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