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時琬一愣,沒听明白，皺眉道︰「你什麼意思？」
顏九淵漫不經心地看一眼院子——杜遲還被幾人擰著胳膊押在那兒,他側一側身，讓沈時琬能看得更清楚些,說︰「沈二小姐,別裝傻。」
「我听不懂你在說什麼！」沈時琬看見杜遲膝彎處被踹了一腳，立時身子一抖。杜遲右腿有傷,當日為了她,他這條腿差差廢了。
沈時琬怒氣沖頭，咬牙諷道︰「想不到堂堂國公府世子,竟是如此仗勢欺人之輩！」
「這就算仗勢欺人了？」顏九淵嘖了聲,「那我提親的本是你的嫡姐，可親事卻落在了你的頭上，你們沈家這又叫什麼？」
「長姐？！」沈時琬錯愕道︰「你的意思是、是說……你本來要娶的是我長姐？」她隨即又搖頭,「不可能。你既想娶的是我長姐，父親母親怎會把親事錯按在我身上？」
顏九淵睇了她一眼，「此事,我自是要朝你父親、母親問個清楚。」——看來，這位二小姐倒像是不知內情的。
沈時琬猶自不大相信,說︰「雖傳言不能全當真，但靖國公府的事情小女子也听說過一二,我父親這些年都在外為官,想來與靖國公府沒什麼交集,貴府大老遠的來沈家提親,為的不就是我命格福盈，可宜內宅，與我姐姐又有何相干？」
「二小姐太高看自己了。」顏九淵冷笑道︰「顏某從不信甚麼‘福命’之說，名聲這東西，誰知道是真有其實，還是沽名釣譽呢？」
言外之意，興許沈時琬這名聲就是自己故意放出來的，本就是要靠這名聲得到些什麼。
沈時琬氣得滿臉通紅，口不擇言道︰「你又沒見過我姐姐，何以要娶她？哼，你就是想娶也沒法子，我父親早給她定好了親事，與你靖國公府八竿子打不著！」
說完即又想到，整個沈家可能都被她牽累，沈時瑾的親事……她心中忽地一動，看了看顏九淵，遲疑道︰「你若想娶的真是我姐姐，那她如今……」
顏九淵徐徐一笑︰「在我府里。」
沈時琬驚異地看著他，一時沒有想通沈時瑾是怎麼進的靖國公府。
家里找不到她之後，與靖國公府言明，改了親事？那靖國公府輕易就答應了？可時間上應當也來不及罷。
顏九淵知道她在想什麼，眼神微寒，道︰「二小姐還記掛著家里，沈家眼下好好的，你與那位杜公子私奔後，你家中想出個絕妙的主意，婚期一天未曾耽擱，你姐姐嫁進了靖國公府，你猜猜看是什麼主意？」
「說了我是被人陷害！」沈時琬厲聲道︰「並非私奔！」
顏九淵敷衍地點點頭，只不接話。
沈時琬沉默片刻，顏九淵的話已經說得那樣明顯了，她出事時是正月十五，迎親是正月十九，短短幾日之內，不可能重新換人議親，更重要的是，她出的這個事兒，沈家不能漏一點兒口風。
「沈時琬」必須太太平平嫁到靖國公府。
那只有一種可能——沈時瑾頂著她的名字嫁了過去。
怎麼會這樣？！
她眉頭緊緊擰在一處，顏九淵揚眉︰「二小姐是個聰明人，看來已經猜到了。」
沈時琬退了一步，一手抓著門的門稜，忽而問︰「你見過我長姐？」
顏九淵自不會對她全說，道︰「遙遙一面，但已足夠讓我記住她的樣子。」
「那當初若是我嫁了過去……」
「你嫁不過來。」顏九淵懶得與她閑扯，道︰「若上花轎的是你，此事早就鬧起來了。」
沈時琬低著頭，此刻已信了顏九淵的話，然而，她很快意識到了另外一件事。
——倘使顏家一開始要娶的就是長姐，那父親難道不知麼？
不，父親應該是知曉的。
父親既然知道，那母親？
她想起親事定下之後，因沈時瑾與宋家的親事未成，母親曾暗里交代，讓她不要在長姐面前提自個兒的婚事，更不要提顏家當初是如何提親的，以免長姐傷心。
她當時並未多想。
母親……不不，母親應當不知。
可萬一，那母親也是為她好！
這麼些年母親受了多少氣她都看在眼里，即便她自己也知曉了其中內情，但這樁婚事，也難保不動心。
可恨她被人設計，非但未給母親掙了臉面，還落到如此田地，杜遲也為她……如今有家難回。
思及此，沈時琬肅了肅臉色，道︰「我只知靖國公府提親時，沖得便是我命格福盈的名聲，旁的並不知道。如今你既把大姐姐娶進府里，也算得償所願，放我們走吧。」
「得償所願？」顏九淵樂了，「二小姐這話說的好生輕巧。她本該三媒六聘，名正言順地嫁過來，拜你們所賜，如今卻要頂著你的名字過活，這叫得償所願？你們攬了親事，歡歡喜喜備嫁妝、繡嫁衣之時，她在做什麼，這叫得償所願？出了事，把她推上來，她被家人所迫，獨身遠嫁，戰戰兢兢，不得不吊著一顆心過日子，這叫得償所願？」
顏九淵說到後面，一時心疼，也動了氣，眯起眼楮道︰「二小姐莫說自己無辜，你不知，你母親難道也不清楚？自古婚姻大事，遵父母之命，只是她並非你母親親生，因也沒有多上心罷。」
「我母親不知！」沈時琬大聲道︰「她有祖母護著，我母親也管不了。」
「祖母？」顏九淵橫眉，「當時顏家提親，你祖母可在府里？」
「她帶著長姐回蘇州了。」沈時琬倒想起來了，冷笑︰「顏公子該謝過我才是，我祖母給長姐相中的是另一樁親事，若非我出事，長姐嫁的就是旁人，也嫁不到你顏家去！」
「是宋家？」顏九淵平淡道︰「後來不也沒成。」
沈時琬蹙眉︰「你知道？」
顏九淵也是今天上午見了打蘇州回來稟報之人才清楚，眼下沈時琬這般一說，也是核實了。
他這小妻子，債還真多啊！
見過沈時琬，整件事情他大概就捋清楚了，起身要走，沈時琬卻在後面道︰「我要見大姐姐。」
顏九淵側身︰「她未必樂意見你。而且二小姐眼下，也沒有與我談條件的資格。」
沈時琬頓了頓，說︰「世子可別忘了，這樁婚事不是民間嫁娶，成婚時六禮一樣不少，婚書顏家、沈家各持一份，由官府衙門出具，那上面備的名字和八字可都是我的，倘若我現下出去一說……」按婚書上，她才是真正的顏夫人。
顏九淵抬眼看她，似乎有點兒想笑︰「二小姐在威脅我？」
沈時琬福了個身︰「時琬所求不多，只求我二人，以及家中母親、妹妹安好，還望世子成全。日後，我願永不擔沈時琬這個名字。」
顏九淵這回真笑了，轉過身來，一字字道︰「她叫沈時瑾。從不是什麼沈時琬，以前不是，以後更不會是。」
沈時琬抬頭，顏九淵又指指外面︰「就恐二小姐有此一說，這不，顏某便先將二位‘請’來了。有何要言明的，二小姐起碼得出得去這院子不是？」
沈時琬臉色一變，見他已往外走，忙喊道︰「你站住！」
可惜顏九淵已出了門。
沈時琬被擋在門口，抄起桌上的茶盞的便砸出去，啪嚓一聲，碎瓷滿地。
她又做錯了什麼？！
有誰知道，她這三個多月里，經歷了多少事情，有的甚至比死更讓人害怕。
除了杜遲，還有誰知道呢？有誰問過她的委屈了！
顏九淵已然走遠，杜遲被人放開，急匆匆過來扶她，沈時琬「啊！」地大喊一聲，眼淚撲漱而下。
顏九淵想了想，交代顏梧︰「讓大夫來給他二人瞧瞧，不必特意分開關著。」
顏梧點頭，又問︰「查杜遲麼？」
「查。」顏九淵說︰「身份好查，倒是他二人私奔的這一路上，想必有事，否則不會口口聲聲說著被人陷害，卻不敢歸家。」
他略微沉吟︰「想法子審杜遲，別是背了什麼官司在身上。」
「是。」顏梧笑嘻嘻轉回去，見沈時琬還在嗚咽不止，杜遲往回扶她，暗嘖了一聲，換了副面容，嘆道︰「行了二位，你們都是好人家出來的，眼下怎弄成這般模樣？晚些叫大夫來給們瞧瞧，杜公子這腿是舊疾還是新傷呀？」
杜遲只攙扶沈時琬，垂眼不語。
靖國公府。
顏九淵回來時，已快到晚飯功夫，時瑾去了顏老太太那兒，甄氏等人剛知道時瑾的嗓子好了，正都听她說話，顏老太太更是捧著她的臉揉了幾揉，疼惜道︰「好孩子，總算能開口了。」
時瑾笑說︰「是。」
她嗓子其實還有些干澀之感，話說多了就會有點兒嘶啞。
甄氏道︰「那正好，今兒快讓阿宛給咱們說說花朝會上有什麼熱鬧的？」
時瑾笑笑，剛要開口，正顏九淵進來，聞言看了顏敏一眼，道︰「母親讓敏姐兒說吧。」
顏敏正等著顯擺呢，甄氏遂笑道︰「罷了罷了，那是還敏姐兒給我和你祖母說說。」顏敏往老太太身邊挨了挨，忙一一細述。
顏九淵坐到時瑾身邊，隱在袖下的手輕輕捏了她一下。
時瑾原也听顏敏在說，冷不丁被一捏，忙轉頭看他，顏九淵笑了笑，故意湊到她耳邊，低聲道︰「你是不是有個姐姐，名喚時瑾？」