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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內普早就覺得哈利在他身上動了什麼手腳, 所以他才能感應到哈利的行蹤並進行追蹤, 但哈利總是裝傻充愣把事情混過去,打著呵欠閃著淚花就睡了過去。斯內普憋著氣, 站在床邊看了一會兒男孩眼皮下淡淡的青痕, 還是放任他真的睡了過去。

雖然在人們的視線之外有暗潮洶涌,但鎮上的節日氣氛並沒有受到影響,格林中學的聖誕舞會也照常舉行, 大約是出于查爾斯的意思, 莊園里出入的年輕學生們(除開琴等人), 雖然隱約知道正在發生什麼危機, 但並沒有感染到太多緊張氣氛,他們在晚宴上討論著關于禮服和槲寄生的話題,睡醒的哈利一邊听著, 也插了幾句嘴, 看起來情緒不錯,讓一直分神留意他的幾人都松了一口氣。

晚宴結束後,哈利私下同查爾斯提到︰「我想去見金妮一面。」

金妮沒有醒來, 她依然在醫院當睡美人。查爾斯本打算將她也接進莊園照顧,但「睡美人」的狀況比較特殊, 牽涉到紐約方的關注, 所以還需要走一些程序,而計劃尚未成行, 哈利就回來了。

查爾斯略知金妮的特殊性, 見哈利臉色平靜, 還是問了一句︰「假如有需要的話,我們還是可以將韋斯萊小姐接進莊園的。」

哈利搖頭︰「不需要打擾她。」他只是需要去向金妮確認一些事。

于是當晚夜色稍暗,落雪微歇的時候,哈利在麥考伊、漢克和斯內普的陪同下乘車駛出莊園,抵達醫院前,麥考伊先聯系了斯卡利護士小姐,哈利在他打電話的時候下車在貨櫃旁取了一份報紙翻看,首頁上赫然就是一篇《俠影迷蹤︰吸血妖怪還是午夜騎士?》,配圖是一張模糊的背影,哈利仔細分辨了一形,應該不是蝙蝠俠本人,而是穿了他制服的紅頭罩。

斯卡利護士應該是在他們到達醫院前做了什麼工作,所以哈利一行人順暢無阻地進入了醫院,見到了金妮,曠職多日的麥考伊醫生也沒有遇上熟人盤問,只是被斯卡利狐疑地盯了許久。

哈利沒怎麼在意麥考伊的困境,他徑直走到金妮床邊,低頭凝視沉睡中的女孩。她看起來和上次見面時沒有什麼變化,或許膚色更白了些,或許頭發更紅了些,但神情依舊平靜安詳。

你在哪?金妮芙拉,你現在在哪?

哈利閉上眼,在眾人眼皮底下握住金妮的一只手,然後墜入金妮的世界,先是海浪聲,然後有干燥的冷風刮到臉上,但當他再次睜開眼時,看見的不是海岸線也不是荒原,而是密林和火光,搖晃的火把照亮極其奇異的景象︰上百個健美的年輕男女舞動著,歌唱著,叫喊著在樹林間穿行而過,他們頭上都戴著常青藤編織的花冠,身上或披著獸皮,或一絲不掛,手中或拿著裝飾了松果球的木杖,或拿著手鼓拍打,搖曳的明亮火光下,每張臉上都是濕汗、潮紅,以及……迷狂。

哈利跟隨在游行隊伍後走了一段路程,終于辨認出了這場儀式︰酒神大祭。這些年輕的希臘男女都是狄奧尼索斯的信徒,他們正在用狂歡游行祭祀萬物生機之神,他們不需要奉獻太多的東西,只需要盡情展示自己原始的生命力就好。

金妮也在游行的隊伍中,她依然穿著那件玫瑰灰色的古怪長袍,只在外面披了一塊鹿皮馬甲,在隊伍中倒不是特別奇怪,在大笑著回頭的瞬間,她看見了遠遠跟在隊伍後面的哈利,兩人對視一眼後,金妮微笑著停下了腳步,等哈利慢慢走上前來。迷狂者們並沒有等待,他們繼續高唱贊美歌,猶如野火卷過密林。

就像散步一樣,哈利自然地跟上金妮的步伐,兩人信步沿著小道往前走。

「悲劇競賽會?」哈利從金妮的長發中摘下一片樹葉,同時隨口問道。

「嗯。」沒有了火把,但金妮的眼楮亮亮的,似乎依然沉浸在狂歡節的氣氛中,她的語氣輕快,「就在今天。」

「嗯哼?」

「索福克勒斯,他帶來了《俄狄浦斯王》。」

金妮說得簡單,但哈利立馬反應過來了。就是在這個狂歡節的悲劇競賽會上,索福克勒斯要擊敗他的前輩埃斯庫羅斯,俄狄浦斯要超越普羅米修斯,開始探索個人力量如何與命運斗爭。

明白過來後,哈利開始在暗地里嘆息,扭頭看看金妮帶笑的側臉,依然白皙,依然年輕,但那雙眼楮……

沉默地走了一段路後,哈利復又開口︰「俄狄浦斯有多少種結局?」

像是听到了感興趣的話題,金妮笑了一聲——快活的,然後掰著手指開始計算︰「挺豐富的,被釘在十字架上(《聖經》),被毒死在戲中戲里(《哈姆雷特》),病死在拉曼查的舊床上(《堂吉訶德》),身中八顆子彈倒掛在街壘上(《悲慘世界》),困死在通往城堡的路上(《城堡》),等待在只有一棵枯樹的荒原上(《等待戈多》)……」

哈利嘴角掛著淺笑︰「所以其實只有一種結局。」

「兩種。」金妮也笑,「哲學式的自殺。或者,所有沒有自殺成功的虛無主義者都變成存在主義者。」

哈利琢磨了一番這句話,然後苦笑︰「看起來還是無路可走的樣子。」

金妮認真地盯了他一眼,眼楮亮亮的︰「但我們還是要渡河。」但我們還是要將荊棘刺進胸膛。

見哈利還是郁郁,金妮干脆揮手撥開密林,將好友拉到劇場外圍最高的看台上,場上歌隊正在合唱,觀眾們全都睜大眼楮,拉長耳朵。

「你知道的,我們最早的故事就是神話,然後,從宗教的儀式,也就是酒神祭祀中,我們生出了悲劇和喜劇,再往後——古典主義,浪漫主義,現實主義,批評現實主義,自然主義,唯美主義,象征主義,表現主義,後現代主義,超現實主義……」一連串的主義讓金妮漲紅了臉,但眼中依然帶笑,「但從來都不曾解決一個問題。」

「存在的意義……」哈利輕聲道。

「是的。只要時間依然存在,我們就可以消解一切意義。所以從索福克勒斯的俄狄浦斯,到卡夫卡的K,到巴塞爾姆的白雪公主,我們對生命意義的探索走到盡頭,依然在時間面前踫壁,于是到最後,連‘求索’這個動作也被肢解,消除了意義。」金妮彎起嘴角,「于是故事走到盡頭,只剩下文本與符號。」

哈利揉皺了一張臉︰「所以我們必輸無疑了?」

金妮沒有回答問題,而是反問道︰「烏洛波洛斯如何了?」

「他受了重傷,被摩耶囚禁了。」簡要解釋了兩句,哈利也沒有隱瞞時間囚徒的自殺傾向,「……我們的所剩的時間並不多了。」這可真是個悲愴的雙關。

「那麼你還來找我做什麼呢?」

語塞,片刻後,哈利才遲疑著開口︰「金妮芙拉,你是時間的玫瑰,是真相,是事實,是……我猜,你才是……」

金妮恍惚一瞬,然後坦誠道︰「或許你可以講得更明白些。」

哈利將臉揉得更皺了,然後抓了抓頭發,轉而道︰「我一直很好奇,巴別三柱神,分別是存在、虛無與時間,那為何僅僅是存在,就能佔據圖書館的位置呢?嘉美她……真的是巴別圖書館本身麼?存在在時間中走向虛無……它們是共存,不,共生的吧。」哈利越說聲音越低沉,也越清晰,「時間因何而來?因為有終結的存在,假若沒有終點,我們根本就不需要時間的刻度。存在在時間中走向虛無,而時間誕生于存在與虛無的踫撞,它們從來都不曾分開過……」

金妮好心提醒︰「所以虛神想要自殺的話,還得帶上你們兩個才行。」

「我是說……巴別圖書館,它究竟在哪呢?」

「是啊,在哪呢?」金妮學著哈利的樣子捧臉。

兩人一同發呆到俄狄浦斯刺瞎自己的眼楮,劇場內有人痛哭出聲,才重新開始對話。

「金妮……」

「我不是。」

「哈?」

「我不是圖書館。」金妮扯著自己袍子上月兌落的線頭,「我只是閱讀者,一個渡河者,我不可能是河流本身,你不需要懷疑這一點。」

「可是我……」哈利確實是在懷疑這一點,金妮的截然否認讓他更加郁郁了,「可是我必輸無疑。」存在怎麼跟虛無斗呢?

「未必。」金妮拍了拍哈利的肩膀,在他領上撿到一朵小小的勿忘我,「你可以嘗試去拉攏時間。」

看見那朵藍色的小花,哈利一個愣神,再眨眼時已經回到了那間素白的病房,麥考伊依然在應付斯卡利小姐,漢克依然在試圖倒一杯熱茶,斯內普正站在自己身後,眸光暗沉地看向自己。他們看不見金妮的世界。

拉攏……時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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