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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沉水(捉蟲)

煜明帝二年。

「咳咳——咳——」

獨孤淺玉近幾日咳得越發厲害起來,有時候拿手巾捂著嘴咳,咳完拿開手巾上便是一處鮮紅的血,臉色也蒼白得叫人看了害怕。

金公公在旁看著,常常替他難受,卻也無能為力,只能暗暗心疼。

其實,縱使獨孤淺玉不是生于帝王家,在金公公眼里他也是個極好的孩子。可那麼善良、敏感、溫柔的一個孩子,卻偏偏也同時攤上了這麼一個柔弱多病的身子……照目前這樣的情形來看,他怕是連今年都熬不過去了。

金公公著實不忍去想象,在獨孤淺玉死後,自己該何去何從,是繼續伺候新一任的國主還是干脆直接請辭還鄉了呢?

「你不必擔心我。」似是注意到了金公公看著自己的擔憂神色,獨孤淺玉用手巾拭了一下唇角,臉上清淺的笑容仿佛一觸即散。

「反正我的身子就這樣了,我也習慣了。」

金公公只接過了他的手巾,沒有言語。他已經漸漸地覺得,現在的王上心里有了自己的想法和打算,他就算想要插手也插不上了。

「吳王已經來到詌uo誄橇寺穡俊倍攔慮秤裎室瘓洹 br />

「回王上,已經到了。如今安排他住在七王爺舊府上。」金公公回。

「你把我的意思告訴他了嗎?」獨孤淺玉又問。

「老奴都對吳王說了。」

「他什麼態度?」

「吳王原先也覺得不妥,但老奴如實對他講了您現在的情況,他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答應了。」

「是嗎。」獨孤淺玉滿意地輕笑,「那麼這幾日間,你就可以讓他搬到宮里面來住了。」

「這……怕是不好吧?」金公公忍不住猶疑道。

「有什麼不好的?」獨孤淺玉卻不以為意地說道。

「其他人都還不知道您的打算呢,這麼貿然讓吳王住進王宮來,大家會議論的……」金公公想要勸他。

「呵,」他蒼白地臉,勾了一下唇角,忍不住笑道,「反正統共不過這幾天的事,沒關系的。」

金公公一愣,眼中露出驚詫之色。

怎麼就統共不過這幾天了——這話說的像是王上自己已經提前知道了什麼似的。

「王上,您千萬不可這麼說,你的身子雖不好,可也沒到這種程度啊。」

獨孤淺玉自己卻淡然得很,目光里平白現出幾分迷離,「無所謂了。」

「您就算不為自己想想,也要為墨玉公主想想啊。」

金公公實在沒了辦法,只好又拋出獨孤墨玉來,「公主現在也生著病,情況忽好忽壞的,在這節骨眼上您難道忍心拋下她,讓她一個人承受這一切。」

獨孤淺玉眼中掠過一絲不明的光,沉默了一會兒,開口說道︰「凌容也會照顧我姐姐的。」

說這話時,他臉上的神色依稀有幾分落寂。

凌容正是那吳王的名字。

金公公不免替他覺得難過︰「吳王哪里能和您對公主的好比?誰不知道先王先後去世後,就數您對公主最好。您走了,一切肯定都會變了……」

「不會的。」獨孤淺玉輕輕打斷他,「吳王對我姐姐是什麼態度,我最清楚……」

金公公沉默。吳王對墨玉公主的態度,他心里自然也清楚。吳王從小就喜歡墨玉公主,只不過後來他被迫離開詌uo誄牽?閽僖膊桓以俁閱?裼惺裁茨釹肓恕 br />

「我想,最後再去看她一眼。」獨孤淺玉又突然說道。

「可之前……」

「最後一次了。」獨孤淺玉有些憂傷地說道,眼中神色恍惚。

「那老奴陪你過去。」金公公也不準備攔他。

獨孤淺玉卻起身對他淡淡道一句︰「不,這次我自己一個人過去。」目光虛無縹緲,不知落在何處。

金公公動了動唇,終是沒有再說什麼,低首在他身後送別他。

獨孤淺玉著一身純白的輕衫,獨自向外走去。背影看上去瘦削而寂寞,溫柔而孤執。

剛穿過花園的小徑時,他又看到了那抹紅影——看上去似乎永遠都是那麼清冷孤獨的那抹紅影。

「夜姐姐,是你。」獨孤淺玉有些意外地淺淺勾了勾唇。難道她能感受到他心底的決心嗎,竟來得這樣巧?

「你又去看望你姐姐?」紅衣女子似是微微扯了一下唇角,笑容縹緲如海上的薄霧,仿佛一吹便散。

「嗯。」他點頭。

「是與她告別嗎?」她果然問道。

「算是吧。」他淡淡道。

「你不會後悔自己做下的決定?」

獨孤淺玉微愣了一會兒,然後他輕笑搖頭︰「放心,我不會。」

紅衣女子看著他,目光中映著淡淡的月光,其中的神色叫人無法辯清。

「就算我後悔了,夜姐姐你也沒有錯。這是我自己的選擇。」他突然又對她說了一句。

「好。」紅衣女子只淡淡回他。

身體里沉睡著獅子的孩子,最終都沒有讓它代替自己發出狂怒的吶喊,而是選擇了讓它永遠地睡去。而他身體里面涌動著的異血也將就此消寂。

她不知道她該替他感到惋惜,還是替他感到高興。

或許,像他這樣的孩子,原本就不適合擁有那血統。

這樣的血,可能真的更適合那個指示她來殺他的人吧……同樣只是個年輕人,同樣流著所謂的異血,兩人卻儼然如同來自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

「夜姑娘,你不必再管我了。這最後的幾日,就讓我自己安靜地度過吧。」獨孤淺玉像是感受到了她心底的游思,安慰般說道。

她點頭默應,獨自離開。

獨孤淺玉站在原地,目送著她的背影,卻直至她離開,依舊沒有動彈。

在這個黑暗寂靜的夜里,當他目送著一個孤獨的背影離開後,他自己的心底也突然被一種從未有過的強烈孤獨而襲擊,眼底生出某種恍惚來。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孤獨,誰的孤獨都化不了別人的孤獨。

默默站了許久之後,獨孤淺玉才又繼續向那個熟悉的方向走去——那是他即使身在別處也時時望去的方向,那里住著他最珍重的姐姐。

……

「王上。」靈秀宮的宮女看到孤身前來的沉月王,不由有些驚詫。

「我想與我姐姐講幾句話。我在園中等她,你幫我轉告她可好?」

「……」宮女愣了一下,趕緊答道︰「哦,好!」

獨孤淺玉對她淡淡一笑,以示感謝,然後便轉身又離開了。

宮女還站在原處有些發愣。他們的皇帝實在是個又好看又溫柔的人,可惜,看上去總是太憂郁了……

獨孤淺玉站在園中的池子邊,望著在月色下暗光微粼的池面,不經意間便勾起了唇。

這處地方,便是當年他落水時姐姐不顧一切跳下去救他的地方。這處地方,便是姐姐曾經視他極其重視的證明。

就在他一個人對著池子默默出神的時候,獨孤墨玉已經來了,冷淡地問他一句︰「你來找我干什麼?」

獨孤淺玉轉身看到她,眼里有淺顯易察的高興︰「姐姐,你來了。」

「你還想對我說什麼?」獨孤墨玉站在他的面前,抬眼看著他,目光是那樣的陌生和疏遠。

「我……」獨孤淺玉猶豫了一下,說道,「我馬上就不能再見你了。」

獨孤墨玉的眼里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驚異,口中冷冷斥他一句︰「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

「是真的,我自己知道。我的身子快不行了。」獨孤淺玉淺淺地笑笑,像是在安慰她。

獨孤墨玉沉默地盯了他一會兒,最後冷冷地得出一個結論︰「你在騙我。」

「我從不騙你。」獨孤淺玉平靜說道。

「你分明就在騙我!」獨孤墨玉眼底劃過一陣激動,「你身子一直就不好,以前你從來不說什麼,怎麼現在就突然說快不行了?」

「這次,不一樣。」

「胡說!你這個自私鬼,你一直都只管說自己想說的話,從來就不會管別人!」獨孤墨玉終于忍不住憤怒地喊道,「從前是這樣,現在還是這樣!」

「不是的……」獨孤淺玉的眼中閃過一絲痛苦。

「我不想听你說話,一點都不想听!」獨孤墨玉一邊捂住自己的耳朵,一邊想要離開這個地方——她想要拒絕所有和他有關的東西。

獨孤淺玉忍不住上前拉住她,想要拉開她捂著耳朵的手︰「姐姐,我求你好好听我講些話吧,這是最後一次了,真的是最後一次了。」

可獨孤淺玉越是這樣講,她就抗拒得越是厲害。獨孤淺玉拉她,她便發狂般地掙扎。

獨孤墨玉覺得自己再也不想見到他了——似乎每一次自己見到他,最後都會被他逼得發瘋。

獨孤淺玉卻忍不住緊緊抱住了她。他知道她會掙扎、會抗拒、會狠狠地厭惡他,但于他而言,這是最後一次了。

獨孤墨玉果然下意識地便去推他,無奈他抱得太緊,她沒能推開他,一不小心往後一退反而和他一起掉進了池子中。

「啊!」

獨孤墨玉忍不住尖叫起來。自小時候那個事件之後,她最害怕的就是水,這猝不及防的冰冷和失力感讓她整個人都猛然間被慌亂和恐懼所包圍。

不住的掙扎使她和獨孤淺玉在水下分離。

獨孤淺玉也被這突如其來的意外嚇了一跳,反應過來後立馬在水里努力地去抓獨孤墨玉。

冰冷幽暗的湖水包圍著他們兩人,像極了當年獨孤淺玉落水那一樣。只是,那次是獨孤墨玉努力地伸手去拉住獨孤淺玉,這次卻換成了獨孤淺玉在水下努力地想要去拉住獨孤墨玉。

最終,獨孤淺玉總算拉到了姐姐的手,他想要用最後的力氣把她一起帶出水面,帶向岸邊。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有一個力狠狠地推開了他。

在無法呼吸的水下,他恍惚的心感受到了猛烈一擊。

——他看到了,獨孤墨玉伸手推開了他,獨自掙扎著往水面而去。

那一瞬間,他說不清自己到底是什麼感受,可能是覺得沒有力氣了,也可能是心太痛了……總之,他突然就不想再用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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