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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恨不肖寶玉承笞懲•聞征蘭鳳姐生怨心

寶玉正喝著茗煙令他打金榮,忽見他父親進來,只唬得臉都黃了,忙垂手立在一旁。賈政也不理論,道︰「先把這幾個小廝捆了回去,你也同我回去。」那寶玉早知多凶少吉,苦無應對之策,只得隨著回來,到得書房,賈政往椅子上坐定,方喝道︰「不長進的孽障!原來你每日往學里去,竟是惹是生非去的!我不過去了一回,就見你如此,想來我不去的時候,還不知怎麼樣呢!」因喝令小廝︰「取板子來,著實與我打!」小廝們不敢違拗,只得將寶玉按在凳上,舉起大板打了十來下。賈政猶嫌打輕了,自己奪過來,咬著牙狠命蓋了一二十下方扔了板子,只坐在一邊出氣。王夫人得了消息,不敢先回賈母,只得忙穿衣出來,只見寶玉打得滿眼是淚,猶伏在凳上不敢則聲,不覺大哭起來。賈政見王夫人出來,將板子一摔,徑自往外去了。王夫人忙命人尋太醫來診治,如此忙亂了好一陣子,又遣人同賈母緩緩說知。

薛蜨聞知寶玉被打,先自笑了一場,又使人去告訴林瑧玉,請他出來吃酒。原來這便是他作的法子,那日恰巧賈政喚他兩人去,薛蜨三言兩語便將賈政那心思引到了寶玉上學之事上,瑧玉知他之意,也不揭破,倒順著他說了兩句,故而他兩人辭出來之後,賈政便起了考查寶玉功課之心,也是寶玉命途不濟,恰巧在幾人混鬧之時,被他撞見了,故而遭了一頓痛打,好在賈政並未問他同秦鐘之事,也算萬幸了。待瑧玉來了,見薛蜨面上頗有得色,笑道︰「有甚麼喜事不曾?」薛蜨道︰「那里有甚麼喜事。不過是我們要搬出去了,先向你要賀禮來。」瑧玉想了一下便知他意思,道︰「且待些日子再搬罷。寶玉方挨了打,你若現在搬出去,少不得有那一起子小人在背後嚼舌頭呢,到時姨媽豈不難做。」薛蜨聞言,也覺自己過于心急了些,笑道︰「胤之兄說得是,多謝你提醒我些兒。」瑧玉見他這樣,笑道︰「原是咱們兩個好。若換了別人,少不得笑我多嘴了。」薛蜨道︰「那日我妹妹同你家大姑娘頑了半日,回來同我說投契得了不得。大妹妹平日若無事,多來頑才好。」兩人吃了一陣子酒,便回家去訖。

薛蜨雖未同寶釵說他在內做了甚麼手腳,寶釵卻心下明白,那日聞王夫人說了寶玉挨打之事,就知是薛蜨所為,回來便嗔他道︰「你也太狠了些兒。我听姨媽說寶玉打了個動不得,若落個殘疾,你豈不愧的?」薛蜨道︰「我勸著姨夫打他了不曾?不過是那日姨夫叫我同林大哥去了,問我倆近日讀甚麼書,作甚麼文章,又仗著是長輩,很是教訓了幾句。因又想起寶玉如今在那學里上學,不知甚麼情狀,故去了學里一看,寶玉正使小廝同人打架呢。他自己不中用,倒怪起我來。」寶釵道︰「雖說不是你勸的,依舊是為你才挨的打。若他真打出個好歹來,姨媽豈不怨你?」薛蜨冷笑道︰「這你且放心。林大哥不和他一同在老太太那里住著呢?我方才問了他,不過是傷了點皮肉罷了,偏咱們姨媽心疼,把這傷說得更重了十倍。不是我說嘴,他還該謝我呢!」寶釵忙問端的,薛蜨便笑道︰「這不眼見就是科試了?依姨夫的意思,是要教寶玉去下場試試呢。如今挨了這一頓捶,這科試自然逃過了,他可不該謝我怎的?」寶釵雖覺薛蜨這番全是歪理,到底心里向著自己哥哥的,也就笑了,令鶯兒去送了兩丸子棒瘡藥給寶玉,便把這事丟開了。

黛玉那廂聞知此事,不免同姊妹們去看望一番,回來便對瑧玉道︰「二表哥如今吃了這一頓打,今後可該改了罷。」瑧玉笑道︰「他若能改,那里用得著吃這頓打?須知這人的上進只在自己身上,任憑別人又打又罵,也是不中用的。你看父親甚麼時候打過我來?」黛玉道︰「也是這話。只是二舅舅也忒著急了些兒,看舅母哭得那樣,萬一打出個好歹來,豈不悔的。」瑧玉道︰「他這般行止,就是打死了也不冤枉。我且告訴你,那日我見了他的傷,不過損些皮肉罷了,偏二舅母又夸大了十倍,不過是怕二舅舅再問他書罷了。」黛玉聞言深覺王夫人過于溺愛,因此雖也見寶玉打得可憐,倒也不甚同情于他了。

卻說賈母聞寶玉挨打,只心疼得了不得,叫來賈政罵了一頓。偏寶玉戀著那秦鐘,心心念念要去學里,賈母同王夫人听了只說他一心上進,那日之事不過一時糊涂。薛蜨同瑧玉兩個卻是知道其中關竅的,唯暗笑而已。

且說那日尤氏往這府里來拜,賈母因見他面上有喜色,又穿了吉慶衣裳,問說︰「珍哥兒媳婦今兒瞧著滿面生春的,難道有喜事不曾?」尤氏笑道︰「可不是大喜事!好教老祖宗知道的,前些日子我見蓉兒媳婦有些懨懨的,便忙尋了太醫來診治,竟是有了身子,已是兩個多月了。」賈母素日也甚疼秦氏,況有了年紀的人,皆喜歡多子多孫的,聞言道︰「真真是大喜事,咱們賈家竟是要添玄孫了!這孩子也實在,有了身子也不說一聲。」尤氏忙笑道︰「他小孩子家那里知道這個。蓉兒顯見也是個不經心的,已是被我罵了一頓,令他不許惹媳婦生氣。」賈母道︰「這孩子素日便七病八痛的,如今有了好消息,定要比往日更仔細些才是。這是咱們家第一個玄孫,你照應好了他,也是你的大功一件。」尤氏忙笑著應了。一面賈母另有賞賜等物,各房也有賀禮,不必細數。

如今單說熙鳳。他同秦氏本來厚密,聞他有了喜信,雖也歡喜,難免思及自身,倒有些酸意起來。他原比秦氏大上幾歲,成親也比他早些,誰知頭胎孩子便小產了,雖也多方調養,這葵水卻一直無準信,問了太醫,皆說傷了根本,難有子嗣。因此雖成親幾年,至今膝下尚無影響。今日聞得秦氏有了征蘭之兆,邢夫人同賈璉雖未曾說甚麼,他自己心下不樂,又思及自己當日小月是為何人所害,不免咬牙切齒起來,自回去哭了一場。次日邢夫人見他眼圈兒腫了,心下略想了想,便知他因何至此,因拉著他手兒解勸道︰「我的兒,你如今同璉兒正是少年夫妻,只要調理好了身子,日後何愁沒有子嗣?老太太又疼你,若自己先傷心起來,于這上也無益。」鳳姐兒道︰「老太太同太太疼我,我心里知道,如今卻是這番光景,且愧得了不得呢。」邢夫人道︰「好孩子,這且怪不得你。你只好生將養著,丫頭若不好了,也只告訴我。」又撫慰了一番,方令回去了。

鳳姐因最近月信未來,又怕是空歡喜一場,故而心下想了又想,也不敢同邢夫人說,想著背地里先請太醫來看上一看。邢夫人見秦氏有孕,未免也觸動這條心思,暗地將鳳姐身邊的丫頭小寧叫過來問了幾句,又打發賈璉去尋養身子的方子,不在話下。若要知當日鳳姐兒因何小月,乃是幾年前的一樁公案,故不曾說得,下回便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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